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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早年间流民乞丐暂居于城北荒宅,大多被捉了去当做奴隶贩卖到别国。申由从中尝到点甜头,在此建造牢狱囚禁了数百名异族人,欲押送去周城,不想前些天闹疫病死了很多。
未至城北,卫军便驱散了民众,仅申由带苍幽阁众人抵达监牢之外。风歧低声一喝,修行弟子开启慧眼,只见怨气肆虐,冲天黑雾中浮现出无数恶灵正嘶吼咆哮。
“布阵!”风歧话音刚落,便有数柄灵剑出鞘先行斩杀了几缕凶魂。
众弟子领命,以系有仙铃的锁魂丝束缚,抵抗阴力冲撞,缓慢收紧,扼杀邪气。
寻常人眼中看不到异物,只见红丝猛烈颤动,铜铃叮当作响,无形之物在罗网中拼命挣扎。
申由在旁看得胆战心惊,说话时险些把唇上胡子给抖落下来。“万万没想到,此地妖邪竟然如此之多!若无仙尊驾临恐大祸将至啊!”待仙者施法完毕,异动戛然而止,他出了一身冷汗,疑惑道,“这……这便好了?”
青光于半空中盘旋而下,收纳大阵八方灵力重归仙者之身。风歧前行几步至监牢墙外,负手而立,看见破窗中露出的几双满含畏惧的眼睛。
大胆向外偷窥的是些瘦弱的少女,望见申由躬身站在白衣仙人身后,受惊又缩回了肮脏恶臭的阴暗角落里。
几名弟子望见这幕明白二三,但因师尊在场而不敢擅自出言,只狠狠瞪着那满面油光的寒城之主。
申由尴尬地笑了两声,装作不觉,又道:“大人法力高深,烦请您再仔细瞧瞧,将此处阴气尽数除去,还寒城以安宁。鄙人代百姓谢过仙尊恩德!”
风歧面色沉沉,语如凛冬刀风:“申大人若再行如此不义之举,寒城怕是永无安宁之日。”
“是……仙尊说笑了,这不是还有您在嘛,您岂能容忍北荒有妖邪祸乱?”申由连连作揖赔笑。
一弟子终于沉不住气:“十个鬼杀的了,一百个鬼可难对付。再让怨气这么增长下去,即便师尊在此也救不了你!”
风歧瞥了弟子一眼责令其噤声,旋即对申由说:“本尊自是不许邪物作乱,但若祸是人为,无休无止,勿怪到时苍幽阁也袖手旁观。所以奉劝大人,释放这些无辜囚徒。不喜异族人可将他们驱逐出境,不必如此对待。”
申由抹去额上冷汗,点头:“是是,这些野人目无法纪,早该赶走!我不过是给他们个教训……”
众弟子回聚在师尊身后,窃窃私语:“什么目无法纪,明明都是背井离乡流浪至此的可怜人。”
风歧拂袖而去,率弟子离开,申由自知惹得仙人不满,紧随其后不敢再出声。
众人踏着城北荒凉之地的萧索大道,遥望见远处缓缓走来两道熟悉的身影。一弟子笑道:“大师兄总算能看好师弟了。”
另一弟子说:“我看不然,没准弄丢了才刚找到。”
申由暗忖前方那蒙着眼的白衣少年为何看着如此眼熟?眯眼仔细瞅了瞅,陡然心惊。
这、这不就是……公子秦?!
他竟然活着?还顺利拜入风歧门下?
申由瞠目结舌,僵在原地,两腿如灌了铅般迈不开一步。该死的!他明明听族妹讲已经除掉了这个祸害!怎么会……
“师父。”子秦在刘奕的搀扶下走近。
苍幽阁主眼神温柔下来,语含关切,声音却依旧清冷:“你行动不便,不要随意出来。”语罢看向刘奕。
刘奕抱怨道:“师父,您也知道师弟是什么样子。我哪拦得住他。”
风歧无奈叹气,对二人说:“回去罢,好好休息。刘奕,照顾好你师弟。”
“是。”刘奕低头,拽了拽身侧不知正在琢磨什么的子秦。
少年眉头轻蹙,微微仰首,启唇严肃道:“师父,方才来时路上,弟子察觉有异物飞过。不知是否为侥幸逃脱的阴灵。”
久久脱不出震惊的申由这才恢复过来:“什、什么?还有逃掉的?”在场除了子秦,无人理睬他。
“是的,若我推测无误,它应是往那方去了。”子秦抬手指向城南。
风歧点头,赞许道:“不错。”
刘奕吃惊:“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我怎地不知?”
“路上啊,师兄心无旁骛地追我,自然无暇顾及别的。”子秦笑答一句,稍作沉思,又对风歧说,“师尊,能够挣脱法阵的,应是阴力极强的亡灵,可我却似乎并未觉出逃走的那只携有深重怨气,这是为何?难道那魂魄有异?”
“不过是缕沾染了妖气的残魂罢了,气息无比微弱,结阵时借妖力掩护趁乱逃走,竟无一人知晓。唉……想不到最先发现的会是你。”风歧在少年肩上拍了拍。其余弟子中有几个面红耳赤地垂下头。
子秦莞尔:“碰巧罢了,我这幅样子,难得能帮到师父与诸位师兄。”
申由愈发慌张,心道自己家宅可在城南,鬼要是闯了进去那还得了?于是立即将苍幽阁众人请上马车,自己骑马在后,率卫军匆匆赶去。
追至城中,刘奕将腰间灵镜双手奉上,风歧指尖法力凝集幻出一滴水珠,点在镜面,霎那间涟漪晃过,半时辰前城中之景浮现而出,只见有道聚散不定的青烟飘过市集,钻入小巷中消失不见。
刘奕觉得奇怪:“就这么一只小鬼,怎逃得过术法追踪?”
“跟丢了?”子秦闻言猜出了情况,歪头自语,“有趣,护着那鬼的妖力想必不弱。也不知……呃!”
突如其来的疼痛打断了后话,子秦用手捂住双目,没忍住闷哼一声。
“师弟!”刘奕大叫。
风歧以剑指点在子秦眉心,渡了些灵力为其缓解疼痛。
马车停下。申由赶上来问:“怎么不走了?莫非妖邪就在这附近?”小窗紧闭,帘幕低垂,他看不清车内状况,只听见风歧冰冷的声音传出来。
“申大人,天色已晚,那残魂失了踪迹,我欲明日再寻。”
申由愣了愣:“可万一……”
“大人不必担忧,小鬼十分微弱,无法作恶。师尊已在寒城布下结界,明日再捉不迟。若您仍是担忧家宅,不如今夜我们就守在大人家中,如何?”走出来的是刘奕,勉强掩去焦急的神色,向寒城统领恭敬行礼。
申由一听觉得这样也可,心中不满顷刻烟消云散,喜笑颜开地接连道谢,在前带路。
风歧轻唤几声,子秦并无反应,鲜血渗出他蒙眼的白绸,渐渐晕染开来。
“师父,师弟他……”刘奕说话间,马车已停在申府门前。
风歧嘱咐:“送他去里屋。我随后便到。”
“是!”
申由瞧见刘奕背着子秦匆匆进房,不由得暗笑。看来这小子不光瞎了眼,还是个病秧子,这幅模样怎能与他外甥公子齐相比?倒是可以松一口气了。
是夜,七名弟子同卫兵守在大院外。月上中天时,府内灯熄人眠,客房门被轻轻推开,素衣尊者信步下到盛满如水月华的空庭之中久立。周身灵气压制了聒噪虫声,院里清静不少。
身后有脚步声接近,风歧知是何人,便开口:“几年未造访,没想到大人府中变化良多,让风某几近不识。”
申由暗自握拳,笑道:“哈,就是修葺了几番。仙尊莫怪。”风歧到寒城后很少理会他,丝毫不提当年做客之事,当作从未见过一般,令他一度以为国师是贵人多忘事,还颇为遗憾。此夜听他如此调侃,想是全然记得,可申由心间却莫名升起一股凉意。
“国师不曾休息,是有什么心事?”他问。
风歧道:“我早已辞去国师一职,如今只是一介草民。大人今夜前来,是要询问小徒之事吧?”
申由八字胡须动了动,手足无措起来:“啊,是、是啊。白日一见只觉面熟,方才突然想起,惊得我睡意全无。您那盲眼的关门弟子,莫不是二公子……子秦?”
“正是。”风歧余光瞄见身侧之人,忽然嗤笑,“大人是否觉得见了鬼,才会如此震惊?”
申由哑口无言,暗想风歧果然知晓来龙去脉。整个人不可抑制地在闷热夏夜里微微颤抖。
“若当年我晚到一刻,那孩子早已命丧黄泉。”白衣仙者闭眼长叹,“子秦生母已逝,君上视其不详,远不及公子齐受宠。那孩子心性不拘,不好争斗,对大人并无威胁,又何苦要赶尽杀绝。”
申由说话险些咬到舌头:“当年乃是我族妹擅作主张,与我实无相关!仙尊千万别误会!子秦公子贵为君上次子,我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谋害。”
风歧冷冷看他一眼,回过头去:“罢了,此事不再提,子秦由我相护,愿大人今后莫要再胆大妄为。”
申由惨白面上扯出笑容,作揖后擦着汗水,就见面前递来一只陶埙。
风歧问他:“仔细看看,你府中是否曾有一同形的玉埙?你可知将它送去了何处?”
申由左看右看,半晌终于想起来:“确有玉制的一枚,是大公子送给犬子的,后来似是给弄丢了。仙尊为何要寻此物?”
风歧本想不予回答,静默良久后却道:“对子秦有益。”
-
深夜,如轩突然感到寒冷,裹紧了被子却无济于事。
奇怪,难道是生病了?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并没有发热。
木窗忽而被冷风吹开,寒凉充盈满室。如轩坐起来打了个哆嗦,发觉屋内很亮,不同于晴空皎月普照那般。
她怔怔回首,望向窗外,继而瞪大了双目。
院中银装素裹,到处白雪皑皑。
下雪了?什么时候?夏夜居然还会降雪?
如轩下榻穿衣,推门而出,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四下里万籁俱寂。放眼望去,各处安静的不同寻常。除她的房间外,别的屋子都落了锁,似不曾有人居住。
待她走到古树下,仰首却见落叶与雪花凝滞于半空。此刻时间定格,仿佛步入画中。
“姐姐。”
有个软软甜甜的声音在唤她。
如轩环顾四周,没看见任何人,问了句:“谁?”
空灵回音在熟悉与陌生之感混杂的小院景象中撞出波澜,飘荡去心间。
“姐姐,我怕。”那个声音再度响起,有些哽咽。这下能够听清它来自何处。
如轩仰望古树,看清坐在树梢的那个身影,刹那间浑身像被冰冻了起来。
她艰难地张口:“久儿?”
哭泣的小女孩抹着眼泪:“对不起,我怕。”
“什么?”如轩听不明白,只见久儿在高处站了起来。
她大叫:“小心!”紧接着不由自主张开双臂想要接住女孩。
久儿见状破涕为笑,就这么一跃而下,化作了飘飞的雪花……
如轩浑身一震,醒时发现自己好好躺在榻上,只是手脚冰凉。
院中没有下雪,一切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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