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萤

　　“让开！”轩怡怒目而视，对着面前的工人大声地呵斥，将身体横在了秀兰面前，和鼠子一道，把秀兰护在了身后。
　　那些工人显然没有料到会有人冲将出来，待认清是个小姑娘后，为首的工人却是不屑，冷冷地回道：“我们只是想和这位姑娘跳个舞。”
　　“可她不想跟你们跳！”轩怡满身锐气，逼上前一步，伸手推了他们一下，却发现工人们似乎铁了心要将他们截住，纹丝不动地将去路挡住。
　　“你看，难得有个姑娘会跳舞，我们也不想干嘛，只是希望她能和我们跳个舞。”为首的工人压着情绪，声音低沉。周围的工人却有点按捺不住，立即随声附和起来，情绪愈加激烈。
　　轩怡左右观察，知道这些工人虽未动手，却已是强词夺理，不可能通过讲理的方式离开，更不可能让秀兰跟他们跳。这种事有了开始就不会结束，再者事情必须尽快了结，再拖下去，估计为首的工人也控制不住他的伙伴，那场面必将失控，下去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轩怡的目光始终盯着工人，将秀兰拉到身边，侧头低声对秀兰说：“待会儿，我叫你跑，你就跑，别管鼠子。”
　　“嗯！”秀兰点头，小声地回应。
　　轩怡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上前一步，眼睛死死地盯着为首的那个工人，忽地脸部表情放松，嘴角一弯，声音柔和地说：“这个大哥。”
　　那人没有料到轩怡表情的突然变化，待反应过来后，脸色也缓和了下来，不再那么生硬。
　　轩怡继续柔声道：“这位大哥，我知道你们只是想跟我同学跳舞，可是你们这么多人围过来，真的会吓到她。”
　　那人见轩怡软了下来，似乎还能沟通，便挥手示意其他人安静，回道：“我们也没有别的意思，真的只是机会难得，有个姑娘会跳舞，大家有点激动。”
　　轩怡点头表示理解，“那这样，你们稍微退一点，别逼得这么紧，我跟我同学商量一下。”
　　为首那人见有了转机，伸手向后扬，示意大家退后，围着的工人在他的示意下往后退了些许。轩怡瞅准他们后退的时机，大喊了声“跑”，自己竟是用尽了全力，向为首的那个人冲去。
　　轩怡力道十足，加上她那身体，愣是硬生生地将为首的那人推倒在地，将那堵人墙推开了个口子。事发突然，其他工人没想到前一秒还和颜悦色的姑娘，下一秒却变得如此凶狠，一下子没了反应，楞在了原地，任由秀兰飞快地从缺口处逃离。轩怡倒在那人身上，却也摔得不重，双手一撑，爬起来撒腿就跑。
　　那为首的工人倒在地上，一声呻呤，周围的工人才缓过劲来，伸手去扶，一阵慌乱。那人气不打一处来，急喝了声“追啊！”
　　那几个工人们才意识到放跑了关键人物，起身寻找秀兰的踪迹。
　　秀兰也是慌乱，似无头苍蝇般乱了方向，依稀记得虎子的位置，便埋头向他跑去。待她跑到虎子身边，轩怡也从后面赶了上来，急着抓起秀兰的手，拉着她往车站外跑，嘴里急切地道：“快，往大门跑。”
　　这一来一回，却给了工人反应的时间，齐刷刷地四五个人，又一次将秀兰和轩怡给堵了住，只是与上次不同，那几个身强力壮的工人已然失去了耐心，一步一步地逼了过来。虎子护着轩怡和秀兰，怒目圆瞪，肌肉紧绷，身子却是不由地退后，显然知道这一仗并没有胜算。
　　为首的那个工人此时也围了上来，啐了一口痰，活动着手脚，发狠道：“姑娘，你倒先动起手来，敬酒不吃吃罚酒。”话没说完，只听得‘嗖’的一声，那人下意识地缩了身子，一颗石子将将从头上飞了过去。
　　那人不禁冒出一身冷汗，按着这小姑娘的狠劲，被砸中估计得破相。“够狠的呀！”他回过神来，发现轩怡手里又抓着一个石子，作势要向他扔来，不由地放慢了逼近的脚步，警惕地看着轩怡手中的石子。
　　这几个工人将轩怡他们死死地围住，忌惮于轩怡的石子，没有冲过来，却是把他们一步一步地向后逼。
　　两方对阵，都是神经紧绷，来不得一点疏忽，各自都盯着对方的举动，保持着微妙的安静，只是这安静中已然蕴含着杀气，一触即发。
　　秀兰拉了拉轩怡的袖子，小声地说道：“轩姐，到墙角了。”
　　轩怡心中一惊，侧头看了眼秀兰身后，发现自己已没了退路，不禁眉头一皱。还未等她想出办法，就听得为首的那个工人一声大喝，趁轩怡疏忽的时候，举拳冲向了虎子。其他工人也应声挥拳，冲了过来。
　　虎子身子一沉，躲过了迎面而来的拳头，刚挥拳反击，却被边上的人扫到了腿，身子吃不住力，一下子便倒在了地上，见那几个工人已冲到面前，下意识地将自己身子蜷了起来，手抱着头，保护着自己，全然没了反击了能力。轩怡赶忙回神，用力将手中的石子掷出，接着便听到一声‘哎呦’的惨叫，石子击中了其中一人的脑门，血顿时就流了下来。轩怡再掷，石子打在工人身上，打得工人哇哇地疼，可那几个工人们已然打红了眼，收住了加在虎子身上的拳脚，硬生生地挨着石子，忍着痛，朝着轩怡奔了过来。
　　轩怡一惊，面前已然没有了阻碍，只剩下挨打的份，连忙抱住秀兰，将她往墙角摁，自己则用手抱着头，护在秀兰身外，紧闭着眼，全身绷紧，准备接受随之而来的拳头。

　　“你们干什么！”一声极大的呵斥声冲进耳里，震得耳朵轰鸣。大家被这突然的巨大声音给镇住，不得不停下了动作。紧接着又是一阵尖锐刺耳的电流声，刺得耳朵生疼，大家连忙捂着耳朵，向声音响起的方向看去。
　　值班室门口立着一位中年男子，约莫五十多岁，手上拿着一个扩音器，正气呼呼地看着他们。那人环顾了一圈，目光停在了那个为首的工人上：“我说，疯子啊，你小子长脾气了啊，敢在我这里闹事！”
　　那个被叫做‘疯子’的人正打得起劲，还喘着气，临着还踹了虎子一脚，才收了拳脚，抬头看着那中年人，依旧没好气地说：“张站长，你去问问大家，不是我闹事，是这几个孩子先动的手。”
　　张站长并不理会，继续厉声道：“别在我这出事，就你这样子，是准备把人往死了打么？”
　　那人还想争辩，刚开个口，就被张站长抢了话，“我说你疯子啊，还想不想在这里跳舞？想的话，你就闭嘴。”那人显然是被这句话给镇住，生生地将话咽了下去。站长看着他安静下来，便转身看向身后跟着的鼠子,“你去把你的同学扶到房间里。”
　　鼠子应了声，先去扶缩在墙角的轩怡、秀兰。轩怡身上已挨了几拳，全身僵硬麻木，经鼠子好一会儿劝说才确信不会被打，艰难地挪动身体，在鼠子的帮助下站了起来。身下的秀兰倒是没事，只是乱了头发，沾了泥土，身上并没有伤，待轩怡站起来，她也连忙站起来扶住轩怡，关切地查看她的伤势。见轩怡能动，鼠子转身去扶倒在地上的虎子，只是虎子被狠踹了几脚，已经无法自己爬起来，鼠子拉了几次，都没能将虎子拉起来。
　　秀兰刚转身，想去帮助鼠子，却被轩怡拉了住，“你别去，赶紧进屋，我去好了。”
　　“可他！”秀兰焦急，看着鼠子扶不住虎子，两人又一次倒在了地上。
　　“你别靠他们太近，现在再动手，谁都保不住。”轩怡又一次拉了拉她的手，“你还是先进屋吧。”
　　秀兰又看了眼跪在地上，正设法拉虎子的鼠子，不舍地朝值班室走去。
　　待轩怡和鼠子两人扶着虎子进了值班室，将他斜放在座位上，四人才放下心来，查看起各自的伤势。四人中，鼠子和秀兰没有受伤，秀兰只是乱了衣服，脏了脸；轩怡则是肩背手臂上挨了几拳，好在她身体结实肉又多，没有伤到筋骨，只是皮肤上青紫了起来；最惨的是虎子，此时已是灰头土脸，满身污迹，护着身体的四肢已是皮破血流，伤口处已干掉的血块混着泥土，显出奇特的黑，破裂的伤口正渗着血，结成小流，顺着手臂向下流。
　　秀兰赶忙从自己的包里拿出手帕，也不经站长的同意，就用值班室里的脸盆打了水，蹲在虎子的身边，仔细地清洗起虎子的伤口。门外传来张站长的呵斥声，时不时地冲进屋里，是和工人们在对峙着什么。
　　不一会儿，门“呼”地打开，站长从屋外走了进来，将扩音器放在了门边桌上，随手又将门关上。“他们都散了。”张站长对屋里的人说着，又环顾了他们四人一周，关心地问：“伤势如何？”
　　“还好，就他伤得重点，不过没有伤到筋骨，倒是这伤口比较严重。”鼠子指着虎子回答。
　　张站长哼了一声，责问道：“你们下手够狠的呀，把人家的头都打破了，谁干的？”
　　轩怡抬起头来，看着站在门口的站长，并没有回答。
　　站长的目光与她相对，朝她点了点头，表情却是难以置信，不过他并没有责备，却是带着疑惑：“你们是怎么跟他们打起来的？”
　　鼠子把事情的缘由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站长顿了一下头，关切中带着几分责备：“你们这些孩子啊，大家躲他们都来不及，你们还主动凑上去？他们都是年轻小伙子，有的是力气没地方花，一冲动起来，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后果。”
　　站长歇了一口气，接着道:“我让他们在这里跳舞，是让他们有个去处，要不在外边乱逛，那更容易出事。你们刚才也看到了，他们和县里的人是融不到一块的，大家泾渭分明，表面上是互不干涉，私下里还得提防着他们。你们这几个小屁孩，怎么这么不懂事。”
　　“今天的事算是个教训，下次你们注意点，离他们远点。”站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又把他们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停留在轩怡身上，“你们是高中生吧，做事也太冲动了，打不过就不要贸然出手，要是让学校知道了，是要受处分的。你们先在这里待着，等他们离开后再走。别再自作主张给我添乱，我说走你们才能走。”
　　站长说完话，也不再理他们，俯身在桌上的笔记本上记录着今天的工作，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或许是耗了精神没了气力，或许是各自思量失了意愿，四人都没有说话，只剩下秀兰换洗手帕的水声和触及伤口时虎子的呻吟声，在屋里分外清晰。
　　张站长记录完，从柜子里拿出医药箱递给秀兰，便出了门，忙他的站务去了。

　　屋外传来张站长赶人的声音，一阵一阵，由近及远，随后便传来‘咿咿呀呀’声，那是铁门挪动的声音。此时，屋外的天色已灰沉，屋里的人只剩下了轮廓，看不清表情。虎子的伤口已处理完毕，被绷带束缚着的四肢，无力而僵直，在暮色中显出一个奇怪的轮廓。四人依旧没有话语，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沉浸在各自的心事中。
　　这样的沉默，混乱了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
　　门再次被打开，张站长拎着手电筒进来，见他们四人都在，缓声道：“你们可以走了，天黑，路上小心。”
　　四人像是从禅定中回了过来，缓慢地起身，收拾起随身的物品。经过一阵休息，虎子勉强能自己站立，只是行走依旧不便，由鼠子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着。轩怡拿着虎子和鼠子的包，秀兰拿着轩怡和自己的包，默默地从站长身边走过，竟也是沉默。
　　没走出几步，轩怡像是醒悟到了什么，反身走回屋里，寻找已经进屋的张站长。待轩怡出来，追上虎子他们时，手中的包已瘪了下去。
　　秀兰好奇地问：“轩姐，是落了什么么？”
　　轩怡冲她淡然，“没有，跟站长道了声谢，把瓜留了下来。”

　　夜，如此地寂寥，盛夏之极致，已然寻得秋的浅踪，没有了夏的喧闹。
　　四人在校门口道别，本应是欢愉的出行，却落得如此的惨样，看着虎子离开的背影，一深一浅的蹒跚。那健壮的少年，转瞬间，却如同迟暮的老者，时间是如此的欺人，逝然短长，惹得轩怡满是怅然。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