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诡话

　　这是在哪里？

　　是在冰凉的水晶宫内还是在迷幻的梦境中？

　　无边的深蓝包围着我，在那蓝与黑的交界处是银色的波光，粼粼地折射出水纹荡漾的身姿，摇过去，荡回来，轻柔的摆动下，人像躺在摇篮内般舒缓。

　　“唰，唰，唰”的低吟从幽暗的深处传来，沉稳而平缓的节奏随着水光摇曳着，仿佛某种强大的生命在酣睡时发出的微鼾。

　　除了这睡眠般安详的呼吸，四周是一片静谧，静到极处反而听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琴声，像柔韧的藤蔓悄悄钻出黑暗，然后发芽，生长，紧紧地缠绕着你的心脉。

　　低低的琴声，犹如清冷的月华洒在海面般孤寂。恍惚中，我看到那连绵的波浪在轻轻起伏，温柔地拍打着光滑的船头，成朵的浪花涌向船头尖锐的边缘，碎散，然后再凝结，仿佛生生不息的水中花。风来了，悠悠的海风吹起甲板上水手略带粗糙的头发，黑色的发丝下是比海洋还要深邃的眸子，静静地凝视着漆黑的远方。

　　那目不可及的彼岸是岛屿还是大陆？抑或是久别的故乡？可是远方没有任何景象，除了无尽的浪涌与黑暗。

　　黑暗中一点白光渐渐明亮，是日出吗？好像不是，因为那光芒是那么地柔和，像浓丽的黑牡丹露出娇嫩的花蕊。

　　挺直的鼻梁，低垂的睫毛和尖削的下颌慢慢在花蕊中呈现，琴声忽然清晰起来，跳动的节奏中我看到那修长的，如蝴蝶般灵巧的手指在琴弦上翻飞，忧郁的乐声从指间流淌着。

　　他就是弹奏者吗？为什么如此哀伤？晶莹的泪珠从那纤长的睫毛滴下，我伸出手指想将它拂去，犹如拂去花瓣上的露珠……

　　一双澄蓝的眼睛向我扫来，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听，这就是海洋哭泣的声音。”

　　什么？我刚想出声询问，风猛烈了起来，如利刃般刮过我的脸颊。弹奏者突然拽过一个高音，平静的海面上顿时掀起千尺巨浪，那汹涌的，泛着腥气的浪头向我迎面扑来，仿佛张着大嘴的怪兽要将我吞没。

　　“啊！”我惊叫着往后退去，忽然，脚下一踏空，身体便堕入无尽的深渊……

　　猛地睁开双眼，眼前依然是一片幽蓝和荡漾的水纹，但身下却是坚固的床板和柔软的被褥。

　　我坐起来，伸手抹了抹额头的冷汗，看了看旁边半开的落地玻璃窗。窗外，一轮薄冰似的明月下是深蓝色的海面，浪花相互追逐着，嬉戏着，碰到岸边的礁石便发出琴声般的低鸣。

　　原来，这满室的幽蓝是水光映在房间墙壁上的倒影，我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海边旅店的房间里。

　　刚才，真的是在做梦呢。

　　前一阵子，经历了紧张的期末考，而且出来的成绩也不错，所以，家里人打算在这个暑假让我出来旅游好好地放松一下。正好，玉衡的爸爸也要带他去海滨度假，便提议捎上我。

　　如果是往日，我肯定想都不想便答应。但这次，我却犹豫了，因为经历了姑获鸟的事情，终于知道现在的‘玉衡’并非真正的玉衡，而是一个叫冰夷而且拥有高深法力的家伙。

　　心里是介意他欺瞒的。可转念一想，一直以来，他对我照顾有加，每次遇险都出手相助，这多年结下的友谊又怎能轻易割舍？但，玉衡的死就像一道深壑横亘在我俩之间，是进还是退？我不知如何把握，只是觉得有些东西和以前不同了。

　　与我的忐忑不安相比，玉衡，不，是冰夷却一点都不以为然。他每天仍旧“小瑶，小瑶”地叫我，指示我替他做这做那，放学的时候依旧会等我一起回家，仿佛那天发生的事情只是我一个人的幻觉。

　　譬如，对于这次的旅行，我第一次表现出与他同行的犹豫。可他毫不介意，还像以前那样拍着我的肩膀说：“小瑶啊，你是应该出去散散心了。你看你，最近总是皱着眉头，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还没等长大就变成老姑娘了。”

　　平时，听到他这样的调侃，我肯定马上反唇相讥。可是现在，我选择了沉默，只是抿着嘴唇，把头扭向一边。

　　但旁边的妈妈却开口了：“是啊，瑶光，趁着放假出去散散心吧。最近我和你爸都很忙，爷爷也是整天泡在学校里，家里没人有空带你出去玩。难得重瑞叔叔要带玉衡出去旅游，你就跟着一起去吧。”

　　重瑞叔叔也连声附和道：“就是啊，有瑶光和玉衡做伴，两个孩子路途上也不会闷啊！”

　　就这样，在大人们的一再坚持下，我只能默然点头答应。

　　因此，我们一行三人就来到了这个著名的小岛，开始了长达两周的阳光海滩假期。

　　像我这样久居江南小镇的孩子，从来都没有见过海，当第一次看到白云下那片浩瀚的海洋，那种宽广而深沉，温柔而强大的力量立刻震撼着我的心灵。

　　无际的碧蓝一直延伸到地平线，除了海鸥洁白的身影便别无他物，天是蓝的，海也是蓝的，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纯粹的颜色。朵朵浪花簇拥着发出澎湃的潮音，然后撞上礁石水下像是蕴含着无穷的生命力，随时都会迸发出来展现自然之神的光辉。

　　看到我怔怔的样子，旁边的冰夷发出低声的讪笑：“小瑶啊，就算没见过海也别张着嘴巴发呆，人家会以为你是刚从乡下出来的小孩。”

　　刻薄的家伙！我就是没见过海又怎么样？！难道没见过海的都是从乡下出来的小孩吗？！

　　“哼，我是从乡下出来的又怎么样？貌似某人还是和我一个乡下出来的！你又见过海了吗？”我不服气地反驳道。

　　“谁说我没见过海？我以前……”冰夷说了一半就匆忙打住了，想不到这平常伶牙俐齿的人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

　　“怎么啦？说不出话啦？你就是没有见过海！”也许是壮阔的海景令我暂时忘却了心中芥蒂，忍不住像以前那样和他斗起嘴来。

　　“懒得跟你讲！”玉衡扶了扶鼻梁上的太阳镜，别过头去眺望着苍茫的大海，没有理会我的挑衅。

　　说实话，他其实一点都不像乡下来的孩子。白色T恤衫上印着彩虹的图案，棕色的沙滩裤衬着脚下的黑色人字拖鞋，一切都简单至极，偏偏和那蓝天白云，碧海银滩有着说不出的和谐。鼻梁上架着的墨镜，更为他平添了几分明星般的风采。

　　海风顽皮地扬起半长的发丝，抚弄着他白皙的额头，直挺的鼻梁轻轻皱起，像是无法忍受烈日的肆虐，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弧线。

　　哈，他应该是为了无法回应我的话而生气吧。这自大的家伙，平时受他的欺负不少，这下终于报仇了。

　　“瑶光，玉衡你们快过来，我们的旅店找到了！”玉衡爸爸欣喜的声音传来，打破了这旅途中小小的不愉快。

　　据玉衡的爸爸--也就是重瑞叔叔说：这次为了我们两个孩子玩得开心，特意预定了位于海边的船屋旅店，这家旅店外观建成船的模样，几乎每个房间都能看到无敌海景，所以非常火爆，如果不是托了熟人的关系还订不到呢。“

　　因此，我们就在这家颇具特色的船屋旅店住了下来，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在这里的原因。

　　可能是因为恶梦的缠扰，惊醒的我思绪变得分外敏锐，再也无法安稳入睡，便起身走出阳台眺望着夜幕下的大海。

　　月光下的沙滩如银练般闪着轻柔的光芒，海波悠悠荡漾。在浪潮的进退之间，一些形态各异又色彩艳丽的贝壳便遗留在岸上，像白色丝绸上点缀的明丽宝石。映着头顶那像海水般深蓝的苍穹，人仿佛置身于巨大的水晶宫球内，这一切如梦幻般缥缈。

　　我住的房间就在一楼，阳台几米之外便是沙滩，我忍不住跨过阳台低矮的护栏，走向这仙境般美丽的景象。

　　我光着脚踩上柔软的沙滩，冰凉的海水滑过脚背，水花时不时溅上我半挽的裤腿，像调皮的孩子在和你捉迷藏。我轻快地小跑着，和潮水玩着追逐的游戏。偌大的海滩上只有我一个人，我可以旁若无人地欢笑和嬉戏，如果这一切真的是仙境，那我便是仙境中自由翱翔的小鸟。

　　就当我沉浸在一个人的游戏中不亦乐乎的时候，一把苍老的声音阴恻恻地从身后传来。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海滩上明明一个人都没有啊，是谁呢？突如其来的声音就像幽魂般诡异，难道是幻听吗？应该不是，因为声音离我那么近，似乎还能感到说话人低沉的呼吸。虽然是夏天，我的脊背却感到丝丝的寒意，捂住狂跳不已的胸口，我慢慢地回过头来。

　　月色依然撩人，如水的清辉勾勒出身后一道灰暗而腐朽的身影，仿佛淡黄的绸缎上被烟灰烙一个丑陋的黑洞，明媚中的破败分外地刺痛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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