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花开早

　　郑允浩看着金在中走远，什么也没说，叫过老和尚问，
　　“找出来了吗？”
　　老和尚摇头叹息，
　　“阿弥陀佛，烧得都认不出了，别人也好说，只是……”
　　郑允浩看了眼门口，见没人进来，便压低声音说，
　　“也好，就不要分出来，在后山立个碑，合葬吧。”
　　“老太太不进祖坟吗？”

　　郑允浩沉默了一阵，淡淡的说，
　　“她是金家的偏房，又没有生养，按说连家谱都进不去，更别说埋在祖坟，不过她毕竟和二少爷母子情深，所以我请示一下族里老人，看能不能把排位摆进祠堂去。至于祖坟，如今横祸如此，倒不是我不允，只怕要埋都没得埋了。”
　　“也不知老太太是怎么想的，看着慈眉善目的施主，怎么就能做出这么决绝的事情。”
　　郑允浩抽了一下嘴角，也不知是哭是笑，
　　“她是冲着我的。”

　　待一切收拾停当，已经入夜了，黄包车上不了山路。就在山下等着，郑允浩下山之后，却看见了一辆洋人的小汽车，车大灯明刷刷的开着，郑允浩举手遮了眼，几步走到黄包车旁，一屁股坐了上去，便催促罗二。
　　车旁的人却开了口，
　　“郑老板，怎么遇故人不语而过啊？”

　　郑允浩板着脸坐在车上，没有搭茬的意思，那人见罗二已经拉起了架子，便也钻进车里，车子发动，缓缓的跟在黄包车旁，车窗摇下，车里的人只是一直的笑，郑允浩权当看不见，眼见快入城了，那人沉不住气，轻叹了一声，
　　“我也不晓得是哪里没做好，得罪了你，无论怎样，也给小弟一个赔不是的机会吧。”
　　郑允浩瞟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沈总长，你的意思我很明白，不过我劝过你，别白费力气。”
　　沈昌珉听他说话。乐得大笑起来，笑完却突然说，
　　“我今天到柜上去了，你猜我看到了谁？”

　　郑允浩身子一直，拧过头看着他，沈昌珉倒悠然起来，从怀里拽出一支雪茄叼着，等吐了一口烟，才咂摸着说，
　　“果然和你说的一样，就算是我，乍看之下，也惊为天人。”
　　“你见到在中了！”
　　这无疑是句废话，沈昌珉笑得更开心，
　　“也难怪，你这么多年当个宝一样守着，换我也会动心。”

　　郑允浩听不下去，他叫住了罗二，从车上下来，
　　“你先回去吧，我等一下自己回家。”
　　说完也没等沈昌珉车子停稳，便一头钻了进去。
　　“沈昌珉，我警告你不要在下人面前胡说八道！”

　　沈昌珉按了按喇叭，缓缓的开进城，
　　“咱们去哪儿喝一杯。”
　　“我没空陪你喝酒。”

　　沈昌珉斜了他一眼，
　　“呵呵，你赶回家去干啥，抱儿子还是陪他？”
　　郑允浩忽然怒了起来，也不管正在开车，便一把揪住沈昌珉的领子，
　　“我警告你，别在在中身上打主意！”

　　沈昌珉挣开他，脸色也沉了下来，
　　“郑老板，你在金家一手遮天惯了，别是以为能做得了我的主吧。”
　　“你可以试试，看我做的了做不了！”

　　沈昌珉见他撂狠话，愣了愣，挤出一丝苦笑，
　　“真是不一样啊，以前没见你着这么大的急。”
　　郑允浩不看他，
　　“送我回家！”
　　沈昌珉把雪茄扔出窗外，轻声说，
　　“你放心，允浩，我不会打他什么主意。我的心思，你是明白吧。”

　　郑允浩闷着声不说话，沈昌珉伸过一只手，放在他那条残腿的膝盖上，柔声说，
　　“我知道你家里最近出了很多事，生意上也不顺利。所以他们跟我提的时候，我就来了，我是来帮你的，允浩。”
　　郑允浩嫌恶的把他的手扒拉下去，看着窗外说，
　　“你答应过我，不再见面。”

　　沈昌珉看着自己垂下来的手，笑容有些凄楚
　　“他这么作践你，你对他心思还这么重？对我还真是狠心，找我办事时，可不是这样的态度。用完了我，就说不再见面。”
　　“沈昌珉，我不欠你的，要不然你们能在大同截住那批盒子枪？”
　　“允浩，难道我和你之间，除了生意，就没有一点情分了吗？哪怕是朋友的情分。”

　　郑允浩见他示弱，便深吸一口气，缓缓的说，
　　“只要你别伤害在中，什么都好说。”
　　“什么都好说？那日本人请你出山呢。”
　　“这个免谈！我不会给日本人做事的。”

　　沈昌珉轻蔑的一笑，
　　“又不是没做过。”
　　郑允浩一下激动起来，嚷道
　　“那不一样！”
　　“你急什么，那个事情除了你我，就算是日本人也不知道是谁做的。”
　　郑允浩手撑着额角，显得异常疲累，他摆手说，
　　“不讲这个了，我不管你怎么回复日本人，那是你的事情。总之，我是不会去的。”
　　“嗯，我也想到了，所以中午见到金在中时，我和他提了这件事。”

　　郑允浩突然紧张起来，瞪着眼说，
　　“你说了什么?”
　　“也没有什么，只是寒暄了几句，以前的事情，我一点都没讲，不过我在想，也许他会有兴趣出来坐这个位置，毕竟他才是金家正宗的少爷嘛。”
　　“你不要拖在中下水！”

　　沈昌珉感觉抓住了机会，马上说，
　　“你不想拖累他，只有自己下水咯。”
　　果然，郑允浩只是看着他，并没有回嘴，好半天才说，
　　“你容我想想。”

　　听到这个答案，沈昌珉似乎一点不开心，表情古怪的扭曲着，
　　“允浩，你当真为了他，什么都能豁得出去吗？”
　　“嗯！所以你别靠近他，只要他有丁点儿委屈，我都不会放过你的。”
　　“这些年……，你躲着不见我，想过我的委屈吗？”
　　沈昌珉说这话时，眼圈有点泛红，郑允浩假装看不到，
　　“我说了，我不欠你什么，要有什么委屈，也是你自找的。”

　　沈昌珉听了这话，思索了很久，终于点头，
　　“果然你的慈悲都给了别人，到我这里，除了冷漠就是势力了。”

　　车子在金家大门停下，郑允浩又同沈昌珉周旋了片刻，才得以脱身，回到家已经倦的不能再倦，刚进后院，就看门帘一挑，一个小人飞速的冲了过来，跑的像要摔倒一样，一把扑在郑允浩腿上，
　　“爹！”
　　郑允浩抱起小东西，在柔嫩的小脸上狠狠的蹭了几下，打起精神笑着
　　“这么晚还不去睡觉。”
　　“我在等爹回来啊。”
　　父子俩便在院子里又耍了一阵，才叫来奶妈抱孩子去睡，可是蘑菇死缠着要他爹，郑允浩便哄道，
　　“乖乖去睡，明儿爹给你买芝麻糖吃。”
　　这才打发了小东西去。

　　进了屋，全慧彬还没睡，见郑允浩回来，也没动地方，只呆呆的问，
　　“几时发丧？”
　　郑允浩脱了褂子，大丫头进来端着洗脚水，郑允浩往凉炕上一靠，
　　“事情闹的这么大，发不发丧都一样。”
　　“可亲戚们总要来吧。”
　　“来干啥？这尸首寻不到，殡都没办法发。”
　　“那……怎么办？”
　　“不怎么办，挂个灯笼意思一下就行了，她本来也不是大房的人。”

　　全慧彬见大丫头铺好了床，便挪下地，给郑允浩洗脚，边试探的问，
　　“和……二少爷说了吗？”
　　郑允浩抬起脚，等全慧彬擦干净水，便吸上鞋子进里屋，全慧彬在外屋站着，只听见里面问，
　　“在中怎么知道这事的？”
　　“啊？我……我也不清楚啊？”
　　“他没来找过你？”
　　“他……他和我一句话都不说的。”

　　话刚说完，郑允浩又拄着拐转了出来，盯着她说，
　　“难道见了鬼，你不说，我不说，这事是小姨娘托梦给在中的吗？”
　　全慧彬低下头，不敢答话，郑允浩走过来，举起手，一拐便戳在她肚子上，痛的她一下蹲了下去，慌张求饶，
　　“我真没有，我真的什么都没有说，打死我，我也不敢的。”

　　郑允浩用拐杖挑着她的头发，轻声问，
　　“不是你，那是谁？”
　　“是……是乔喜他娘。”
　　“哦！”
　　郑允浩点点头，
　　“既然是内院的事情，就交给你处理，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全慧彬使劲的点头，郑允浩伸手把她从地上拽起来，
　　“好了，我今天累的很，想早点睡。家里没别的事吧？”
　　“日本人去柜上找过你。”
　　“我知道了。”
　　“还有……”
　　“还有什么，赶紧说。”
　　“二少爷……，晚上没有回来。”

　　深夜里一阵黄包车的铃铛声，听得很真切，车子刚停住，马樱花下的小门就打开了。金希澈抱胸站在门口，见郑允浩走近，才开口，
　　“这么晚了，郑老板有何贵干啊？要听戏明儿如意班见。”
　　郑允浩抬头看了看，二楼的灯是灭的，
　　“金老板，在中在这儿吗？”
　　“不在。”

　　郑允浩叹了一口气，
　　“金老板，我不是来接他回去，我已经找遍所有的馆子了，他都不在，我想一定是在您这里，只要您告诉我一声，他在上面，我就安心了，我这就回去。”
　　“很抱歉，在中真的没在我这儿，他来过，又走了。”
　　“他去哪儿了？”
　　“他在兴和的避难所不是我这里，不过我知道你会来，所以再等，现在等到了，就没事了。”
　　说完拧身回去，冲里面喊，
　　“小四，关门！”

　　郑允浩没赶到门上，两扇门已经关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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