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那么近

　　“是曹峰的妈妈！”，没等杜子航描述中年女人的装束，只听了大概经过的方怡已经知道是谁了，感冒让她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上次都告诉她晓羽不会见她、她怎么还来？！”
　　“曹峰是谁？”杜子航的记忆里没有这个名字。
　　“我们同届的学生，不同班，美术特长生，”方怡似乎非常不情愿提起，一字一句象在挤牙膏，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冷，牙齿也在轻微打着颤。
　　杜子航一言不发地站在她面前，等着她自己往下——他已经确知再听到的内容不会轻松：
　　“曹峰是郑浩的朋友，所以，认识了晓羽，然后，喜欢上了她，”方怡站不住了，手扶着石凳颓然坐下，“那时候在我们学校，郭晓羽就相当于现在的裴欣雨，什么都出色、特别引人注意，老师们喜欢她品学兼优，同学们喜欢她大方善良，她自己也知道，每天出出进进都挂着笑容……也有男同学追求她，晓羽从来都没答应过，但是她有分寸、会尽力维护对方的自尊，所以虽然是拒绝，也没有人记恨她，有的人还和她做了朋友……只有曹峰，不一样……”方怡摇头，声音苦涩。
　　“郭晓羽爱上了他？”杜子航盯着自己的脚尖——少男少女两情相悦，但是家长出面反对、无所不用其极，现在不知道什么原因需要郭晓羽帮忙，所以那做妈妈的放下身段回过头来求人，是这样吧？！
　　“不是！”方怡猛然抬头，“晓羽从来就没喜欢过曹峰！”甚至不光是曹峰，她对所有的男同学都停留在同窗之谊！“曹峰总是借着我和郑浩接近晓羽，晓羽后来觉察出了反常，怕曹峰会越陷越深，就在言谈举止中暗示他们只可能是普通朋友，那时候我们全班、或者说全校同学都知道晓羽说过大学之前不恋爱的话！但是曹峰不信，还是去跟晓羽表白了，怎么说的我不知道，晓羽从来不学那些话、她总是怕别人难堪，总之晓羽没答应！”
　　“然后呢？”然后又发生了什么？！
　　“曹峰不死心，又不断地找晓羽要再谈谈，晓羽不胜其烦，开始躲着他，结果曹峰更过分了，有时在教室外看着我们上课就为了下课时能堵着晓羽，排队打饭的时候他能突然出现在我们旁边、在小卖店买东西他也能冒出来，周末晓羽回家他在车站等着，等要返校的时候一出家门就看到他在街口游荡……”
　　“够痴心的！”杜子航“哼”了一声。
　　“那不叫痴心！”方怡激烈地反对，“如果两个人有感情他那么紧追不舍叫痴心，明知道人家不喜欢还这么纠缠不休只能叫骚扰、逼迫！”
　　“然后？！”杜子航打断，他不能说在听到曹峰的那种举动时只觉得他疯狂，他只是很难想象郭晓羽在那样的围追堵截下还怎么能坚持着不崩溃。
　　“曹峰整天阴魂不散似的跟着郭晓羽，别人不可能什么都看不出来，渐渐的风言风语就传开了，老师也找晓羽谈话让她注意在同学中的影响……，后来连郑浩都劝曹峰别再勉强了，放他自己、也放晓羽一条路，他听不进去，有一天中午放学堵在走廊里，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喊晓羽说要和她谈谈，谈最后一次，谈完了就再也不打搅她了，晓羽那时候对曹峰已经忍无可忍了，但是听他这么说还是答应了……曹峰可能不止一次这么说、晓羽已经不相信他了，所以那天拉着我陪她，结果等同学们一走曹峰就哭，问晓羽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才一再拒绝他、又问他到底怎么做才能打动她，晓羽气得扭头就走，说已经说过多少遍的话不再重复、哪怕世界上就剩下她和他、她也不会被打动！”
　　完全能理解郭晓羽当时的心情，杜子航换了个站姿，“过后曹峰言而无信？”如果事情到此为止，郭晓羽后来不至于自我封闭。
　　“这一次他说话算话，”方怡看着远处操场上跑跑跳跳的同学，“他第二天就没来上学，离家出走了，那时候还有不到两个月就高考！他到另外一个城市的建筑工地上做小工，结果从脚手架上摔下来，颅骨骨折，手骨折，腿骨折，人事不省……”
　　杜子航哑然：想不到会这样！“那，郭晓羽……”
　　方怡抱紧了自己的胳臂，“我们那时候只知道曹峰退学了，没有人知道他出事了，包括我！直到他妈妈和阿姨、姑姑们冲到学校……”方怡开始战栗，“我不舒服，先回去了！”她匆忙起身，像要落荒而逃！
　　“方怡！”杜子航喊人，“那个女人说她还会再来！”欣慰地看到方怡站住了，他再接再厉，“知道郭晓羽的病因的人只有你了，你不想帮她吗？！”
　　“我想帮！”方怡回身，如果说她长这么大有什么后悔的事，那就是后悔介绍曹峰和晓羽认识！从那以后她许下的生日和新年愿望除了郑浩就是晓羽能快乐！“但是，学长……”
　　“讲述的人会比亲历的人更觉得困难吗？”杜子航慢条斯理，浑然不知自己的脸已经僵了。
　　方怡咬唇，仿佛她这旁观者真的比当事者更痛苦，但是方怡还是开口了，语速很快，“当时正是午休时间，晓羽在校广播站播音，她们冲到广播站……”那些谩骂铺天盖地，看起来优雅得体的人一张口竟可以比愚昧的村妇更恶毒更下流更无耻，还有那耳光、揪扯……方怡泪流满面，“里三层外三层的同学围着，晓羽披头散发，被她们推来搡去……”
　　“够了！”杜子航听不下去了，“你干什么去了？！你不是她最好的朋友吗？！还有你男朋友，你们为什么不阻止、你们就看着她被人侮辱？！”郭晓羽，郭晓羽，你是死人？！你不会反抗不会呼救不会躲吗？！
　　“太快了……”方怡痛苦难当，她得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郑浩，郑浩是在拼命阻止的，可他已经阻止不了了，所以事到如今郑浩还愧对晓羽——如果不是他多嘴，曹峰家人不会那么快知道晓羽的存在，但他只是感情上偏向曹峰、并没想到会让晓羽受那灭顶之灾……
　　“你们什么学校、就让人这么撒野？！”方怡的眼泪让杜子航不忍，总算克制住了情绪——他也是一时气急才迁怒于她。
　　“当时是午休时间……”方怡无力地解释，她也是在那一天才知道什么叫人心不古：多少人平时都以认识郭晓羽为荣，那一刻却慑于几个疯女人的淫威而不敢上前帮忙，更有阴暗的躲在人群后讪笑不已，枉她和郑浩徒劳地拽开一个又一个人却还是看到有另外的人在撕扯着她的朋友……“后来老师们来了，要报警，镇住了她们。”
　　“然后就完了？”
　　“曹峰妈妈在校园里又哭又闹，说她儿子前途毁了、命也悬了，都是晓羽害的，她一定要让晓羽身败名裂、血债血还……”
　　“她该去扎狂犬疫苗！郭晓羽，她……”
　　“她，木了，”方怡擦着眼泪，“不管谁说什么，她都没反应，也不哭，后来班主任老师让我送她回家休息两天，她不肯，就说了一句话，她说‘我没做过见不得人的事’！那天下午她没去上课，我和几个朋友要陪她，她不让，说除非我们要逼她死……她把自己锁在寝室里，谁也不知道她那天是怎么过的……第二天，她来上课了，但是整个人都变了……”谁经过那样的事会不变呢？“过去的郭晓羽——神采飞扬、热情自信的郭晓羽不复存在了…… 她整天不说一句话、也不抬眼看人，我都担心她会疯掉……后来，她多少和人有了些交流，但一直到毕业，她再没和任何一个男生包括年轻的男老师说过话！到了成德……”
　　“我去找她！”杜子航不想再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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