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无月明

作者:慕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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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行



      他回到原处,那战场被雨覆过,血腥气洗了,残肢也收拾了。方肆的人跟着久,办事也是妥帖简练。月桉不像在竹元恒那里的利用价值一样大,便被当成个下人来使唤。月桉脾性好,还真去搭了把手。原本竹元恒那边叛过来的人,见了这一幕,本来想说什么也闭了嘴。
      在别人眼中,月桉像个没脾气的人,却也莫名让人生了畏惧之感,觉得难以靠近半分。北部魔修虽然对他有些不满,但见他态度还算温良,又从不逾矩,那排斥的话便少了很多。
      年与还是跟着他,仿佛那日并未起过争执。他倒也没有主动为难那些说月桉混话的人,因为知道最后为难的也只能是尚且无权无势的月桉。
      他听闻方肆在他之前遣人去寻到了那旧物,也只是沉默了一阵。他在这里很难站住脚根,北部的人根本从未听说过月央,他们只认他们的方主,月桉只能藏了獠牙一步步来。更何况方肆现在对他全无信任,人看着背叛别人的人总是如此,他很难再信任月桉,这也是预料之内的。
      再到追问及那运送旧物的人,那人不耐地挥手:“死活不让碰,不知道的还以为心藏那破铁里了。也是力大,追上的人足足围剿了一个时辰才将他拿下。”
      月桉又沉默,他摇摇头,走开了。
      殷言从前来找他,说过十三。对着十三,他永远称夫人。殷言从不避着月桉,仿佛这是他所拥有的最好的,便想让所有人都看到。印象中殷言有几回中途离开了,也是因为十三的事。
      每回见,那个黑衣的青年也会沉默地站在殷言身边。殷言道他原本厌极了这遮天蔽日的日子,只有十三的到来,才能一瞬岁月回春,百丈冰也变得可爱起来。殷言原是个顽劣的,也是自十三来后开始留情,觉察出这世间千种温柔。
      这样的殷言,应当是爱极了十三。
      所以他甚至生出了些许怯意,不敢去看殷言的神情。十三死了,气息尽绝,全身上下满是魔息的划痕,眼角泛着乌青,被方肆抬了回来,悬在屋前三日示众。只能听别人道,殷言踉踉跄跄地去了,方肆没有动他,却也没有放话将十三放下。十三的尸首悬了多久,殷言就在那里执拗地守了多久。
      月桉无法,总归地狱前生今世皆有缘,他看不过去,便来到那屋前。殷言呆呆立着,一手揪着十三垂下的袖口发愣。
      月桉没抬头看十三:“师父,走了。”
      殷言不动,像是没听见一般。这几日有人唾弃他,自也有人可怜来劝他,但殷言就是呆怔的,魂不知哪去了。
      月桉忍不住道:“若你真要留他,便知道当初不该让他走。这路方肆重重设伏,纵然是大魔也难逃。”
      殷言眼睛没动,森然望着前方,幽幽道:“这是竹家旧物……他不会不管,我知道他不会留的……这是他的命,他说过。”
      十三本是被竹元恒带回的杀手,他与月央同时被带回去,却走了截然相反的路。十三明白竹元恒的心思,至始至终都向着竹家,当初火过,竹家片羽不留本就在心中埋下了一个结,否则之后也不会誓死效命竹元恒,如今再是风雨飘摇,又是竹元恒遗志,纵然卑微一身,也要拼尽余火互得这珍物之周全。
      殷言重要,十三只能小心翼翼拿命护着,但他也有责任,他助了殷言与外界相通,便想着以命抵命,还了竹元恒的债。
      方肆定然是看出来了,以他的性子,定然觉得十三与当初自己无所不同,却能得到竹元恒的爱重,针对自然有之。
      月桉眯了眯眼,殷言突然主动开口道:“他做了他想做的,我做了我想的,如今竹家旧物尚且安在,我亦自结界中站在朗日之下……我们求仁得仁。”
      月桉忽然明白了,他们不只是困境中心心相惜,更是一种长久互相的默契和敬慕。他们需要彼此,又不全是彼此。殷言选择自由时十三不干涉,十三从容赴死,殷言也不会多舌。他们之间的心有灵犀,已非短短十四个年月可以代替。
      他懵懵懂懂的,便觉得拿萍水相逢错了。但这念头闪过,便被接踵而至的思绪埋住了,他道:“师父站在此处,也于事无补,倒是在这北部魔修中失了威严,也在方主处失了信任。师……他的魂灵已逝,肉身已是空壳,莫要太过执念了。”
      殷言抬头看十三。十三的面已经有些僵硬,带着常年在阴影中的白皙。月桉才敢看他,这个杀手在死去之时才稍显沉静之色,仿佛才得到安宁。殷言摇头:“倒是要你来教我了。”
      “徒儿不敢。”
      “你面上不说,向来最有主意。虽不知你为何背叛元恒——如今你却活下来,在方主下,虽也不见得好,但如此也能冷静下来……”殷言摇摇头,“到不知是你果真无私欲,还是确然无真情。在外人看来,已是少年英才。””
      月桉握紧了手:“我待师父是真心。”
      殷言还是摇头,他将十三的尸身取下,不论方肆会如何责罚。月桉看着那青衣逐渐远去,像他们初遇般隐逝于青山之中,混于雾里。他背着十三,缓缓往前。
      殷言不是不知道退,但有时候浪潮拍上来,退不及,他能以最从容的姿态迎接。
      从容过了生死。
      他上回看见了殷家紧闭的大门,看见了殷言苦笑地站在门外。出尔反尔的确像是那个家主常做的事,他的有本事从竹元恒手底逃出的师父,却没本事跨过这扇门。
      只是笑说逃得出结界,逃不出人心。
      他无法相见,在地狱里依然明亮的光,此刻却在他的面前陨落,再没有希望。这世间总总,竟是未若地狱黑暗苦痛更能得到一句值得。
      殷言从结界外缓缓步入,他将十三埋在山脚青石的树下。殷展翅长鸣,盘旋了三圈,殷言吹了声哨唤它下来,它便收了翅,停在他的肩头。
      他与十三分别三日,每日三封信,他将那些木叶做的信从袖中取出。上面是用树灼烧的灰匆忙留下的,字迹有些凌乱,但得亏他曾经手把手教了,这字也仿得像他的三分。殷言小心翼翼地托着,最后看了那些平安或问候,那些简单的,零碎的话语,拼成了他心中十三一人在路上远行的图景。
      到了第三日,殷回来,他展开发现还是绑着自己写去的那封信,便不再动笔了。
      这是他的夫人,他永远走在远行路上的爱人。
      殷言看向这座山,他从前拘于自己的怨怼,从不愿细看。这青绿秀美,横卧于大地上的山。殷家曾经不喜大气,便选了一处偏静却壮美的峰峦。父亲曾说这是绿腰,是早已绝迹的舞步,从层层云端中降临,蜷伏。
      灵兽嘶吼常传,鸟雀穿行云间。山间深涧飞瀑,林里溪流悬泉。
      “殷。”他轻轻叫唤一声,殷有灵性,就静静地陪着他,没有如往常般扑扇羽翼。
      那些信被裹住,装在了短小的木筒里,绑在殷的脚上。
      殷言看着这只猛禽,当初十三留下它时还怕难驯,担心它的利爪伤了殷言。如今殷瞪大了眼来看殷言,带着亲近和依赖。
      殷言道:“你不属于这,是在北部来的。”殷抬了抬爪,有些不安地看着他。
      殷言笑着抚摸它美丽的羽毛:“既然是天上飞的,就不要被地上的事物给绊住了。”他将那木筒最后检查一遍,将殷高高抛起,看这大鸟展翅,绕着他飞翔。
      “去寻夫人,这是最后一封信了。”殷言叹道,他看向山外一片澄明广阔,浩渺的大地沉入汪洋一般,在他眼里逐渐远逝。
      殷言看着殷得了命令,冥灵间相通,最后绕着殷言长嘶一声,在空中划过漂亮的弧,向天边一片青碧而去。
      殷言看着它逐渐成了一个点,消失在天边时,终于笑了出来。他忽然笑得不能自已,笑得弯下腰来。笑什么,笑他抵不过世事无常,笑这荒唐大梦,笑这倜傥前路,笑他自己弄巧成拙。
      不堪回首十四年。
      他轻车熟路地走上了山路,他走过青石,走过石阶,走过山林,来到那个小屋。方肆站在屋前,橡是在等着他。
      “咒术有一法门,可倒逆血脉,若是习得精进几分,或许可以起死回生。”方肆冷冷看着他,似乎没想听他的回答。即便这个咒术根本无人践行,方肆不在乎,他想到一个答案,便只想要这个答案的结果。
      殷言看到了躺着的竹元恒,任他曾经风华无限翻手云雨,也只是静静闭了眼,像一个偶人。
      殷言忽然觉的滑稽,不是因为背叛他后又被赶着回来救他,而是他到如今,也无法真正地憎恨竹元恒。
      “方主啊方主。”殷言笑出了泪来,“这世上哪有什么起死回生的好事?你救回他,又想要他做什么呢?”他眼神急的狠厉,“人都死了,你不如让他安心转生……下辈子,不要再去打扰了……”
      殷言看着方肆的神情愈发阴沉,带着报复的快意道:“我不救,我能救,但我不会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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