剑如寒霜

　　第二日一早，我目送方惟与萧允之出门去相送北戎王子。珍珠在一旁满脸灿烂的笑容，完全没有我这么多心事，她与我一同整理书房，笑说多谢我，良妃娘娘会让她早日出宫，还会送她一份嫁妆，祝她与情郎早日完婚。
　　我是由衷的祝福她。
　　期间休息片刻，我便来到方惟的住处，想帮他整理一下房间，不过他的房间一向整洁，倒不需要我费多少功夫。
　　只是帮他整理衣服时，我看到了那块他曾在萍水客栈给我看过的淡紫色的玉佩，那上面刻着几行诗：
　　山峦重障
　　风过留声
　　韵由心起
　　竹锁余生
　　竹锁余生……我突然感觉，这首小诗，似乎说的就是萧岚与阿竹前辈的故事……
　　仔细看看，这分明是首藏头诗。藏的，就是萧岚与林韵竹的名字。
　　方惟为何会从平威镖局拿出这个东西？他究竟与萧岚和林韵竹有什么关系？
　　他并未告诉过我这些事。
　　我只得将这玉佩又收起来，再与珍珠一起整理启德宫里其他事物，到了午间，有了一会儿闲，我便出了启德宫，想去北苑看看白爷爷的情况。
　　萧昀正从国子监出来，几天不见，他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少年老成的模样，我们在宫道上遇见，他朝我点了点头，我也躬身行了个礼，他便头也不回的走了，身后不远处，仍跟着两个小宫女。
　　一路上都没什么人，我难得见到一两个太监宫女，没想到快到北苑了，却见到皇后的步辇架在宫道上，皇后一身华服站在前面，似乎正与谁理论什么，我走近仔细看了看，才知良妃娘娘也在场，只是她没有步辇，更没有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她们两人前面，是一个面色严肃的带刀侍卫。
　　只听皇后问道：“凭什么她进得，本宫进不得？”
　　那侍卫道：“回皇后娘娘，良妃娘娘有圣上口谕，陛下特别批准她进竹林。”
　　皇后道：“哼，有人面上一副青灯古佛的模样，实际上，倒总是和陛下走得近乎，也不知装模作样给谁看？”
　　良妃道：“皇后娘娘，白大叔是我的故人，陛下看在这份上才特意恩准臣妾去探望的，娘娘不必多心。”
　　皇后倒是眼睛看都不看良妃一眼，道：“别忘了，你也好，那个林韵竹也好，都是些入不了台面的人，本宫才是这大周江山的国母。”
　　“是。”
　　皇后得意一笑，拂袖说道：“这里面这个人，依我看是活不久的，陛下还有些恻隐之心，让你去跟他告个别，不然，说不定下次就是李泰然来送毒酒了。”
　　这回良妃娘娘没有回话，皇后见状便转身上了步辇，又看见我躬身立在一旁向她施礼，眉眼间的笑意又更凌厉了几分。
　　皇后的步辇离开，我侧眼见良妃娘娘进了门，门口那个侍卫也注意到我，瞪了我一眼，我心想，不愧是殷丞的手下，与他真是如出一辙。
　　今日天阴，正午的阳光也不强烈，凉凉春风吹过宫道，带来几分清凉的感觉，也让我少了几分焦躁。
　　良妃娘娘应是因为昨日庆元殿之事知道白爷爷在此处，如是这样，她会向陛下求情吗，白爷爷何时能出宫？
　　好一阵子，良妃娘娘才从里面出来，她转身向守门侍卫道了声谢，也看到了在宫道一旁的我。
　　她穿一身月白色长裙，给人一副亲切之感，她实在是很适合这种浅色的衣服，衬得整个人清新脱俗。
　　我向她施了一礼，她朝身边的侍女轻声说了几句，便朝我这边走来。
　　她道：“谢姑娘，想不到你我还有这份渊源。”
　　我苦笑了一下，只问：“白爷爷怎么样？”
　　良妃道：“很平静。平静得不像我印象中那个不羁的白大叔了。这些年来，他都是这样吗？”
　　我点点头：“我听说白爷爷以前有个称号‘浪里白条’，可自从我在谢家见到他，他就很沉稳，还有一副好手艺，烧的菜我特别爱吃。”
　　良妃走在我前头半个身子，继续道：“多谢你们，让我今日还能见到故人。二十年来，我都生活在这深宫之中，过往那些事情，都太遥远，我感觉那都已经是我的前世了。但知道在宫外还有故人，就觉得自己与那前世似乎还有联系。”
　　“良妃娘娘。”我走到她身前，见她眼里泪光闪烁，却又露出笑意，我接着问：“陛下，会放过白爷爷吗？”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会尽力向陛下争取。白大叔，是姐姐与我的叔父，陛下…会如此绝情？”
　　我跪在她身前：“我听闻，陛下记恨以前白爷爷阻挠他与阿竹前辈的事，昨日白爷爷又大闹庆元殿，还请良妃娘娘尽力求情，我与白爷爷相处十余载，实在不忍他客死异乡……”
　　良妃娘娘扶我起来，道：“难得你还有这份赤子之心，但我也问你，若陛下执意己见，你又当如何？”
　　我直视良妃的眼睛：“娘娘呢？”
　　她眸光黯淡，道：“我无可奈何。我从前在江湖，便靠着姐姐，现在在宫中，又靠着陛下。只愿明清平安长大，其他之事，我无可奈何。”她扶我的手又用了几分力，接着道：“但你们不同，你们本可以有更广阔的天地。”
　　我见她神色认真，似乎在嘱托我什么。
　　我明白，白爷爷我是非救不可。
　　与良妃娘娘告别后我直接回到了启德宫，萧允之与方惟还没回来，珍珠留了些午膳给我，但我也没什么胃口，我想，晚间要与方惟合计合计，如何去救白爷爷。
　　还有他的玉佩，究竟是何来头。
　　可一直到日落西山，他们都还没有回来，忽日烈的队伍，应该都离开上百里地了。
　　还是他们有何事耽搁了？
　　至亥时末，我已不想再等，只想立刻去北苑确认白爷爷的情况，皇帝的心思瞬息万变，实在等不起我在这里蹉跎时间。
　　今夜小五值守，珍珠已经睡下，我换了身衣服，带上佩剑，便翻墙出了启德宫往北苑方向行去。
　　我依着上次方惟带的路，来到北苑后边的墙上，又见到那一片竹海，苍劲的生长在这宫中。
　　我潜入竹屋，见白爷爷正在房中打坐。
　　“白爷爷！”我喊道。
　　白爷爷睁开眼睛，只是一时愣神，他便认出了我：“姑娘，你怎么来了？快回去。”
　　“我带你走！若是皇帝一定要杀你，我不能放任不管。我们先离开此处，卯时一到，立刻出宫。”
　　“不，我断不能连累谢家。”
　　“爹爹行走江湖二十余载，至今暗门仍有不少兄弟生死相随，靠的，绝不是趋炎附势致家人的生死于不顾。今日我有此决定，换了爹爹也是一样。”
　　白爷爷欣慰一笑：“姑娘，我在谢家遮风避雨十余年，将若蘅养大成人，心愿已了，死不足惧了。而我与萧岚的恩怨，也该有一个了断。”
　　我还想说什么，院外却传来声响。
　　我赶忙掩身在门后，见良妃娘娘与李泰然，正站在院中。
　　良妃娘娘手中提着一个食盒，而那个李泰然手中，俨然端着一壶酒。
　　莫非是毒酒！
　　白爷爷从屋内走了出去，他显得很高傲，又很淡然，似乎看开了一切，但却不卑不亢。
　　良妃娘娘跪在他面前，道：“白大叔，侄女对不起您。”
　　“阿容，知道你过得好，老头子也很欣慰了。可惜没见到你的女儿，她一定很像你。”
　　白爷爷扶起良妃，他们走到一边，坐在院中的石凳上。
　　良妃拿出食盒中的食物，白爷爷冷眼看着，说：“看来皇帝还是想杀我，他想杀我，何不自己来，一次两次，总是这样借刀杀人，多不磊落。”又看向李泰然：“他想杀我可以，你去让他自己来。”
　　李泰然转身看了良妃一眼，良妃道：“叔叔，陛下昨日伤神，已病下了。”
　　白爷爷又道：“他让你来见我，还算有点良心，我也不为难你们，我死不要紧，谢家可不要受我连累。”
　　白爷爷说完便拿起酒杯欲一饮而下，我连忙飞身出门，拔剑击飞他手中的酒杯。
　　“何人！”李泰然受了惊，大喊起来。
　　只见良妃娘娘突然起身，捂住李泰然的嘴，也正是此时，一名侍卫踏入院中，他拔刀抵过我手中的剑，却低声道：“快走！”
　　这人不是方惟又是谁。
　　他带起白爷爷，我们三人一同跃出北苑的高墙，奔在茫茫宫道上。方惟带着白爷爷跑在前方，我只能跟着，跟到一处冷宫，似乎是我之前救萧昀的地方。
　　“你怎么在那里？”我问。
　　“自然是来救白大爷。”方惟道：“不过，那杯酒里本只有迷药，陛下已经答应我和良妃，放过白大爷了。”
　　我一惊：“那……”
　　“无妨，李泰然此人倒也好糊弄。而且本来今夜我也准备带白大爷出宫，陛下特意调开了大内侍卫，不然，我们可没那么容易能到这里。”
　　“我都不知道你们的计划……”
　　“今日发生之事太多，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清。”方惟说着，走到一旁，找出一套侍卫衣服交给白爷爷，又掏出一块出宫腰牌给我，道：“清儿你在也好，我还有事未处理完，你便带白大爷出宫去。”
　　“还有何事？”
　　方惟叹一口气，道：“江锋向陛下辞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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