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死后风靡三界

　　流焰渊之事成了温雪明心头的一道结。

　　萧扶不愿他靠近，他便远远跟着，已经持续了两三日的时间。

　　看着倒影中的自己，温雪明无聊地砸了块小石子，湖面荡起的涟漪，将他的面容荡漾得扭曲。

　　这复容丸是小孔雀精赠予的，效果很好，但就他这几日的观察来看，萧扶对他这张脸不像恨，更不像喜欢，倒像是已经不在乎他这个人……

　　于是，一只蝴蝶悄悄落在绿叶上。

　　“我果然没看错，是你……”

　　温雪明的目光仍然没有波澜，仿佛世上一切能让他开心的事情都死光了。
　　在望舒客栈见面那一天，宁小蝶早已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只是三分厌恶七分忌惮，才一直没有开口揭穿。

　　“哼，你倒好意思自己在这愁眉苦脸。”宁小蝶化成真身，小小的人，身后却屹立着两条庞大壮硕的蛇，几乎有三个成年男子那么高，丝丝吐着红信。

　　温雪明眯了眯眸子，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阴影中。

　　他观察了半天，笑道：“原来是小蝶师妹。”

　　“我的师兄温岚已经死了！而你是花杀尽，你不是他！”

　　听到这番话，温雪明的神色终究是暗了暗，感觉不真实，前世所发生的种种事情恍若隔世，好像就在昨天。仿佛他还是陨星坞快乐修炼的少年，与长庚阁的成员门一起捍卫正道。

　　温雪明陷入一种茫茫然的恍然感。

　　“温岚确实死了很久，若是恨他，大可以将他挫骨扬灰，让他元神尽灭，永不复生。”温雪明声音淡淡的，像天上的云卷云舒。

　　宁小蝶大抵是想起温岚师兄也曾在大雨中为她撑伞，为她煮好吃的蜂蜜粥，为她上天入地寻七彩琉璃做珠钗……
　　这样的师兄如何恨得起来。

　　温雪明眯眼，温柔笑道：“今日来寻仇，你怎么反倒红了眼睛？小蝶？”
　　他惯性地摸一摸宁小蝶的脑袋，宁小蝶还佩戴着当年他亲手所打造的七彩琉璃晶钗，他心里暖暖的。

　　“不要碰我。”宁小蝶轻轻甩开温雪明的手，圆滚滚的眼睛里凝聚着一股劲，“若是真想弥补大家，那就帮剑尊大人解决当下的难题！”

　　他懂的。

　　花杀尽现世，吸引所有人目光，引得再一次围剿。只要灵山出面将他绞杀，便能让八方臣服，再次以灵山为首，拥戴萧扶为尊。

　　他只需再死一次就好。

　　温雪明温柔地笑道：“好。”答应得没有一丝一毫犹豫。宁小蝶瞪大了眼睛，心里纠得紧巴巴的，她不那么希望温雪明去招惹那些修士，搞不好真的会灰飞烟灭。

　　“算了算了……”宁小蝶纠结半天还是心软，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依旧瞪着温雪明，“我现在对你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保护好剑尊大人，不要让他感到为难。只要他有危险，你必须第一时间冲到他面前保护他，就像我的小青小白在身后保护我一样。”

　　“好。”

　　“还有，你不许惹剑尊大人生气，要拼尽你的命去帮他。”

　　“好。”

　　宁小蝶想了想还有没有遗漏的，转而眼神幽怨看着眼前男子，“剑尊大人不开心的时候，你要陪在他身边，你不知道他这十六年过得有多苦。”

　　从前还有他陪着萧扶喝酒，难道他离开以后，萧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宁小蝶倒像是来促成他们和好的。

　　“我现在虽然是神梦岛主人，但这些年一向态度中立，此事若表决，反倒会让外人觉得我神梦岛行袒护之风。”宁小蝶眼眸转了转，双手捏成小拳头互捶了一下，心生妙计。
　　“不过我知道谁能帮我们！白无垠！”

　　听见此名，温雪明的笑容终于冷淡下来，冷声回绝宁小蝶。

　　“除了这个人，谁都能帮灵山，唯独他不行。”

　　“为什么？！”宁小蝶质问得很激动，“白无垠有这个能力！再过几年，他便可以继承白家大统，与我们站在同一阵营，多个帮手不好吗？”

　　不是他不希望队伍壮大，只是白无垠乃修真界公认的铁石心肠。

　　说来话长，那年各大家族比试大会，白无垠一出场便吸引众人目光，手持冰霜剑过关斩将，场上少女对其无不动心。然，白无垠一心向道，无心情爱，自然对少女的殷勤视若无睹。
　　有一次，竟将宁小蝶所赠之物碎为齑粉，让长庚阁闹了好大一个笑话。

　　虽如此，宁小蝶依旧对这位白修士心之所向。

　　温雪明心中默默叹息一声。他这师妹什么都好，唯独感情的事情拎不清。那白无垠继承家业后，哪日不是率领众弟子斩妖除魔，怎么会喜欢上一只小小的蝴蝶精。

　　“不必多说，此事不议。”

　　宁小蝶的肩膀狠狠耷拉下来，连身后的两条蛇也跟着垂头丧气。

　　“对了，你如何进入开山舵？”温雪明才想起这件古怪的事，见宁小蝶笑得狡黠，便知其中一二。

　　“我用易容丸装成厉瞿的模样进来，没人阻拦。”

　　这也侧面印证开山舵与逐鹿坡勾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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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沌之气一点点荡漾开，眼前景色稍有变化。

　　萧扶往后睨了一眼，脚步放缓了些。一个没注意，温雪明撞在上了前面的后背，他闻见萧扶发上淡淡的一缕梅香。

　　温雪明揉揉额头，揉着一股傻气笑道：“没撞疼你吧？”

　　装腔作势，他最会。

　　萧扶终于认真地看他一眼，好久以后才纳闷开口，“究竟想干什么？”

　　“就是想跟着你啊。再说，这一世你不是我师傅吗？”他很明白一件事：让一个人心如死灰容易，但要死灰复燃，太难太难。
　　他纵有操控众生生死的能力，却无法挽回一颗要濒死的心。

　　知晓温雪明在撒谎，萧扶也没点破，只是略带冷淡地说：“你且跟远些，我不喜欢别人近身。”

　　别人？！
　　温雪明心里挫败，仇人也好过别人！
　　唉，他就不信讨好不了萧扶。

　　“可你身体孱弱，不能单打独斗。”温雪明睁大雪亮的眼睛，借着月光，与萧扶对望，他心想僭越，竟真的一步蹦跶到萧扶面前，笑吟吟地说：“让我跟着你，好吗？你不喜欢的话，我就离你两三步远，绝对不会太近。”

　　可此刻他眼睛都要贴到萧扶身上去了。

　　他泛着幽冷月光的双手青筋微微暴起，险些要忍不住抱住萧扶，而心里那道坎，萧扶没跨过去，他便不能如愿的僭越，抱他这位高高在上的剑尊大人。

　　“好吗？”
　　温雪明又耐心地问了一句。

　　直到萧扶微微颔首，他才松了口气，十分有礼貌的跟在萧扶身后，见萧扶雪衣飘飘，绸缎般的青丝在风中飞扬，在月色下如梦如幻。
　　幸得今晚有月光，他才可以如此清晰明了地看清萧扶的背影。
　　从前都是萧扶望着他的背影，如今风水轮流转。

　　“你的朋友在等你。”萧扶提醒他，话毕，只身一人往前走，为他们二人留下谈话空间。

　　温雪明愣了下，转眼间，眼前出现一张熟悉的脸。

　　“许英，你怎么在这？”

　　许英依旧是那副正气凛然的样子。察觉到萧扶走远后，许英脸上的笑容顿时垮了下来。

　　“今日是来杀你的。”

　　温雪明有些错愣，像做错事的孩子，不知所措。
　　“我们不是朋友吗？”

　　“真是笑话，我出身高贵的逐鹿坡，而你又算什么东西？！”许英讥讽道：“与你清静，不过是为了让你更好的入局。”

　　看来逐鹿坡往灵山塞的奸细也不少。

　　温雪明皱了下眉头，觉着心酸。罢了，他原本一个朋友都不配拥有。

　　“所以今日要兵戎相见。”

　　“废话。”许英拔出佩剑，眼底翻涌着许多莫名的情绪，脑海里涌现出当日几人在幻境里的历练，恐怕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一起出生入死的经历了。
　　若是幻境出来后能在灵山当弟子，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多好。
　　可这一切都是泡沫之影，风吹便散。

　　温雪明：“想与我一战，要让厉白将来。你，没有资格。”

　　话音刚落，许英的剑狠狠斩过来，温雪明并未做出闪躲的举动，只听一声“嘭！”温雪明的身影竟是闪到了屋檐上！

　　“今日杀你为祭！”许英的剑一下比一下狠，温雪明只躲不攻，接连数百下，许英身上已经大汗淋漓，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温雪明对此游刃有余，冷不丁道：“就算再苦练几百年，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听到这，许英乱砍的剑终于停止下来，单手撑着剑气喘吁吁，在这一方幽暗月色中拼命想证明自己剑法不平庸，然而这短短数百下剑招，却被温雪明评得一文不值。

　　“说说，为什么非要置我于死地？”温雪明负手而立，衣摆猎猎。

　　许英狰狞地看着他。

　　“修真界容不下你。”

　　“为何？”
　　温雪明想了想，他回来后干过最出格的事，不过是在那日八卦广场上一展实力。
　　难道这样也要被人记恨？

　　许英怒道：“因为你阻碍了太多人的前程，你是我们逐鹿坡的绊脚石！没有你，修真界才会太平。”

　　后面的话听得温雪明想笑，这是哪门子道理。原来一切霍乱皆因他的源头？

　　见到温雪明不怒反笑，许英的心或许真的动摇了几分，想起那个在灵山里孱弱又喜欢嗑瓜子吃的少年。许英甚至想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不生气？

　　“难道你不想问为什么。”

　　“不想。”温雪明回答得很干脆，笑意更甚之前，甚至有几分不在意，“你生为逐鹿坡的人，你有你的立场，有你的言不由衷。”

　　原本，许英已经想好接下来会打得多激烈，但温雪明短短两句话，早已在他心中掀起波涛汹涌。

　　厉宗主一心想除去的弟子，品性竟至纯，至善。

　　看到温雪明这幅样子，许英有点抬不起剑，渐渐放下。

　　“走吧。”

　　这下温雪明笑问道：“你来此的任务不是杀我吗？回去后要是一事无成，厉白将会杀你泄愤吧。”

　　想到这，许英狠狠捏紧拳头！

　　“我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在厉白将手上……可你，是我用生命交的朋友，我不想杀你！”

　　温雪明错愣片刻，听见“朋友”两个字时，心中朦朦的压抑感似乎一下子荡漾开。

　　天哪，他真的有朋友了。

　　“你不知道厉白将有多么心狠手辣。”许英放下剑，竟是掩面痛哭起来。“他连至亲都可以杀，何况是别人……我若是违抗命令，我的家人便会被扔进油锅里！”
　　想起恐怖的回忆，许英的声音带着颤栗。

　　悲恸的声音顿时笼罩整片废墟长街。

　　“我可以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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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决完许英的事情后，温雪明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

　　“好了？”

　　萧扶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或者说一直在等他。

　　一路爱叨叨絮絮的温雪明此时反倒静默，只是认真地盯着萧扶。

　　“怎么了？”

　　“没，只是觉得你很好看。”

　　“虚伪至极。”萧扶似乎很清晰他这套话术，“莫不是被这里的雷劈坏脑子了。”

　　“哪有……”温雪明冷嘲道：“剑尊大人不动声色挖苦人的功夫，真是越来越厉害。”

　　“近墨者黑罢了。”

　　“……”温雪明语塞。
　　他又是一路小跑跟在萧扶身后，屁颠屁颠的。
　　狗东西，就不能等等他吗！

　　越往前，视线便越开阔。脚边的孤坟野草开始蔓延成无边无际的小花摇曳生姿，清晨第一缕日照从云峰里照射出，盘踞在头顶的阴霾逐渐被驱散。

　　“这幻境倒是很逼真。”

　　萧扶身立于万花丛中，那日光落在他身上，好看极了。

　　“此乃心海，不是幻象。”

　　风是带着花香，草香，日光是暖的，温和的，不似幻境里渺无边界，没有实感。

　　反倒是温雪明有点看不懂。

　　“贝七宜的幻术失效了？”

　　萧扶摇摇头。

　　“那是为何。”

　　萧扶解答道：“当心中不再被仇恨占据，幻阵自然蒙蔽不了你的双眼。”

　　万花烂漫，便是温雪明此时的心境。

　　他一惊。

　　“不对！”

　　萧扶蹙眉：“怎么不对？”
　　睨见温雪明额头冒出冷汗时，萧扶更像是故意让人难堪。
　　“幻术所化皆是心境，无法作假。”

　　那可就太糟糕了。
　　他是手持血刃杀遍三界的男人，现在搞这些花花草草，岂不是显得太儿女情长！更暴露他此刻的心情。
　　不行不行，他要变回那个阴晴不定、总是摆着臭脸的花杀尽。

　　憋了好一会，天空还是没有劈雷刮风。

　　温雪明开始有点怀疑自己。

　　“不开心吗？”萧扶甚是关切他的一举一动，让他十分不自在。

　　他猛然摇头：“我本来就没开心过。”

　　“是吗。”

　　萧扶的语气平静得让他心慌。

　　“那你想看见什么场景。”

　　“大雾。”

　　两人一问，一答。

　　温雪明将眼帘垂得更低。
　　若是在大雾中，他便可以偷偷仰望着他的神，也不会被人发现这点龌龊的小心思。

　　“还记不记得在黑市里我与你说过的话。”萧扶温声道：“既是取名‘岚’字，又何必向往大雾，而非晴明。”

　　岚，为山间雾气。

　　萧扶希望有一天，山风能吹走他心里的雾，重见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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