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君

　　虽说上次盛旭帝同意了陆见疏的请求，对于那日他的解释也看似相信了，后来却是明着暗着往清疏殿里送了许多新人，面上说是赏赐，但实际上是便是不放心他，用来监视罢了。

　　谢云栖看着一个一个低眉颔首往殿中走的太监宫女，心头无奈的很，便抱着臂靠在陆见疏身边，时不时看看身边人不太好的脸色。

　　昨日谢云栖从他家殿下口中听说他为自己解除了太监身契，心里高兴了一夜，自然，不只是因为他恢复自由之身，而是陆见疏肯为了他，在皇帝面前提出这事。

　　他满足的往身边人身上靠的紧了些，不出意外惹来了他的注意，陆见疏捏捏他的脸颊，脸上冷冰冰的神色散去了许多，紧皱的眉舒缓下来，开口询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谢云栖直起身子，看着最后一个宫女进了殿，院中瞬时看了一地的人，他指了指满院的人，道，“殿下，这些人怎么办啊？”

　　陆见疏目光在这些陌生的面孔上一一掠过，眯起眼，“还能如何？自然父皇好心送来，便也只好收下了”

　　“他明着送进来，这些人便也不会有多余的动作，无非是偶尔向父皇告知些许我的行迹罢了”，陆见疏扭过头，向身边人招呼了一声，底下的人便被领着下去了。

　　院子里霎时便空了下来，看着清净了许多，谢云栖点点脚尖，扬起脸，“那殿下，眼下我连太监也不算了，还待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好啊？”

　　他这么问自然不是要离开这里的意思，只是如今他确实没有了安心待在这里的身份，总得找个留下来的由头。

　　眼下这些人都散了，陆见疏的脸色才完全缓和下来，恢复了以往的和悦，听到他这般说，不满的哼了声，宽大的手掌自手臂滑下来顺着手腕握住他的手，将人牵着进了殿中。

　　谢云栖有一日随口说了句若是殿中有个摇椅就好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过了一段时间，这椅子便出现在了殿内，上面铺上了厚厚的绒毯，闲暇时躺着，十分舒适。

　　陆见疏拉着人走到藤椅边，把人按下去躺好了，而后弯腰在谢云栖脸颊边，动了动他的睫毛，这才笑着道，“自然是要做六皇妃了“

　　谢云栖被这个称呼臊的脸红，看着那张眉眼带笑的脸，不自觉便将手放上去，在人脸上坎了一把油，道，“……虽然但是，你父皇要是知道，会杀了你吧”

　　这话说的不错，不只是他父皇，朝中大臣若是知晓，定会上书个不停，弹劾之言定是满天飞的。

　　听他这般说，陆见疏倒真的垂下头思考了起来，谢云栖看着他浓黑的睫毛，没想到这人真的开始考虑起来，忍不住抓住他的手摇了摇，“不是吧殿下，怎么还想起来了？你刚刚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方才那句‘六皇妃’，虽然听起来甜蜜可人，但他心里自然是清楚的，在他那个时代，大家对于同性的接受程度，尚且没有多高，眼下这妥妥的封建王朝，皇子好龙阳，在宫中养几个小官儿玩玩自然是没有问题，大不了被人诟病，再来些古板的老头儿念叨些心思不正，但若是果真说要认真地‘娶’一位男子做皇妃，说不定是连皇子都做不了了。

　　谢云栖喜欢这人是没错，但倒也不至于非得像女人一般要个什么名分，虽然一想到往后陆见疏也许会娶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做妃，心上难免会难受的紧，但也不能因为这事，让陆见疏为难的。

　　这般想着，心情便不可避免地低落下来，再一抬头时，却发现陆见疏正看着他，目光深深，似乎是看穿了他在想什么，虽然他想的客观上讲没什么问题，但这般被他看着，还是觉得一阵心慌。

　　谢云栖眨了眨眼，张口时差点咬到舌头，“怎，怎么了？”

　　面前的人轻轻握紧了他的手，开口时认真的语气让谢云栖整个人都愣住了，“只要栖栖愿意，我说你是六皇妃，那就一定是”

　　才子佳人的故事里，常有感人至深的情感，心动之至，有情人间投向对方的目光，一定也是如同他从陆见疏眼中所见这般。

　　他常觉得陆见疏的眼睛如一汪深潭，无波无纹时，万籁俱寂，看人时的目光也如同寒潭的温度，眼下这潭水，却是动了起来，里面像是落了花瓣，花朵本是无心落入，却是奇异般的与深潭交糅，像是一抹春色落入了寒冬里。

　　最怕冰雪融化，涓涓的清流，带着凛冬寒意，却最是甘甜。

　　谢云栖头一次落入这样的深情里，鼻头竟是一时酸涩起来，仿佛下一秒眼泪便要倾泻而出。

　　他一把捂住陆见疏的眼睛，小声埋怨，“以后不许这么看我了……”，待到情绪回笼，他才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别过头道，“做就做呗”

　　刚说完这话，方才还深情款款的人霎时笑了出来，他没好气的转过头，一脸疑惑地看他，“你笑什么？”

　　陆见疏听他这般问，非但没停下，脸上笑意却是更盛，待到笑够了，他突然俯身，一把把谢云栖给抱了起来。

　　“干嘛干嘛？”，谢云栖挣扎了两下，“青天白日的强抢民男不太好吧？”

　　熟料这人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吓得他立马噤了声，“方才不是栖栖说要做嘛”

　　他这话说得委屈，好似此刻强行抱着人的不是他似的，谢云栖眉心一跳，说话都结巴了起来，“做，做什么？”

　　陆见疏把人放在床榻上，眯着眼看他，谢云栖抓紧了衣领，看色狼似的看他，这人却是没有下一步动作，俯下身来，最后只是在人脸上亲了一口，道，“当然是做要事，眼下午时，歇歇吧”

　　临走前，这人还十分体贴的给他盖好了被子，虽说他确实是有午睡的习惯…，但他现在并不困啊殿下。

　　谢云栖等到陆见疏走出了殿，才从被子里钻出来，不过如今陆见疏走了，他也无聊，就连迟迟今日也不知哪里去了，没了这丫头缠着他，一下子倒是不适应了。

　　他摇摇头，索性重新钻回了被窝，趴在枕头上，想着方才陆见疏的模样，脸上便无法抑制的扬起笑来，他晃动了两下腿，一只手顺着枕头探下去，突然摸到一个冰凉的物什。

　　手上动作一顿，他将那东西握在手里，从枕头下拿了出来，待到看清手上东西的样子时，谢云栖一时愣了神儿。

　　这东西小小的，外形是个略有些粗糙的弯月，四周棱角磨得不甚平整，尖端一角一个小小的洞，串着一根红绳。

　　好家伙。谢云栖瞪大了眼睛，这不是他送给陆沉的东西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手指摩挲着那枚银质的弯月，翻来覆去的查看，无论是那条红绳还是这粗糙的制法，明显是那时工具缺乏时他粗略做的小东西。

　　将那小东西握在手里，谢云栖皱起眉，复想起那时初次见到陆见疏时，那双让他倍感熟悉的眼睛，记忆追溯到将陆沉捡回来后二人一同生活的那些日子，每每晚上躺在一张床榻上时，那双正对着他的眼睛，不正与陆见疏的一模一样吗！？

　　他想起二人还未至眼下这样的关系时，曾经说过眼睛的问题，那时陆见疏虽说神色没有什么波动，态度却是有些奇怪。

　　谢云栖翻了个身，手垫在脑后，心中犹疑着，眼下这物证就在这里，看来陆见疏简直有大半的可能就是他捡到的那个小崽子。

　　也难怪内务府中那么些新人，唯有他一人被分到了清疏殿，想来便是陆沉那家伙暗箱操作！

　　这般想着，脑中昏昏沉沉，睡意竟是阵阵侵袭，闭上眼前，谢云栖最后一个念头便是等到陆见疏回来，一定要好好质问他。

　　午后难得有些暖阳，惨淡地落在檐廊木柱，枯木石阶上，寒潭里落了满潭的枯叶，凛风过时，便随着水波飘动。

　　眼下潭边站着一位少年，长发显然被手艺精巧的人给挽好了，发间插着一个简单的木簪，面色苍白，双唇因着天气的缘故，起了点儿皮，眼下正蹲下身子，一双眼睛好奇地看着潭边一颗巨大的石块儿。

　　那石块儿冷冷硬硬，自是没什么好看，只是下一刻，这石头后竟然跃出了一只白兔，纯白的毛间扑了几片干叶，长耳动了动，像是不怕生，接着便蹦跶着小腿，乖乖趴伏在了少年脚边，毛茸茸的一小团，蹭着少年的衣裳下摆。

　　封寒栖处理了阁中事务，推开窗户，便看见这般景象，看着一人一兔友好相处的画面，竟也是眼含笑意。

　　阿惺眼下已然不再如初来时那般怯懦怕生了，脸上常带着的那种紧张慌乱的神色也消去了，偶尔碰见除了封寒栖和白羽以外，其他的阁中弟子时，若是情绪稳定，还能和善地打声招呼。

　　封寒栖看着阿惺将兔子抱入怀中，眉眼微敛，伸手关上窗，再抬眸时，浅棕的眼已然恢复了淡漠。

　　那日祭天大典出了许方则的乱子，倒是他未曾想到的，封寒栖轻抬衣摆，抬脚走至屋中香炉前，打开旁边小桌上小盒，取出块儿香来，放入了炉中。

　　香雾愈发浓郁，在屋间缭绕，霎时仿若进了仙人帐房。

　　白羽推门而入时差点被这过了头的香味呛到，捏着鼻子扇了几下风，“…阁主，咱不用这么香吧？”

　　封寒栖淡淡扫他一眼，手上书翻了一页，浅声道，“开窗即可”

　　白羽两三步跑过去开了窗，冷空气瞬间便钻了进来，冲淡了过分浓郁的香气。

　　他舒了口气，才开口道，“阁主，霓裳局近日常与四皇子往来，不知是在做什么”

　　封寒栖放下书，端起茶杯，浅浅啜了一口，“改日去见见四皇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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