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思量

　　数次强攻不下后，檀远铭决定采取围合策略，先是派小部侦察了石古城周围地势，截断了石古城密道，后又下令烧毁城边草地，至此，石古城处孤立无援之境，只待其弹尽粮绝际。

　　尤多忧心如焚，看着城外那西北大军，焦急问赤岱：“赤岱王子，你说的兀哈援军几时到？”

　　赤岱却不紧不慢，依旧把玩着手中那把精妙的匕首，说：“我已给我旧部写了信，从东北到西北，路上需要几日，尤多首领你莫要焦躁。”

　　“不急，我怎么能不急！赤岱，当初是你一刀杀了韩使者，为着你那一刀，我可是要抵上全族性命！我没有退路，你也休想要有退路。”尤多被赤岱激怒了，大掌推扫了桌前一片碟碗，粗着嗓子骂咧，“若我现在投降，把你交出去，我也不是没有活路。”

　　赤岱眸子微眯，慢悠悠转到尤多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尤多首领，你我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我说了援军会到，你只要撑过这几日，待到援军至，便是城外那群西北边军覆灭时。”他低下身，在尤多耳边说，“你不想回东北兀哈看看吗？”

　　尤多双手攥成拳，青筋暴露，咬牙狠狠说：“若三日后，援军未至，我便将你送出去。”

　　在他身后的赤岱盯着他脖侧瞧，眼里流出一丝讥诮。

　　赤岱从屋里走出，绕到石古城后山，一只久久盘旋在天上鹰隼俯冲飞下，落在他肩膀上。赤岱将它脚上缠的纸取出，掠过一眼，那张始终冷眼旁观无丝毫情绪破绽的脸终于有了摇动。

　　他轻轻吹了声哨，鹰隼再次冲飞上天。

　　檀远铭站在高地上，方才侦察士兵又带回消息，说是石古山西部发现一处小径，直连石古城内。檀远铭心里已有盘算，几日耗下来，眼下正是攻城好时机。今夜，他便亲自领小队人马从这小径探入石古城内，与城外历关主部相应。

　　夜色渐起，草木在黑暗中细细簌簌摇动。檀远铭正领着小队在石古山西面小径摸索。这条险路侧靠石壁，只一人宽，再往外便是陡直深崖，失足坠入，绝无生还之机。

　　沿着这条小径，果然来到了石古城墙角，或许是尤多笃信此处靠山崖，有天险阻隔，边军不可能从此处攻入，因此这处城墙上的守备也颇为松懈。

　　檀远铭一行人轻轻松松便攀上城墙，此时历关正率兵在主城门外攻城，石古城里忙于应战，一片混乱。入了城门，檀远铭便领兵到城门处应和，石古城东面侧门打开，西北边军涌入，喊杀声震天。

　　檀远铭挥刀恶战，连斩几名谷西军士，正在收刀时，突觉一阵劲风要往脖子处刮来，他猛地往后一躲，定下神来，见一个高鼻深目的兀哈人看着自己笑，诡异说道：“昭国人，身手不错嘛。”

　　原来赤岱收到了旧部回信，知情况有变，明白石古城不可久留，便准备今夜逃走。谁知碰上檀远铭，他见檀远铭刀法利落，便起了玩弄心思。

　　檀远铭也不回他，握紧直柄刀，向赤岱砍去。赤岱往后仰倒躲过，收起金色小刀，顺势捞起了旁边尸体上的一把弯刀。

　　“你是尤多？”两人刀剑相向际，檀远铭扬扬下巴，问对面的人。

　　“我可不是那个蠢货。”赤岱说完，一个侧身两人贴着背转身，刀刃相抵。

　　“尤多是受你唆使？”两人暗自较力。

　　“那个蠢货，不值一提。”赤岱身形虽然瘦弱，可力气不输檀远铭。他二人面贴得近，都看得见对方额上因用力而暴出的青筋，和渗出来的点点汗。

　　赤岱那张皮又露出诡异的笑，他嗓子磨着音，说：“昭京人，打架的时候，不要说话。”话语刚落，檀远铭便觉得腰部传来一阵剧痛，他来不及去想，便提膝狠狠撞向赤岱大腿，赤岱被大力撞倒在地，檀远铭挥起直柄刀，毫不犹豫往他腰腹砍下一记，咧嘴笑道：“以牙还牙，听过吗？”

　　说完，他正要了结赤岱性命，突然察觉身后异样，猛一个转身，用刀接下背后人的突袭。赤岱便是趁着这个间隙，一手捂住那道长裂伤口从地上挣扎起来，“昭国人，我会回来复仇的！”说完，他便踉跄往石古城西侧跑去，那处有人接应他。

　　檀远铭解决掉这几个谷西士兵后，看着西侧一片黑暗，心中腾起一阵火，暗骂一声娘的。后又低头望着腰间伤口，是方才被那人用小刀刺伤的，那人狠，这伤口深，再进几分，便要伤着内脏。

　　*

　　楼落时这几夜都睡得不安稳，常被悉悉索索声音惊起，待到坐起身，看见房外一盏灯亮起，才颇觉心安。

　　这夜，她又听得细微声响，或许是太疲惫了，她只侧个身，可是下一秒便撞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她睁开眼睛，虽然只看得见那人轮廓，可她知道是他，他身上的气味，她熟悉。

　　“回来了？”楼落时将脑袋抵在他颈部。

　　“嗯。”檀远铭大掌扣住她的脑袋，手指在脖颈处细细摩梭。

　　“连夜赶回来的。”檀远铭说，他刚洗完澡换了身衣裳，钻入楼落时被窝里时，他便将外袍褪下了。

　　楼落时双手缠住他腰身，他的身体滚烫，是这深夜寒冷空气中的暖意。

　　被楼落时碰到了伤口，檀远铭冷嘶一声，楼落时察觉到异样，要起身看他伤口，被檀远铭拦住了，檀远铭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双手在她脸颊便不住摩挲，是在用手掌润一块美玉。

　　他一点一滴地轻啄她的脸，从额头，到眉心，到鼻尖，再在唇上一阵流连，最后向下，拂过下巴，往脖子颈窝那里去吻。檀远铭觉得楼落时是个要人命的小妖精，他想起了几年前梦里的那轮朦胧月亮，张口，轻轻咬住了一小块肌肤。

　　楼落时吃痛，喊他名字：“檀远铭。”

　　檀远铭却将头埋下，置若罔闻，一阵辗转后，他扣住楼落时的手，两人十指交缠，檀远铭呼吸洒在她颈窝：“承山，阿时，叫我承山。”

　　承山这个名字是母妃给他取的，檀远铭记得，母妃坐在藤椅上，夕阳斜洒下，穿着秋黄色宫袍的她整个人像是泛着层绒光。她是个温柔的人，说话的语气，手里的动作，皆是像阵柔风。

　　檀远铭在林苑里玩累了，汗涔涔地冲进来，一头便钻进母妃怀里。

　　卓妃也不嫌他脏，将他抱起来，放在膝上，秋水眸望着他，说：“铭儿，母妃给你起个小字好不好。”

　　“好哇。”檀远铭奶声奶气应着。

　　“承山，承山好不好？”

　　“承山？”檀远铭重复，他不能理解这名字的意思。

　　“铭儿将来要像高山一样巍巍，承接天地，担起责任，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

　　“铭儿要保护母妃。”檀远铭仰着小脸。

　　“好，”卓妃笑答，继续说，“铭儿，将来不止母妃，还有很多人和事需要你去保护。”

　　檀远铭点点头，虽然他不知道将来的那些人和事具体是什么。

　　“承山，好名字。”嘉启帝不知何时出现，他鬓间已染些白，可一代英明帝王身姿依然伟岸，他逆光站着，日光将他身影拉长，恰好将这对母子笼住，嘉启帝笑声爽朗，道，“承山，承接万里山河。”

　　卓妃听完这话，变了神色，松开檀远铭，道：“万万不可，陛下不可妄言。”

　　嘉启帝从她怀里接过檀远铭，将檀远铭抱高，对着小卓妃说：“瑶瑶，朕一言九鼎。我们的铭儿，天生就是帝王料。”

　　说完，他便将那一脸胡茬往檀远铭脸上扎，檀远铭咯咯笑着躲过，向卓妃求饶。
　　卓妃笑吟吟望着父子二人，只可惜，如今这一切，在日光下，都成了幻影。

　　所有人都以为他丢了过往，可他知道，他都记得，那些点点滴滴，他都记得很清楚。

　　“承山。”楼落时轻声唤着他的小字。

　　檀远铭在一片失神中抬起头，看着楼落时，两人呼吸紊乱，檀远铭用拇指轻轻擦掉她额头上渗出的汗，“阿时，此战胜了。”他话里带着些无奈与迷茫，他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不知道昭京里那少年天子又会闹出什么。他怕，功高引猜忌。

　　“承山，我会陪着你。”楼落时攥紧了他的手。

　　*

　　第二日，檀远铭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身畔空空，檀远铭想起昨夜，虽是动情，二人到底还未突破最后一层防线。半是因着楼落时的拒绝，半是由于他觉得现在还未到时候，他要给他的阿时一个更稳定的未来，一个更好的承诺。

　　檀远铭翻个身，楼落时从屋外拿着一套衣服进来：“把衣服穿上，蒋姨和历叔来了。”

　　这是一套深青色道袍，檀远铭穿上，将面上带着的轻佻意味都压了几分，整个人显得端重些。可楼落时看着他这张脸，又想起了昨夜他情动时模样，只觉得掌心烫热得紧。

　　蒋莺莺和历关进后院时，正见檀远铭从楼落时卧房中走出，便知道他昨夜是宿在楼落时屋中。蒋莺莺不由得皱紧了眉，虽未明挑，但话里有几分深意：“铭儿，我知你心思，可你也要为了那丫头想想。”蒋莺莺以为，夫妻之实该等二人有夫妻之名后才为稳妥。

　　“蒋姨，我知道，咳咳，”檀远铭见楼落时出来了，压低声音匆匆说了句，“还没有。”

　　历关在一旁听了，脸上神色颇为精彩。

　　他推了那小子肩膀一掌，笑哈哈道：“你蒋姨听说你受了伤，一大早就非得要捉了我养的几只王八，给你炖汤喝。到了王府却寻不见人，原来钻到这里来了。”

　　檀远铭正要道歉，却见那历总兵笑得格外灿烂，灿烂过头甚至有些下流。他目光往下觑，又拍了拍檀远铭的肩膀，道：“毕竟差点要伤了那处，是要好好补补。”

　　楼落时正好走近，听清楚了，三人皆神色诡异地望着这个历总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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