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虏难逃

　　当江仁跪在北漠王面前，望向他手里的那枚钱袋的时候，他的手指都忍不住颤抖。他的耳朵好像听不进任何话语，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寂静空洞，越飘越远，唯有那个钱袋，像长在眼里的钉子一样，刺得他肝肠寸断。
　　气涌如山，直冲他的脑门，在他额头上甚至都沁出了汗。他根本没有心思去判断北漠王责怪的语气中，是愠怒还是痛心，他只觉得他的思绪被推着走了，以至于快要失去他的控制。
　　他只想冲到茶杜赤里，把那个人拽出来，狠狠抽打他，哪怕用最狠历的方式，他要让他记住，北漠王室，不是他能左右挑拨的地方，他要让他完完全全臣服于自己，再也动不了离间逃跑的心，他还要问清楚，那个人，是不是真的不顾他的死活。
　　江仁调用了所有的意志力，摁下了在北漠王面前暴怒的冲动。他极力避免着让任何人看穿，强撑着自己走出宫殿，直到他踏出最后一步，一股甜腥泛上舌尖，一口鲜血登时吐了出来，喷的他前襟一片红色。
　　尔旗吓坏了，他眼见着江仁在他身边慢慢倒了下来，却在这样的混乱中，听见他微弱的声音，似乎再说：“备军，去茶杜赤！”

　　顾谦想起了一个人，那是很遥远的记忆了，匆匆一撇，差点让他忘记，而今因为手中的那张撕下的记档又重新记起。
　　那个人叫刘芾，那个字其实是芾，而不是芇，他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来。
　　顾谦知道他，是因为江仁那一天心血来潮要去看武试，为此，他还爽了杭俭的约。他当时只以为这个刘芾不过是寻常的有志少年中的一个，原来，他们的渊源本就不止于此。
　　他有了个可怖的想法，江仁那一次和他的比试，到底是不是心血来潮？还是，其实在庐州，一直以来都有奸细的存在？可是刘芾当年还很小，也就是说，他的背后，还有别人。
　　他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从小到大生活的故乡，竟早已被一张庞大的网罩住了，他不敢相信，他们这几个孩子，从小便已经被笼罩在一种无法逃脱的命运中。
　　到底还有谁只值得信任的？他不寒而栗。
　　就在他沉思间，门砰地一下被撞开了，他的房间本就简陋，根本经不得那样的一撞。
　　他以为是阿尔达带着乌恩其来兴师问罪，发现了他在火器的事上误报了信息，直到他转过身，看到的是尔旗那张满是戾气的脸。
　　他那些搜刮来的信息，不能让他发现，这是顾谦唯一的想法，他无暇去想阿尔达知不知道这件事，更没有想过，之后他会面临的是什么。
　　他只看见尔旗的身后，一个人影慢条斯理地走了进来，渐渐地露出了面目。
　　顾谦望着江仁消瘦的脸，呼吸一窒，他没想到，江仁的脸会是苍白的。
　　江仁抬脚向顾谦逼近，几乎要让他跌坐在那用麦秸堆成的床上，这时候江仁才发现，这个房子几乎没有什么布置，一堆草垛，一张不知道是长凳还是用来书写的矮桌，窗台上一盏吹灭了的油灯，这就是这个房间所有的东西。
　　他这段时间，就是这样睡的？江仁很意外地发现，他竟然此时此刻想的是这件事。
　　可是他没有让任何人察觉。
　　公事公办地，他步履坚毅，配上冷峻严厉的表情，谁都感觉得出，他多么想让顾谦死。
　　“你是谁？”顾谦情急之下竟然问出了这句话。
　　江仁几乎要被他的蠢逗笑，已经不需要再有什么废话了。
　　他终于开口，寒声道：“茶杜赤窝藏皋国细作，证据确凿，把这儿的人都带走。”
　　“是。”
　　当顾谦看到江仁的脸色时，他就知道已经没有在狡辩的必要了，江仁的部下很快就把他架了起来，推推搡搡地把他带了出来。路过江仁时，顾谦的衣袂带出了一阵风，像是和江仁久违的问候，江仁转身望着始终都无力挣扎的顾谦，多么希望他能回头看自己一眼。

　　顾谦终于能一睹久违的泽世大狱，只是是以犯人的身份。还能是以什么身份呢？顾谦连自己都觉得刚才的念头无聊到可笑。他抬头四顾，没有窗，没有光，只有幽暗的火，还能勉强看得清眼前的事物，他的双脚被拷上的铁链，他无不悲凉地想这一次怕是真的跑不掉了。
　　“王子殿下。”他忽然听到不远处看守的声音，看来是江仁来了。
　　于是将四处打量的目光收回，静静地闭上眼。
　　“都下去吧。”江仁说。
　　脚步声趋近，带着明显的江仁的特点，在他的面前停了下来，他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望着顾谦，看了一会儿，光线很暗，其实看得并不真切，但没关系，他可以等他开口。
　　顾谦有些意外，他以为江仁会立刻冲上来，抓住他的领子，像要吃人一样，虎视眈眈地瞪着他，然后责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结果他没有。
　　他睁开眼，只是看见江仁高大的身躯挡在本就微弱的烛光前，差点遮住了所有光线，差点这里就是一片黑暗，黑暗中，他就能稍微自在些了。
　　吱呀一声，铁栅栏打开了，江仁忍着大牢的污秽，走了进来。
　　“杭俭怎么样了。”顾谦问他。
　　“你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就准备问他？”
　　顾谦选择沉默。
　　“顾谦，”江仁向他又进一步：“你很得意吧？在我们两个王子之间周旋，你很得意吧？”
　　“阿希格王子，这里没有顾谦，我只是茶杜赤的小吏，一个趋利避害的小人，我也有名字，我叫呼丹格。”
　　“还我一个化名？很好。呵呵呵，趋利避害？住在那个破地方，也是趋利避害？”
　　“起码我是个堂堂正正的……”
　　顾谦的话还没说完，一记重重的巴掌就已经打在他的脸上，下手之重，让他的嘴角流了血。他眼冒金星，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江仁拖拽了起来。他从微弱的光中看到了江仁悲不自胜却又横眉怒目的扭曲表情。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玩弄我！”
　　顾谦静静地看着他：“您不该相信我。”
　　江仁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如果不是他给了他纵容和尊严，他还敢联合别人来害自己吗？他的嘴角始终挂着一丝勉强的笑意，他擦了擦手：“从现在开始，我要亲自审你。”江仁踱步到一旁的刑具架边，拿起了一件黄铜刑具，递到顾谦面前：“好好地，审你……”
　　“我的所有底细，您比谁都了解，我没有什么可供的了。”纵使意志如铁，顾谦面对那样的酷刑依然瑟缩地发抖，无法自控。
　　江仁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慌张，他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些：“这么说，是准备在这里等死了？看来那个细作，你找的并不顺利。”
　　顾谦的眼皮跳了一下，害怕他顺着此事继续说下去。
　　“你到底想说什么？”
　　只见江仁抬眸，对上他颤抖的脆弱的视线，一手支起了他的下巴：“我要让你知道，谁才是你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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