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罅隙

　　闻吟看着三个题目发呆，首先把第二个在心里偷偷划掉。
　　在剩下两个里挑了半天，他还是选了第一个。

　　他略略侧目，发现萧昼铮第一段都写完了。
　　偷瞄了一眼他的标题，萧昼铮似乎是选的第三个。

　　闻吟还以为他会选第二个，毕竟看起来很符合他的一贯调性，看起来像“中二少年拯救地球”什么的。

　　笔尖落到自己空白的作文纸上，心里的想法的也渐渐成型。于是，他写下了第一句话：

　　“某天，一扇门突兀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竞赛作文不比考场作文，它可以任意天马行空，不受什么限制。
　　整篇文章差不多是一气呵成。

　　他大概写了一个这样的故事。

　　“我”打开了那扇门，门后等待他的是一场旅行。
　　“我”踏上旅程。

　　一路上，“我”看到了很多风景，这些对“我”来说，似乎熟悉而又陌生。

　　当“我”终于来到旅途的终点，那里也有一扇门。
　　门后的房间里，男人驮着孩子逗他玩，女人站在一边温柔地笑。

　　“我”却哭了，然后就醒了。

　　沿着记忆的河流向上回溯，“我”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已经逝去的时光，是回不去的家。

　　放下笔，闻吟似乎仍沉在某种情绪里出不来。

　　萧昼铮倒是比他完成得更早，已经把其他作业拿出来写了。

　　闻吟突然很想看看萧昼铮写的是什么，于是倒转笔尖戳了戳他。

　　萧昼铮望过来，怎么了。

　　闻吟抖了抖桌上的纸，看看。

　　两个纸筒很快完成交换。
　　标题的“在水中”三个字板正清晰。

　　别的不说，萧昼铮的字是远甩他三条街还不止。

　　再看内容。
　　很有默契地，萧昼铮也写了略显怪诞的故事。

　　有一个人一直能在任何水面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但这本就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可这人看到的却并不是他本人，而是另一个“自己”。

　　他没有感到害怕，反而觉得很新奇。
　　他开始观察起“自己”的生活。
　　透过水面。

　　另一个“自己”远比他要优秀，总是能轻易赢得别人的赞誉。而反观他自己，看起来整天无所事事，也没有目标，得过且过。

　　明明自己还很年轻，却好像已经在腐朽。
　　他开始飞速老去，由内而外，先是散发出臭味，而后是皮囊的衰败。

　　而水中的“他”依旧年轻。

　　他如往常一样用过水面看“他”，而这天“他”的目光却仿若穿越时空与他相接。

　　“他”竟然说，很羡慕他能不受束缚地过一生。
　　“他”也垂垂老矣，可在他眼里，“他”却始终如少年。

　　他颤抖着手触摸水面，却忽地灰飞烟灭。
　　原来他才是镜花水月。

　　“闻吟你写好了吗，能交吗？”

　　这时闻吟才恍然已经下课了。
　　结果下意识就把萧昼铮的作文纸递了出去。

　　“那我只好把你的交了。”萧昼铮说着，一副“礼尚往来”的表情。

　　闻吟挺想问问他为什么会那么写，但又担心会无意冒犯，就像他自己。

　　萧昼铮忽然叫闻吟一起去走廊吹风。

　　微风不疾不徐，抚在人的皮肤上似轻羽刷过。

　　萧昼铮两手交叠撑在栏杆上，突然弓起腰把头埋在臂弯里：

　　“好累啊。”

　　闻吟想，身边这个少年某刻流露出的脆弱也让自己很迷恋啊。

　　此时他突然变得笨拙极了，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轻轻喊他的名字：

　　“萧昼铮。”

　　被唤到名字的少年抬起头，脸上笑着，屈了手指在闻吟额上轻轻弹了一下：“我没事。”

　　“哦，没事就行。”

　　风一刻也不停歇，卷起烦忧暂时抛掷在身后。
　　他们知道彼此心照不宣。

　　*

　　陶以一叫住萧昼铮：“班长，待会儿我们开个班会啊。”

　　“好。”

　　应完，他才想起马上就是足球联赛的第二轮。

　　“陶哥，活动课我们班有人要比赛。”

　　“啊，啥比赛啊？”

　　萧昼铮：“足球比赛。”

　　陶以一刚要说“去比赛的人就算了”，转念一想道：

　　“如果没赢就得让他们多做一张卷子。”

　　来到教室，由于萧昼铮还没来得及通知开班会人就都溜了，陶以一看着班里仅剩的三分之二，捏着鼻梁说：

　　“怎么走了这么多，那我还开什么班会，其他人都干嘛去了？拉拉队？”

　　“都看闻吟去了。”有人在人群中捏腔拿调。

　　大家都笑。

　　“哈？女孩子也就算了，我看男生也走了不少啊，他魅力这么大的？算了算了，先自习吧，等他们回来再说。”

　　偷偷溜走的男生里就有谢忱。

　　萧昼铮拳头都攥紧了，有点懊悔自己怎么没跑。

　　第一轮1班侥幸轮空，然而第二轮他们就遭遇了5班。

　　5班算是大家都比较看好的夺冠种子队，在没正式对上前，大家心里都比较忐忑。

　　结果开赛后，经过一番艰苦鏖战，两方达成的赛果为：

　　0-0

　　最后还是由1班在点球阶段拿下。

　　这就算进入四强循环赛了。

　　谢忱翘班会的缘由早已“昭然若揭”，甚至大家还会打趣：

　　“哟，你这一圈又看上谁啦哈哈哈？”

　　“其实5班那个后卫我觉得有点小帅。”

　　谢忱翻了个白眼：“不吃这款，谢谢。”

　　闻吟背着包走在众人后面，谢忱故意放慢了脚步就为了和他一起走。

　　话题不知道怎么就拐到大家喜欢的类型上去了。

　　今天的教学楼好像有些安静得过分，大家也都没细想，只当是还留在教室里的人少。

　　于是，一群人咋咋呼呼地一路经过安静如鸡的4班、3班、2班……

　　“他是不是喜欢管乐班那个拉小提琴的女生来着……叫什么张什么菲……”

　　有人接茬：“张思菲。”

　　4班就是管乐班，大家暗戳戳地看向正主本人，眼里的揶揄藏都藏不住。
　　小姑娘都快气哭了。

　　“嘿嘿，还是2班美女多，比如说黄嘉佳。”

　　“你6啊喜欢黄嘉佳，兄弟们支持你追。”

　　“就是她成绩太好了，比不过啊。”

　　“好像有人之前还和她表白过，她说她喜欢成绩比她好的。”

　　“……”

　　“那不就只有闻吟和萧昼铮了，兄弟把握住机会啊。”有人回头对闻吟道。

　　闻吟：“……不吃这款，谢谢。”

　　2班，班主任陈姐也在开班会，1班男生们的话清楚地传进教室。

　　陈姐一听，笑着对黄嘉佳说：“嘉佳，年级第一说‘不吃你这款’，努努力下次考过他。”

　　黄嘉佳脸上在笑，心里却狂翻白眼。
　　这个女人又开始了，拜高分踩低分的一把好手。

　　“所以，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这话终是由谢忱问了出来。

　　不光是走在前面的那群人在等着他的回答，此时1班还留在教室里的同学也都暗暗竖起耳朵。

　　闻吟想了想：“长得好看，身材也好，学习不差，擅长乐器，阳光开朗，善良乐观……”

　　“……”

　　“……”

　　谢忱无语：“你就说是内谁吧？”

　　“诶，你们一群人不进去堵在门口干嘛？”

　　然后谢忱和闻吟就看到了一脸微笑陶以一和其他一脸好奇的同学。

　　汤飞航靠在门框上，吹了声口哨：

　　“谁啊？”

　　谁啊？
　　所有人都想知道。

　　闻吟：……想死。

　　还是陶以一帮他扯开话题：“咳咳，赢了没？”

　　“那肯定得赢啊！”

　　“5班那群菜鸡，轻轻松松的事。”

　　“好了好了。”陶以一打断施法，“本来想着要是输了就可以给你们多布置一张卷子，赶紧回座位，现在我开个班会。”

　　萧昼铮倒是还想着刚才“内谁”。

　　闻吟脖子上的红到现在还没消下去，就听到萧昼铮轻声问：

　　“谁啊？”

　　“没谁。”闻吟正襟危坐，义正辞严。

　　萧昼铮明显不信。

　　他决定自己逐字逐句分析一波。

　　“长得好看”。
　　他就长得挺好看的。

　　“身材也好”。
　　萧昼铮自问身材也不差。

　　“学习不差”。
　　那他肯定不差，甚至还很好。

　　“擅长乐器”。
　　我就很擅长钢琴啊。

　　“阳光开朗”。
　　那肯定啊。

　　“乐观善良”。
　　勉强也算。

　　……

　　然后他发现自己竟然每一条都能对上！

　　每一条！

　　不对不对……闻吟怎么可能会喜欢他呢！
　　又是一番自我否决。

　　是管乐班那个拉大提琴的吗？虽然是一米八五的帅哥，但成绩很差，应该不是吧？

　　还是7班的学习委员？虽然听说很会弹吉他，但他还没闻吟高，身材也不行，应该也不能是吧？

　　还是上次美术班的那个高个男？但他有女朋友啊，难道闻吟想去撬墙角？

　　不可能不可能！
　　闻吟肯定做不出这事！

　　心里的名字一个个划掉，萧昼铮甚至还想到了魏文臻，但实在没听说他会乐器，估计也不是。

　　到最后，备选名单上只剩下了一个人。

　　就是萧昼铮自己。

　　啊，所以他为什么没看上我？

　　这个问题一直盘亘在他心里好几天。

　　直到一周后的某天，语文老师老荣把他俩单独叫出去，给他们一人发了张奖状。

　　“上次那个作文竞赛，你们进复赛了，这周六要去宁市参加复试，你们可以准备准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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