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崩乐坏

　　龙宿薄来到帝阁的时候，楼光正靠在卧榻上，看一卷简牍。
　　炷之端说，“楼大夫，公主又来看你了。”
　　自政变一事后，他就被龙藏玄留在了身边任用，龙藏玄没有对风疏狂做任何解释，风疏狂也没有过问这件事。炷之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楼光看得极为专注，竟没有听见。
　　龙宿薄朝炷之端做了个手势，让他不要惊动楼光，然后，她略施身法，忽然出现在楼光身旁，一把抽走简牍。
　　楼光惊了一下，却看见龙宿薄美丽的笑颜。“你在看什么？”她卷到起首，看了看书名，“《玉堂禁经》？”
　　“你哥现在可厉害了，我不炼一下，都没法给他灌真元。而且等我会了功夫，以后他再惹我，还可以揍他。”
　　龙宿薄笑着看了他一眼，在他身旁坐下，慢慢地展看起来。楼光陪着她看，“你炼过吗？”
　　龙宿薄摇摇头，“这书很古老，说是失传了，内容是极好的，据说炼过《玉堂禁经》的人，内炼的根基会非常地扎实，就像造房子打地基，又深又广又牢固，而修行者的基础，决定了他的上限，”她又笑了笑，“你炼好《玉堂禁经》，还不能揍我哥，但是有了《玉堂禁经》的基础，不管你再炼什么，只要你愿意，都能炼到那部功夫的天花板，”她顿了顿，“说得我都想炼了。”
　　楼光欣喜道，“那我们一起炼？”
　　龙宿薄红了脸，装做没听见，只默默地看书。
　　楼光反应过来，也红了脸，他是大夫，没有忌讳，可修炼之事毕竟涉及身体细节，偶尔需要坦诚相对，他赶紧调开话题，“炼《玉堂禁经》，大概要花多久？”
　　“内炼没个十年八年是不可能的，听说《玉堂禁经》尤其耗功夫，可是你天生厚博真元，应该不用那么久。”
　　两人看着书，越靠越近，楼光偶尔问一下，龙宿薄就给他解释，出现过于露骨的内容，龙宿薄就快速地卷过去。
　　楼光已经不在意书的内容了。
　　龙宿薄近在咫尺的气息是那样的美好，他几乎可以感觉到她的体温。
　　每一次和龙宿薄在一起，他都希望时间能停住不走，可左枢阁的宫人轻轻地走进来，“公主，是时候出发了。”
　　龙宿薄嗯了一声，温柔地看着楼光，“我走了。”
　　楼光很意外，“你要去哪里？”
　　“去莲家大墓，管理莲家的封地，以后可能……不大能见到你了，不过哥哥说，让我看情况，能不能一旬回来一次。”她像对待宠物那样捏了捏他的脸，“这卷书你有不懂的，可以让青鸾给我送信。”
　　“我会抄一份给你，你在莲家也可以炼。”
　　“好呀，我们一起炼，不过我肯定比不过你。”
　　“我可以把真元渡给你，我也可以去找你，莲家……并不太远。”
　　龙宿薄微微地红了脸。
　　“还有，你的心伤之症，要懂得克制。”
　　龙宿薄淡漠地笑了笑，不以为然。她最后温柔地看了他一眼，走了。
　　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惘然若失。
　　他记得初次与她相遇，那时的她，笑容十分纯粹，而现在的宿薄，即使在笑，眼瞳中也带着一丝掩不住的哀伤。
　　简牍静静地展开在他的手里，似乎还散发着她的气息。他沉浸在她留下的感觉中，不知有多久，忽然，他听见炷之端说，“玄帝！”
　　抬头，看见龙藏玄跟赶着投胎一样冲进来，中途还绕了个弯，从另一侧朝他的龙榻扑进来，要不是楼光闪得快，可能就被他压平在榻上了。
　　楼光惊魂未定地看着身旁的龙藏玄，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袍子掉在半路，靴子还套在脚上。
　　楼光和炷之端都愣了半晌，然后炷之端轻轻地走上来帮龙藏玄脱掉靴子，他还想解他的衣裳，但得把他翻过来，楼光摆了摆手，“让他睡吧”，他不出声地说。
　　这几日来，龙藏玄不眠不休，终于把所有的事情都按平了。
　　虽然莫姑娘与诸掌司可以替他分担一些，但绝大多数他只能亲力亲为。
　　看着龙藏玄极度劳心后终于放松的睡容，楼光切实地感受到龙藏玄确实需要帮手。
　　“我回素问阁了。”他对炷之端说，“别让任何人打扰到他。”
　　“楼大夫保重。”
　　他笑了笑，“我已经没事了。”

　　回了素问阁，楼光发现屋内的陈设似乎有一些改变，还少了一些东西，两个年幼的学徒看见他，表情脆弱而恐慌。
　　“怎么了？”他莫名其妙。
　　芍药似乎要哭出来，“楼大夫，重楼……他失踪了。”
　　楼光一头雾水，“什么时候？”
　　雪衣颤抖地说，“玄帝回来的那天晚上……我们到处找了，可是……”
　　“后来典刑司的人来了，把屋里搜了一圈……和重楼有关的东西都搜走了……秋掌司还说……”
　　芍药哭了，“‘人没了就是没了，不要再找了’。”
　　重楼？为什么？他难以置信地想，重楼从七岁起就跟着他学医，极有天赋，凡是重要的手术他都会带着他，包括去莲墟荒野救治莲星痕——
　　一道闪电蹿过大脑。
　　这件事我只给楼大夫说过。
　　他忽然失去全部的力气，跌坐在地上。雪衣跪下来撑着他。楼光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手脚冰凉，几乎站不起来，“他们没伤害你们吧？”
　　“他们……把我们分开关了一晚上，第二天让我们回来了……我们……觉得害怕……”
　　楼光抱住这两名年幼的学徒，他们一个九岁，一个十岁。可他同样在颤抖。
　　“重楼的家人知道吗……”
　　“我们不敢去说……”
　　典刑司敢来搜素问阁，一定是得到了龙藏玄的授意——
　　所以才让他这几日宿在帝阁？
　　他慢慢地放开手，擦掉学徒的眼泪，“辛苦你们了，重新把素问阁收拾好……”
　　“被典刑司搜过的素问阁太可怕了……我们不能让楼大夫看见……而且后来，玄帝也派了天工司的人来修补……”
　　他能想象到典刑司闯入素问阁大肆翻查的阵势，他默默地看着地面，地幔全被割开过，是重新缝制好的。
　　“我去看看重楼的家人，”他撑着站起来，“今晚不要等我。”他摸摸他们的头，“没事了。”他悲哀地想起龙藏玄安心沉睡的模样，虚弱地说，“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他必须要去看重楼的家人。
　　不止因为重楼是在他这里出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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