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南风

作者: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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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天机


      没等掌灯时分,驿站大堂中便点起了火烛。阿依木气定神闲地坐在主位上,他的手中拿着一卷书,心思却不在这书上。
      “大祭司,”一鞑克随从走上前,用鞑语道,“上离的人已到城下了。”
      阿依木抬了抬嘴角,轻轻颔首:“我知道了。”
      “大祭司有什么打算吗?”那随从又问。
      阿依木放下书,从雅座上起身,踱步到了堂前:“原奉是否有迎他们入城?”
      “没有。”随从答道,“原奉只需他们留于城门下,等待通报。”
      “他很谨慎。”阿依木笑了笑。
      随从犹豫了一下,上前低声说:“大祭司,如今广宁府周遭防卫加强,我恐怕很难再给长鹰军的守卫下药,蛊惑他为咱们传递消息了。”
      “那就不要铤而走险,反正也要离开这个四方小院子了,没必要和原奉在此纠结。”阿依木说道。
      随从应下,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一长鹰军士走了进来,抱拳道:“我家将军有请来使,望来使速速收拾好东西,于骥北门城外见面。”
      阿依木听完这话,对自己的随从一笑:“你看,我说什么就立马来什么。”

      此时已近薄暮,夕阳余晖点缀草长辽原,绵绵群山云披天洒红光。站在广宁府骥北门下,正可抬眼看见鎏金的飞檐在城楼之上熠熠生辉。
      门上的苍鹰雕刻不知在何时被补上了眼睛,原奉的鹰就立在这雕刻上,猛禽收起了它漆黑的羽翼,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平静的草原。
      不多时,一辆鞑克样式的马车从路那头缓缓驶来,车前跟着两个长鹰军士兵,那是原奉派去的护卫。
      “大祭司!”前来接应的鞑克武士惊喜叫道。
      他们正欲上前,护城河上的吊桥突然吱呀一响,被守城的军士牵引起了一角,阻隔了那鞑克武士的去路。
      “原将军,你这是做什么?”阿依木下了车,逆着光看清了站在吊桥这端的原奉。
      原奉没带随从,独身站在门下,背着手冲阿依木一点头:“许久不见来使。”
      “确实,”阿依木不再行中原人礼,转而右手抚胸道,“对两朝开战一事,我深感痛心。”
      原奉站着没动:“来使是真痛心还是假痛心?”
      阿依木一笑:“凡有战事,必定会伤黎民。吾神仁慈,吾王慈悲,自然不愿看到此情此景。”
      “是吗?”原奉面无表情道,“你们所信奉的神到底是何种仁慈,才会想要迫害一个无辜女子的性命?”
      阿依木故作姿态地愣了愣:“将军所言何意?”
      原奉冷笑道:“今日送走来使,我着实不甘心,生怕来使离开广宁府后,还会冒出许些计谋来戕害忆锦郡主。所以,我希望来使能给我一个答案,为什么柘木儿王一定要那阿雅鞑克的血脉消亡殆尽才肯罢休?”
      阿依木面不改色:“我着实不知将军所说的是什么事。”
      “不知道?”原奉缓步上前,走到了他的正对面,“中秋之际,忆锦郡主中毒一事难道与你们无关吗?”
      “中毒?”阿依木听到这二字时,真真切切地愣住了。
      “还有除夕当夜的刺客,一拨假意刺杀你们,好嫁祸给我,以便顺理成章地开战,一拨带走郡主,好了了你们柘木儿王的心头大患。”原奉冷冷道,“来使,我说的话错了吗?”
      “将军想多了吧,无论是下毒还是行刺,都与吾王无关,将军莫要诽谤吾王。”阿依木漠然道。
      原奉笑了:“其实不管来使如何辩解,都无法改变事实,不是吗?而既然事实在此,你觉得我还会……”
      “还会留我的命吗?”阿依木轻轻一扬下巴,笑着接道。
      原奉瞳孔一缩。
      “将军,你是聪明人,但却不够聪明,你为人狠辣,但又过于狠辣。”阿依木抬起左手,搭在了原奉的肩膀上,“接我的人今早就到了,你却傍晚才知会我,这中间隔了许久,是去谋划什么了吗?”
      “你……”
      “将军先不必说,让我来猜猜。”阿依木饶有兴趣道,“我猜将军是去安排手下人商议如何灭口一事了吧?我虽为鞑克来使,但却在广宁府中久居半月,又被将军误以为与那刺客有关,定不能活着走出广宁。所以,将军得有一个万全之策,来除掉我,但又不能引人怀疑。”
      原奉额角一跳:“那来使就说说,我打算怎么灭口?”
      阿依木勾起嘴角:“要想让自己抽身事外,必得寻来旁人掺和其中。而鞑克与大俞交战是两国大事,不是随便找一个江湖恩怨似的理由就能搪塞过去的,所以要想嫁祸他人,就得牵扯出第三国来。
      “对于你们大俞来说,瓦底居南,巴延凶悍,月柔又所隔过远,思来想去,也只有曾经向仁熙先帝称臣俯首的弥丘国最合适了。他们因连年海战而国祚衰微,又于你朝闹出过焚香刺杀太子的丑事,现在就算是天降这么大一个无妄之灾,也不能反抗。
      “因此,将军你连夜搜捕刺客,将他们除干抹尽,随后又大张旗鼓、昭告天下,让世人都以为是弥丘人在除夕之夜刺杀鞑克来使,挑起了大俞与柘木儿氏之战。但你又恐我等泄露机密,或是想借此事除掉什么异党,自然得再借弥丘人的手杀了我们。
      “将军,我说得对不对?”
      原奉的脸色难看至极,他一把揪住阿依木的领口,将他按在了马车壁上:“来使说得可太对了,简直预见了自己悲惨的命运。”
      阿依木并不畏惧,他朗声大笑起来:“将军,我不光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你今日杀不得我。”
      “是吗?”原奉笑着一偏头,“那就请你给我一个理由,让我听听我为什么杀不得你。”
      阿依木露出了一个诡谲的笑容,他一字一句道:“因为,倘若我死了,乌赤金就会立即把‘郡主’的真实身份告知吾王。而你我都清楚,‘郡主’早就不是郡主了。”
      原奉呼吸一滞,他松开了手,向后踉跄了几步。
      阿依木满意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你认出了那夜劫持‘郡主’的人就是乌赤金,但你一定不知道,乌赤金对她并无杀心,只是想要确认一下罢了。因为大将不似你,他对无辜之人心怀仁慈,不会轻易杀掉一个不相干的女子。所以,下毒一事非我等所为,而你认为的行刺一事……也非我等所为,至于具体是谁,我已有了猜想。但是,将军你若是想知道,得拿一件事与我交换。”
      “交换?”原奉戒备道。
      “我想要见那位‘郡主’一面,如果可以,那么我便会告知你我的猜想,同时向吾王保密此事。”阿依木上前道,“将军,你意下如何?”
      原奉注视着他,久久没有开口。
      阿依木笑了笑,右手抚胸,轻声道:“我以莫英神女发誓。”
      原奉屏气一咬牙:“好。”

      三更才过,将军府内依旧沉寂,突然大门一开,何今带着几个小兵匆匆跑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吗?”秋婆婆才拢好外衣,见到何今后,担忧地问道。
      何今的手上提着个昏黄的灯笼,他张望道:“郡主呢?睡下了吗?”
      秋婆婆答道:“早就睡下了。”
      何今抓了抓后脑勺:“快去把郡主喊起来,将军有事找她。”
      “少将军有事?”秋婆婆吃了一惊,“是有大事?”
      何今摇头:“我不清楚,但将军要我带郡主去驿站。”
      “驿站?”不知何时,被哄乱声吵醒的李司南已经站在门边了,她散着头发,怔怔地看着何今,“原奉是要我去见那帮柘木儿氏的人?”
      何今结巴道:“好,好像是。”
      听到这个答案,李司南一动不动地站定了。
      “郡主?”陆惠香在一旁小声叫道。
      李司南想起了那一日与自己争论时,原奉高高在上的样子,又想起在牧流时,他苍白失神的样子,最后想起一年前,他把自己拉上马时的样子。李司南闭了闭双眼,微不可闻道:“更衣吧。”

      驿站中的烛灯燃了半宿,已近油尽。
      原奉站在门口,映在地上的身影被无尽拉长,似乎要延展到阿依木的脚下。
      “怎么,那位‘郡主’不愿意见我吗?”这位鞑克大祭司轻声问道。
      原奉扶着门框,身形有些摇晃,他哑声道:“来使着急了?”
      阿依木笑了:“我不急,我是怕将军快撑不住了。”
      原奉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转头不再说话。
      此时,门外渐渐传来马踏石板的声音,是何今引着李司南的车驾至此了。
      原奉精神一振,快步迎了上去。
      “将军。”李司南避过了原奉的目光,走到阿依木的面前行礼,“听说来使想要见我?”
      阿依木见到李司南,双眼顿时一亮:“郡主,快请。”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原奉,领着李司南进了里屋。

      鞑克随从已点好灯,为两人上了茶。阿依木一让,请李司南坐到了主位。
      “郡主,除夕那夜本想见您一面,可惜未能如愿。”阿依木恭敬道。
      此时到了灯下,李司南打量着阿依木的那张脸,才隐隐觉得有些眼熟。
      她小心回答道:“来使久等了。”
      阿依木笑着一摆手:“不敢说久等,我即将要离开广宁,天亮时分就要启程,所以才匆匆请来郡主,叨扰您了。”
      “所以,来使这么想见我,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呢?”李司南扬眉问道。
      阿依木从袖中掏出一卷羊皮,缓缓展开:“郡主,我有一事想请教您。”
      “请教我?”李司南看向那羊皮卷,“我不过一女子,有什么需要我来指点您?”
      阿依木捧着羊皮卷,走到了李司南的面前:“我想问问郡主,是否见过这个图腾?”
      李司南低头看去,只见那是一个花纹极其复杂的半圆之日,它好似身埋草原中,只能堪堪展露一半的头角。
      “这是……”李司南内心狂跳,“这是阿雅鞑克的图腾吗?”
      阿依木笑着摇了摇头:“不,郡主,这算不上是阿雅鞑克的图腾,这只能算是……阿雅鞑克旧部遗老的图腾。”
      “来使是在说我吗?”李司南佯装生气,猛地一拍桌几,“人人都知我是褚兰公主的女儿,去年年初,还生出了许多事端,来使要是想以此羞辱我,大可不必。阿雅鞑克已灭亡,而我自认为大俞子民,来使难道还不放过我吗?”
      “郡主先不要激动。”阿依木安抚道,“我只是想知道,郡主是否与那阿雅旧部们有联系罢了。倘若没有,那我在此立誓,绝不会再以此事打扰您,若是有,郡主也可为我们指明方向,这样一来,还能交个朋友。”
      “朋友?本郡主与你做不了朋友。”李司南冷淡道。
      阿依木并不急,他不紧不慢道:“郡主可能有所不知,除夕那夜曾有刺客偷袭刺史府的接风宴,原将军料定,席上刺杀一事乃是我等谋划,可经几番调查,我的手下人发现,刺杀者虽为鞑克人,但并非我柘木儿王的子民。”
      “你说什么?”李司南一愣。
      阿依木学中原人礼拱手道:“郡主,若是此事能确定,或许还能帮原将军取得大俞朝廷的信任,而不至于落得处境艰难。”
      “这……”李司南不敢相信阿依木的话。
      “若是郡主不信,自可告知将军,由将军去查。长鹰将军神通广大,一定能查明真相。”阿依木说道。
      李司南紧抿双唇,一言不发。
      阿依木抬眼,仔细审视着她的表情,似乎是想从中发现什么。
      “我知道了,此事我不了解,也不清楚什么阿雅旧部,但我会告知将军。”李司南低声道。
      阿依木立即大喜道:“多谢郡主!”
      两人谈完,一前一后出了里屋,原奉还在屋外等候,见到他们,神色有些许缓和。
      “何今,先送郡主出去。”原奉命令道。
      李司南低着头,快步出了门。
      见她离开,阿依木笑着走到原奉的身边,从怀中抽出一封信来:“将军,您想要的东西都在里面了。”
      原奉沉默地收起了信。
      “还有,”阿依木凑近了原奉,眼中闪过了一丝狡黠,“将军,这件事我还告知了郡主,我觉得她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
      原奉一惊,但还不等他发问,阿依木便提声对随从道:“我们该启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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