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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言
杜歧掂了两下怀里不知所措的小白羊,瞅着它两条细腿一个劲儿乱蹬,索性将其背朝着自己,一边儿胳膊环着。
“走走走,放羊!”兴高采烈,杜歧蹦跶着开口了。
叹气,方桓道:“是。”
一脚跨出杜府大门,杜歧又赶紧又说了一句:“不准隔太远。”
方桓立马应声:“是。”
两人一羊就这么在外面兜兜转转,加上方桓这和普通人不太一样的装束,一下子就引来许多打量的目光。
“哎,你看你看!”
像是发现了新奇大陆,语气里夹杂着得意,一个国字脸冲着旁边一阵怼胳膊肘,示意他看过去。
那被一阵捣鼓的人是个圆腮,正是被他弄得不耐烦下,要甩火气的时候,却是看见了走过来的两人,立马思维跳转,跑到这新鲜事儿上去了。
“这是什么玩意儿?”圆腮立即开了口,好奇地问着那个国字脸。
“你问我,我问谁去?”国字脸撇撇嘴,又是怼了他一下,继续道:“不过我听说啊,这妖怪就是这样儿。”
“妖怪?”圆腮彻底发了好奇心,问道:“什么妖怪?”
“就是那种吸人精魄的鬼嘛!”国字脸得意地摇头晃脑,又朝方桓努努嘴,道:“反正像这样儿的,定不是好种!”
国字脸冲着方桓观望打量,又像是吓坏了一般,尖声道:“我的亲娘呐,这连头发都是白的呐!”
“哎哟!”定睛一看,也惊愕失色,圆腮竟是退了半步,怕道:“真的呐!这是鬼吧!”
“晦气晦气。”国字脸一阵拍衣服,一个劲儿重复着两个字。
“害,什么东西啊?”圆腮也学他的动作,拍着袖子,忙不迭道:“晦气啊。”
说话声音很大,见着两人走过来,也不知道收敛,反而像是自己占了正义之道,现在就要讨伐这害人的妖怪了。
“呸!”瞪着眼睛,那圆腮真的骂开了,像是嘟囔又像是刻意一般,嘀嘀咕咕一句:“不是好种的晦气玩意儿。”
方桓只默默往前走,根本不打算搭理这早已习惯的脏水。
但杜歧却忍不了这污名,一下子从旁边蹦出来,冲着那圆腮叫嚷开了。
“你谁啊你!”瞪圆了眼睛,杜歧仰着头,直勾勾盯着他,道:“你凭什么乱骂人!”
“乱骂人?”那圆腮讥笑道:“你哪只耳朵听见我骂人了?”
“怎么没有?”杜歧恶狠狠道:“你刚才就骂人了!大家都听见的!”
“骂人?”那圆腮撑起架势,以一种蔑视的眼光看着他,又指着停了脚步的方桓,道:“这是人?”
一听这话更是火大,杜歧立马跳起来,竖着眉毛,高声道:“你还说你没骂人?”
“人?你把这种鬼叫做人?”圆腮故意高了声音,道:“谁有事儿没事儿打扮成这样?长一头白发,还说不是鬼?”
杜歧呵斥道:“穿什么管你什么事?”
“怎么不管我的事?”那圆腮再度开了口,道:“你看看咱们这周围的,谁不是规规矩矩的穿着?像这种放人堆里扎眼睛的,还不能管了?”
“谁叫你看了?”杜歧这下气极,开始破口大骂,道:“要你看了吗?管你什么事啊?就你这种放人堆里,还没人看呢!你有没有自知之明啊?”
那圆腮还想说什么,倒是那一旁的国字脸现下做起了老好人。
赶紧拉住他,道:“算了算了,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就是就是,”不知哪儿又冒出一个人,小声附和着,道:“这小孩儿哪知道什么鬼不鬼的,等他以后吃了苦头,自然长记性!”
“呵。”一声冷哼,那圆腮终于住了嘴,却还是那蔑视的神情,瞥着站在一旁的方桓。
“你道歉!”又是一声吼,杜歧怒火之下,一定是要讨个说法。
“九少。”在沉默好久,方桓终于慢慢开了口,朝着杜歧道:“走吧。”
“走?”反问一句,杜歧猛地转回头,高声道:“为什么要走?不道歉我就不走!”
“用不着。”淡然多了,方桓只道:“何必和这些人讲道理?”
沉默良久,又转头看了一眼方桓,杜歧瞪了那圆腮一眼,咬牙吐出一句:“听你道歉脏了我耳朵!”这才阔步离开了。
显然有些闷闷不乐地走着,杜歧头一回体会到这种被人另眼相看的滋味。
不管走到哪里,总是有不坏好意的目光在上下打量着,偶尔传过来的窃窃私语,也夹杂着好奇、鄙夷、避而远之的音调。
杜歧从来不知道,原来人们看见另一个人,可以像是看见了瘟疫。
不约而同地露出嫌弃和震惊的神色,全部往旁边躲去,就好像他们会传染。
很不是滋味,杜歧难以形容这种感觉,像是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被扒开衣服公开游览。
无数不明真相的人们聚集在一起,要求将这个和自己其实没什么关系的清白罪徒,处以极刑。
为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人们无聊至极,需要靠着这种游戏,维护自己可怜的崇高精神?
还是因为人们一旦看见那些和自己阵营不同的人,不论好坏,都要全部铲除,以证明自己的阵地高人一等?
两人就这么走着,中间很空,旁边却是挤成一团,人们万般不愿靠近。
不是因为他是恶,或者是真的传染,而仅仅是因为他的不同,一种根本和他们没什么关系的不同。
“喂!我说!”一个满身横肉的壮汉在一旁高声,“这是哪儿来的妖怪?还占大家伙的道儿了?”
本来周围人都自顾自地走自己的,结果他这么一激愤地嚷嚷,一下子勾出好多和他一块儿站阵地的。
“就是!就是!”
立马围成一大圈,一群人先是嘀嘀咕咕,然后声音越来越大,直到最后简直是义愤填膺,颇有些保家卫国的架势在了。
“滚!”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句。
“滚!滚!滚!”
像是一块巨石砸进湖里,瞬间激起千层迎合,人们不管不顾地齐声叫嚷,仿佛要是不开口,就是叛国的罪人。
“哎呀哎呀!”人群中响起一个尖声。
略带着恶心语气,却有一种压不住的炫耀之情,语速飞快,朝着那一堆人显摆。
“就是他!上次来我铺子里买东西,那叫一个吓人啊!赶都赶不走!”
“你见过啊?”旁边果然有人开口问。
“那是。”更加得意了,尖声赶忙又道:“我和和他说话了呐。”
“说话?”四周围过来的人一下子叠了一圈,赶紧追问,道:“鬼还能说话呢?”
“哎哟,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恨不得直拍大腿,尖声一个劲儿烘托气氛,一边伸长脖子,一边打着手势。
“那天我就站在店铺那儿,好端端的,那东西突然冒声音,阴森森的,人不人鬼不鬼,那可吓死我了!”
“哎哟。”一群人极度配合他的添油加醋。
不约而同皱起眉头,一副吓坏了的表情,顺带还加上声音附和。
“哎,他买什么啊?”有人追问。
“害,”反倒是一脸无趣了,尖声摆了摆手,抱起手来,不屑道:“别提了,就买了俩包子。”
“哎。”一群人这下散了兴致。
扫兴一般,隔了好一会儿,才又有管不住嘴的,道:“鬼还吃东西呢?”
“谁知道啊?我又不是鬼。”小声嘀咕,尖声也没了话头了。
杜歧彻底听不下去,步伐随着他们的议论越来越慢,直到最后彻底重得抬不起来。
默默地站在那里,虽知道他们说的都不是自己,但那种刀锋一柄一柄,划肉挑骨的生疼感,一丝都没有减少。
豺狼虎豹一般,那种直勾勾的,赤裸裸的恶意,散在空气里,吸入肺部,粘腻在身体中,想要摆脱,却发现那和筋骨相合。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那囚兽一般,陷入了无处可躲的境遇。
他真的快要哭出来了。
莫名地,无力的感觉让他很不好受。眼前已经有些泛糊,可能就是下一秒钟。
“九少?”方桓突然出声:“怎么了?”
杜歧没有说话,那种成为众矢之的,百口莫辩的感觉,方桓比他更清楚。
只是这突然的一声唤,竟是压下了孤立无援的感觉,叫他缓了缓神。
“九少?”方桓又叫他一声。
“站着!”没有发觉声音在抖,杜歧只是强制性地命令他。
立马收了步伐,方桓沉默的面对他站着,等着他的下文。
一言不发地盯着方桓,目光对着那块蒙住他眼睛的黑布上,杜歧很想知道,现在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神情。
不,他一定要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样的神情。
“走。”隔了好一阵子,杜歧一仰头,道:“跟着我,不准离太远。”
“是。”立马回了一句,方桓在一旁等着他迈步子。
说来奇怪,杜歧从小到大,对他言听计从,有问必答的人不在少数,可他总觉得方桓和他们不一样。
虽然不能明确的说出来为什么,但杜歧却没来由的相信,方桓的每一个“是。”,都有寸步不离的决心。
两人在那激烈的口舌角逐之中,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四周的视线。
只留下那一群闲的发慌,硬是要把这件事传广发大的,还在那里唾沫横飞,眉飞色舞。
直到没有人说话的声音,方桓跟着杜歧越走越远。
又走了许久。
“九少?”方桓皱眉道:“这是去哪儿?”
“你哪儿这么多问题?”翘起嘴,杜歧道:“跟着我,不准说话!”
方桓只得闭嘴。
谁知杜歧又扭头埋怨,道:“你怎么不应我一声?”
“九少......”正欲解释,却被杜歧打断了话。
“不是说了,不准说话!”杜歧眉毛拧成一团。
“是。”叹了口气,方桓默默回了一句。
很是满意的点点头,本就是只有十岁的小孩子,方才的事情,杜歧已经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可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好地方,”杜歧边走边说,道:“我还没有带别人去过呐,你可是第一个,这算是莫大殊荣,你要好好谢谢我才是。”
方桓只得道:“是,多谢九少。”
“哎,还有啊,”杜歧又道:“咱们既然都来放羊了,就应该给它取个名字。”
方桓说:“九少说的是。”
点点头,盯着怀里这一团白毛羊,杜歧边走边思索,也不知道是想了个什么“好名字”。
方桓只能不搭话,默默跟着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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