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高手]短篇集

　　1

　　有一个词叫做打草惊蛇，有一个词叫做打蛇随棍上，对于夜雨声烦而言，它们属于同一套流程，纯属字面含义，没有引申。冰雨周身的亮度几乎是具象化的，蓝莹莹地顺着尖端向下淌，又在接触到草叶儿的霎那化为一层浮光，低矮的灌木丛顺着他路过的途径蓝了又绿，簌簌作响。流云跟在后面几步之遥，看千面人有一搭没一搭提着光剑划来划去，心知副团这是把气全撒在无辜的植被上。

　　他从十来岁就跟在副团身边，对这位的的性格了如指掌，指哪打哪，逆来顺受，大佬心情不好的时候要最大限度缩减存在感，千万别往枪口撞，否则整个大陆最锋利的妖刀教你做人。

　　沙沙声戛然而止，夜雨声烦忽然停了下来。流云满腹心事在想象的世界里正放飞着，急刹车差点没追尾，连忙拄着焰影稳住自己：“怎么了大哥？”

　　夜雨声烦蹙眉：“安静。”

　　流云乖乖闭上嘴。副团不是一把手胜似一把手，du裁且zhuan制，是个经典款的暴君。他宁愿同索克萨尔黑暗料理对谈人生两昼夜，也不愿跟夜雨声烦出来巡防半天。可惜昨晚猜拳输了，同伴们大义灭他这个亲，流云不能不要面子，视死如归。

　　流云把焰影的声息收起，依言等在树下，眼看着冰雨敛去杀意归剑入鞘，夜雨声烦居然解除了武装，除了沐浴和入睡简直难得一见。当然这并不代表他看过副团的沐浴和入睡——活着很好，他还想留着这条小命。

　　印象中绕过那棵参天古木前面是条溪流，隔这么远也听得见哗哗水声。夜雨声烦拨开垂下的枝条，踏过阳光和阴翳的交界边缘，被暗影吞没。

　　大佬做事是轮不到小弟指指点点的，流云双手抱胸靠在粗糙树干上，开始畅想三天后的篝火晚宴。到那时候附近镇上的居民都会来参与，无论种族，会有无数佳肴美人——不，他是说美酒——

　　“流云。”大佬叫他了，“过来。”

　　年轻人叹了口气，把闲杂事等从脑海里驱逐出去，一路小跑。这棵古木年纪太大了，所不定比大陆上大多王国都要古老，隐天蔽日，他刚走进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偷偷瞅着副团，大佬就是大佬，风度不减。大佬皱皱鼻子：“你看这个小东西还活着吗？”

　　流云这才意识到这儿不止他们两个人。面前半人高的草丛中躺着什么——居然是个孩子。他吓了一跳，匆匆拨开脚边缠绕的杂草走过去在蹲下来，小心翼翼把小孩翻了个个儿，小脸上东一道西一道伤痕，血污糊住半张脸，看起来凶多吉少。可等他想要凑过去探探鼻息，小家伙忽然动了动，还发出梦呓似的呢喃，听起来并不痛苦。

　　……所以就只是睡着了而已吗。

　　“报告大哥，目标还活着。”他仰起头回答。

　　然后他后悔了。这个角度的副团看着比平常还要凶十倍。

　　夜雨声烦根本没在意到他激烈的情绪波动，走向他们，取下披风把目标裹得严严实实，像拎一只兔子那样轻松单手把小孩抱起来。

　　“今天就到这，回去了。”大佬转过身，言简意赅下达命令。

　　流云偷笑都来不及，按照往日路线走到王国边缘，多半要披星戴月才能回去。他乐颠颠跟在后面，一路上听居民同副团恭敬地打招呼，收获几句威严的“嗯”“好”“可以”，披风多余的布料垂下又被风吹起，像一面招展的白色风帆。总觉得这场景有一丝眼熟——好像不久前，以及有点久之前，同样的事儿也发生过。

　　大佬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了捡人回去的爱好？

　　2

　　对比附近其他种族居民飞天遁地五花八门的建筑，人类的动手能力也许排不上号，但审美绝对堪称一流。最起码整个团都是这么认为的。流云每次回到基地都要赞美一遍造物主对人类智商与美学的偏爱，不过今天他来不及感叹，被大佬指挥得团团转，把捡回来的……该叫战利品吗？总之把小孩儿搁什么空闲地方安顿好，又不能引人注目，又得立刻找牧师来看一看瞧一瞧——流云看着陷在绵软床铺里睡得正香的小东西——福大命大，能有什么事儿，自己才是那个要累死了的人好吗？

　　下回说什么他也不要和副团出门巡防了。他现在就要找团长哭着投诉。

　　转念一想不对，这不就跟枪淋弹雨那家伙一个德行了。

　　大佬没去监督小弟的后续工作，忙得很。夜雨声烦回到基地径直走向地窖，入口的守卫冲他问好，他点点头，挥手让他们先下去休息。地窖的通道不长，但深，拾级而下，没摆蜡烛，捉了萤火虫罩在玻璃里，比火还要亮。

　　说是地窖，听着穷苦落魄，事实是条件堪比守卫团的房间，或许还要更好，和正副团长一个级别待遇的配置。光鲜明亮，整洁干净，三餐专人做专人送，就差二十床鸭绒被。

　　二十床鸭绒被不好找，豌豆还是好找的。问题是公主根本不理他。

　　不过夜雨声烦此行目的也不是“公主”，最起码他对自己说不是这样。他大剌剌推门而入，沉重的木门咯吱痛吟，伴随着他的声音响起：“小黄，过来。”

　　和他预想中不同，小黄没有应声。

　　而和他预想中相同的是，某人坐在桌前灯下，背对着他，对他的到来没有丝毫反应。

　　夜雨声烦已经——快要习惯自己在这个人面前和空气没什么区别了。或许还是有的，一枪穿云离不开空气，但一心想要离开他。

　　他不会放他走，当然不会。

　　靴跟扣在地面空落落地回响，夜雨声烦不急不缓，走到人身后。一枪穿云正在写信，他实在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话要写、也不关心究竟是写给谁，反正也寄不出去。没有他的允许，一枪穿云不可能踏出基地半步。

　　“小黄呢？”

　　那小孩平常到处溜达，恨不能上房揭瓦；虽然出入也受限，总归比这位自由得多。最喜欢的就是这里，黏着一枪穿云讲游遍山川的经历，讲奇人异事，讲那两把被收缴走、已经很久没再见过的爱枪。小孩话特别多，一枪穿云基本没什么话，倒是平衡。夜雨声烦也不介意他俩接触，人质和人质互相监督，某种程度上是好事，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背对着的人罕见地给了回应，笔没停，声音冷淡：“跑了。”

　　夜雨声烦挑挑眉，对他话里的刺完全没当回事：“跑了就跑了吧，我给你带了新玩具回来。送去检查了，等醒了之后和晚餐一起送过来。”

　　这下向来冰川一样的人总算有了情绪波澜。一枪穿云放下纸笔，转身看着他，目光是凉的：“闹够了吗？”

　　夜雨声烦没有立刻回答，饶有兴味抚上他的脸颊。同样是人类的皮肤，可触感和温度却那么不一样。

　　“让我走吧。”一枪穿云没避开，只是垂下视线不再看他，落在空茫的虚点，声音放轻了些，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我留在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他捏住他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低低笑道，“那是我的事情，你不需要知道。你唯一需要知道的是，哪怕山无棱，天地合——我不会放你离开。”

　　3

　　在意识自然归位之前，周泽楷是先被忽至的嘈杂吵醒的。

　　“副团带回来新的玩具了吗？那儿呢哪儿呢让我去看看！是这个房间吗？别想骗我，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啦，我要进去了——”

　　他陷在过于柔软的床铺里，浑身没什么力气，甚至连扭过脸也要小心翼翼，生怕掉进云团以下的高空。视线递过去正好与来人抬起的眼神相交，那是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孩，穿着和人类相差无几的衣服，戴着顶金黄色的鹿皮帽，一左一右还有两个小尖角，绒绒的，看起来手感很好。

　　男孩嗓门儿不小，但动作倒是很轻，走向他的一路悄无声息，周泽楷刚想坐起来，却被按住了：“奶妈说你肋骨断了诶你现在不能——哎我靠，你脸上的伤呢？？？”

　　小孩子怎么能说脏话呢。周泽楷不知道奶妈是谁，倒是因为这个问题皱了皱眉。那小孩一脸惊恐地凑上来，完全没有“陌生人要客气一点”的自觉，不管手上还沾着外归的凉意，捉住人的脸颊左捏右捏审视并检查着。

　　“你……”靠得太近了呀。周泽楷尴尬地扭头想要躲开魔爪，躲不过又伸手去推他，后者为他冰冰凉的爪子瑟缩了下，后知后觉自己现在这样不太礼貌，又退回安全地带。

　　但声音还是很不客气：“你不是人类，你是什么种族？快快快老实交代。我听说副团把你从老树下面捡回来的，你怎么跑到那去了？还走么？什么时候走？你的族群不会来勒索吧。哦还有你叫什么名字？”

　　“……周泽楷。”小孩遇到的人大部分温声细语，很少一次性接收这么大的信息量，有点晕，只好挑了一头一尾来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不知道你怎么来的，什么时候走，还是不知道你的种族有没有报复心？说清楚点嘛。”

　　周泽楷眨眨眼：“不知道我是谁。”

　　“嚯。”那小孩先前的惊恐成了发现新大陆的惊喜，“你还失忆啦？哎呀这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不对，枪王大大还是讲给我听过的。说到这个，我带你去找他玩吧？他无所不能，说不定知道你是谁呢。”

　　军团基地占地不小，实际上人并不多，去除掉隔三差五上门拜访的流动人员，编制内的驻守人口也就那么十几二十个，黄少天——现在周泽楷知道了他的名字——早就把所有人都招呼熟了个遍。

　　入夜后留在屋外的就几个，盘腿靠在墙根喝酒聊天，看见俩小孩也没当回事，甚至有闲情逸致调侃一下小天儿从哪里拐回来的小伙伴呀，黄少天冲他们做鬼脸——“副团带回来的”，那边马上噤若寒蝉。

　　周泽楷对于把自己带回来的夜雨声烦没有丝毫印象，检查身体的牧师也没记住，某种程度而言，从他恢复意识开始，第一眼见到的就是黄少天。彼时后者尚不知晓这份雏鸟情节对日后能有多大影响，眼下只专心、小心地踩着通向地窖的台阶：“这么黑也不摆个蜡烛什么的，走路都看不见了。”

　　往日这儿总是有萤火虫照着光，如果没有了就意味着……

　　“副团也在这里啊，我说你——”他一转头，发现本来跟在后面的人还杵在原地没动。周泽楷蹲在入口，这个角度他只看得见一个小小的剪影和背后一汪深蓝色的天空。黄少天以为他怕黑，三两步蹬蹬蹬跑回去：“怎么，不敢走？要不要少天哥哥借你手牵呐？”

　　“要。”男孩先是干脆地搭上手，继而摇摇头，表情困惑，“可是，很清楚。”

　　“啊？什么很清楚？你先说清楚。”

　　“就……”他指指下面，“黑，但是很清楚呀。”

　　（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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