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笙踏歌

　　尽管目视困难，眼前只模模糊糊映出一抹白色身影，手腕处甚至有些冰冷的触感，洛九泱依旧觉得整颗心滚烫。

　　这是凛空山之巅，正邪双方首领的巅峰对决气吞山河，将山脉灵力都集中于此。苍擎依靠的青松距离山崖不远，这个曾经在叱咤江湖的圣手，最终以一种如此狼狈的姿态结束生命，令人唏嘘。

　　但闯入凛空山的侠客只是感叹一瞬，就借由此事发难，他们打算今日一定要将那魔头就地正法。

　　事到如今，不论与洛九泱有无恩怨，魔头的印象已深深刻印在人们脑海。他曾经的暴虐令人胆寒，若不尽早除去，往后再掀起波澜，就再无人阻挡！

　　可侠客们却眼睁睁地看着天下第一挡于人前，替洛九泱遮掩所有窥探。自古以来正邪对立，水火不容，可现如今，萧玉在替魔头遮掩的动作，却显得二人亲昵无边，着实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根本无人敢望“那方向”想，宁愿找个借口，说不定楼主受了胁迫，江湖之主，正道之首无论无何都不可能跟妖道染上关系。

　　见侠客方丝毫不肯退让，萧玉微不可见地轻皱眉。他将刀剑攥于掌心，防备有心人的祸乱，但萧玉其实对这把剑满心憎恶，就在不久之前，他曾亲手将剑身送入洛渊的胸口。

　　那场面实在过于骇人，在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苍擎的蛊毒过于致命，尽管身死，且服用了功效不明的解药，全身还是不能调动内力，简单的说，现在的天下第一，就只是个会点武功的废人。

　　萧玉不清楚自己能否安稳将人带下山，但就算拼了他这条命，也再无可能让洛九泱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左手用力握紧剑柄，脑中不停思考对策。萧玉并未察觉，自己松松牵着人的右手之下，对方早已悄悄移开来。

　　倒不是怕萧玉应付不来，洛九泱相信他的本事，只是一正道之首与魔头拉拉扯扯，就算他不在意，甚至巴心不得，但也不能让子卿平白被说闲话。

　　他的心上人，要披星戴月，永远万丈光芒。

　　就在手放开的瞬间，洛九泱的肩膀忽然受到极大的撞击力，他措手不及向着后方栽倒，勉强在悬崖边缘稳住脚步，崖边小石子儿滚落，眼前昏暗一片，洛九泱根本难以看清幕后黑手的脸。

　　他甚至来不及反击，伤口疼痛限制了行动力，连防御的动作都显得迟钝起来，伸出双掌向前抵御——

　　身后传来的巨大撞击声吸引了萧玉，他匆忙回头，那张往常一向淡漠的脸竟然出现了惊惧的神情，在他眼前的场景里，禾山长老丝毫不留情，伸手用力，将本就在崖边的洛九泱推下山崖。

　　都来不及怒喊，萧玉飞身扑去，想借此拉扯住哪怕一寸帛缕，腰腹间猛然传来的压力将他重重向后扯去。

　　萧玉目眦欲裂，亲眼看着洛九泱挂着茫然的表情坠下山崖。

　　禾山长老这一记怀抱拼了老命，差点没折了腰，才堪堪将萧玉从崖边拽离。他现在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没有动手，这家伙估计都能跟着对方跳下去。

　　好在苍擎医术了得，所制毒药药性强烈，他一死，几乎封闭了萧玉所有的灵力，现在难堪至极，跟手无寸铁的百姓并无本质区别。

　　萧玉呆愣地摔倒在地，他大脑一片空白，恍然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方才洛九泱坠落的场面太过惊心，让他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嘴唇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着，不，并非只是嘴唇，他整个身体都在轻颤，刺骨的凉意裹挟山间寒风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总算死了！害人害己，还是早点下地狱吧！”禾山长老一骨碌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尘，他语气轻松，仿佛刚才推人一事不过是旁人臆想。

　　从未见过此人如此打扮，灰扑扑的布衣在身，上方树叶泥土混作一团，既邋遢又恶心，脸颊上糊了一处不知名泥状物，身体上下似乎都泛着难闻的气味。

　　这当然不是他的爱好！

　　暗中跟随苍擎上山，为了防止被人看见，禾山长老一直躲在不远处的草丛中，凛空山灵气充足，植物也长得繁茂，仅仅是野草，也能将他整个肥硕身躯遮掩完好。

　　以至于，自从萧玉与洛九泱打斗之际，再到苍擎咽气于青松时，种种画面他都尽收眼底。哪怕亲眼目睹好友被人残忍杀害，他依旧藏在草丛一动不动，也许从未想过出手搭救。

　　苍擎身为萧玉的师父，没有武功竟也能混得个好称谓，受他人敬仰，让他这个长老暗中吃了不知多少瘪。虽然平日里苍老弟一般占尽便宜，但江湖之中，显然还是他苍擎更有脸面。

　　天下第一的师父，啧。
　　现在他才是萧玉最亲近的人。禾山长老近乎恶毒的想着。

　　日后的荣华富贵和惊呼赞叹都全归他一人所有！

　　但此时，在他以为自己已除掉洛九泱之后，禾山长老却看向地上跌坐的萧玉，好心又怜悯：“你怎么回事！你师父方才被这魔头戕害，难道还想护着他吗？”

　　萧玉失神的双目因对方此言渐渐恢复清明，他用了好长时间才听懂禾山的话，脑袋里不断回放洛九泱坠崖的场景，像是魔咒一般，来回播放。

　　他喃喃不知所言：“……他死了？”

　　一句话重复多遍，整个人似乎彻底陷入魔怔。萧玉依旧不肯相信事实，以为只要自己不接受，就能屏蔽掉心魔。

　　偏偏禾山长老以为他蛊毒未清，精神失常，便蹲下身子凑近人身前，点头肯定一脸满足欣慰：“放心吧，他死了，你就是最大的功臣！”

　　话音未落，胸口突然被人高提起来，萧玉的双眼红得滴血，至少禾山长老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种表情。

　　可怖骇人，像是要将他血肉拆吃入腹。近距离面对这样恐怖的神情，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

　　“那你陪他去死吧。”

　　胸口收紧的压迫力让禾山长老突然呼吸困难，有那么一瞬间，他都以为自己会死在这个小儿的手里。

　　萧玉的眼神清冷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偏执和疯狂。洛九泱坠崖之事仿佛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让这个也不过才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彻底没了生机。

　　萧玉是真的想让禾山长老陪葬的，再不济，等杀光在场所有人，他再跳下崖去，追逐洛渊的身影。

　　他不想再顾忌旁人脸色了，这个天下第一的位子，谁喜欢要谁拿去。受够了永无止尽的编排和诬陷，到最后爱人也生死未卜。他从小经受诗书洗礼，尊重敬爱弱者，但事到如今，萧玉竟生出一种暴虐的，想将天下人屠尽的念头来。

　　也许是体内蛊毒的催化，或者是解药在丹田处慢悠悠灼烧，萧玉脑袋混沌一片，全身经脉如同火燎一般，滚烫发红，就像是要爆炸似的。

　　紧接着，他松开了遏制住禾山长老的手掌，猛然侧身往地上吐出一口鲜血来。全身通红，隐隐约约有红线缠绕在身，仔细看去，这哪里是红丝，而是少年身上的经脉，都由青转红，看上去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

　　喉间失去了压迫，总算吸入空气的禾山长老一手捂住脖颈，带着通红的颜色，狠狠地呛咳起来，那架势像是要把自己的这个肺部给咳出来。

　　他一张脸因为窒息变得通红，嘴角甚至邋遢地溢出涎液来，偶尔有些滴落浸入衣领，整个人比那街边的乞丐还要落魄几分。

　　而萧玉则像是在忍受非人的痛苦，他双眼紧闭，连眼皮支上都密密麻麻被红丝覆盖，整个人沦陷在血色之中，若非亲眼所见，估计都能当作被泼溅了一身血水。

　　身体越发滚烫，而经脉的色彩则越来越鲜艳，在临界值最高峰之处，猛然炸裂开来！

　　萧玉再次哇出一口浓郁的鲜血，随即直挺挺地栽倒在地，陷入沉睡。

　　所有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尤其是看了一阵戏的侠客们。先是魔头失足跌落山崖——在他们眼里，洛九泱并非目不能视，的确能当作失足。

　　后是墨玉楼楼主暴起，企图捏碎禾山长老的脖颈，这一桩桩，一件件，令人匪夷所思的种种“怪事”，随便拎出一件去，都足够成为多年的谈资了。

　　在他们眼里，天下第一的惊世之举似乎更能掀起浩然大波，至于洛九泱的死，似乎都被排在了第二位。他们窃窃私语，暗中讨论今日之后要如何传播出去，最好是被江湖百晓生听到，自己的名声不就远扬了！

　　咳嗽半晌，好歹捡回了条命，禾山长老喉咙青紫一片，连呼吸都疼痛不堪，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地上昏迷的萧玉，几乎想直接踹上一脚泄愤。

　　但他没有，过大的唏嘘声吸引了他的视线。禾山长老讽刺地朝着那群侠客看上一眼，心说老子就算再狼狈，也轮不上你们这些蝼蚁议论！

　　他清了清嗓子，嗓音沙哑至极，但尽管如此都要保留自己的颜面，背手在后：”洛九泱生性卑劣，残忍杀害圣手，死不足惜。今墨玉楼楼主一剑除之，魔头不慎跌落山崖，粉身碎骨。”

　　侠客们来回张望，瑟缩不敢应声。

　　禾山长老眸中暗光一闪，用嘶哑的嗓音吐露威胁之言：“你们身上早被种下剧毒，是洛九泱所至，只有本长老有解毒之法，若是日后让我听见丁点额外的风声……你们掂量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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