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都

　　缙云晰带着黎秋离开，缙云时追了出来，拦住了他，忙道：“你知道尸山有多危险吗？你跟那老头争什么？”

　　缙云晰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不必担心：“我知道，但是只有这样黎秋才能顺理成章的入学。”

　　缙云时气道：“缙云晰，你还记得你是什么样的人吗？你从前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怎么现在这么为人着想了？那黎秋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愿意冒这种险。”

　　缙云晰一时语失，说不出半句。

　　“你，你不会是喜欢他吧。”缙云时突然想到。

　　缙云晰扭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黎秋，继而点了点头。

　　缙云晰时那以置信的笑了出来：“疯了。缙云晰，你疯了。”说罢，又回了勤业堂。

　　缙云晰耸了耸肩，并不在意。

　　他二人接受了这苛刻的入学条件，缙云晰势要让那老顽固，弃了那偏见。但那尸山确非人能所往之处，正如那学生所言，简直是人都地狱。尸山，如其名，堆尸成山，听闻方圆二十里以内，白森骷髅触脚遍地，叠堆一丈，情状可怕，阴森恐怖至极。

　　缙云晰想着遂有些后悔了，他天不怕地不怕，却最怕这些个阴鸷鬼骨，魑魅魍魉。

　　黎秋走在他身边，发觉他异样，见他面上缺失人色，全无刚才磅礴气势，这反差倒是让人好笑了。他问道：“你怕了？”

　　缙云晰拍了拍脸，甩掉脑内幻想，摆上强颜欢笑，强装镇定，他颤回：“没有，怎么会呢。我怎么可能会怕。”

　　当缙云晰踏入尸山的一刹那，他噬脐莫及。山上真实的状况，比他想象的还要恐怖上千万倍。尸山上的尸体堆积，甚至没有落脚的地方。缙云晰每走一步，脚踩白骨发出的“咯哒咯哒”的声音便会让他颤上三颤。他强忍着恐惧，死咬着苍白的嘴唇，牙缝处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他拽着黎秋的袖子，生怕一转眼只剩他孤身一人。

　　“啊啊啊啊啊啊。”

　　缙云晰惨叫出声，扑进黎秋怀里。原是地上翻出一个人头骷髅，那人骨皮肉还未腐烂完全，眼角，头皮腐肉残留，双排牙齿也一颗未脱，正磕他脚上，吓得他腿脚发软，眼泪直喷。

　　黎秋发出闷哼，缙云晰抱他抱得紧，叫他喘不过气。

　　缙云晰听见黎秋似是不满，想起他不喜被人触碰，又怕他嫌弃自己没用，慢慢脱了手，丢脸的站回一边。

　　黎秋见他脸色煞白，环抱双臂，全然丢弃了那副骄傲狂妄的自大模样，倒是有几分惹人疼惜，他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拥入怀中，轻拍他脊背，安慰他的失魂落魄。

　　“黎秋？”缙云晰惊奇。

　　“只，只这一次。”黎秋回道，他低沉着嗓音，眼神不自觉地向右瞥去，有些羞涩。

　　秋缙云晰紧紧搂着黎秋的腰，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安定下来，后悔之意顿消。

　　之后，两人找到一条尸水河。鲜红的血液是尸水河的主要组成部分，血水浑浊浓稠，散发的浓烈的腥臭味，最终流入南洛河。见着天色逐暗，两人寻了处略微干净地，准备休息。

　　缙云晰接受了一整个白天的白骨荼毒，渐渐对此免疫，不再畏首畏尾，缩手缩脚的，心想不能让黎秋瞧不起他。

　　日头彻底暗下，太阳落下地平。夜晚如期而至，朦胧的月亮躲在云后，眼见着要露出面目。

　　黎秋掏出袖中火折子，拾起几根干燥的白骨充当柴火。缙云晰内心佩服他竟能面无表情的做出这样的事情。也许，他以往所知的黎秋实在片面，他想了解知晓更多，他眼前的这个人。

　　黎秋顺着视线回看了缙云晰一眼，见他眼里有幻想和渴望，不知他又在想些什么。

　　白骨逐渐燃烧，冒着白烟。骨裂的声响“噼里啪啦”，骨髓流出，散发出一股香气。

　　薄云散开，月光照下，原本如同死水的尸水开始流动，腥气飘来。他们脚边的白骨，好似有人牵引一般，开始逐层叠加，形成一座座一丈高的尸堆。

　　片刻间，缙云晰和黎秋便被新成的尸堆包围。两人戒备起身，准备逃离尸堆。只听得如同孩提般哭泣呜咽之声从树林外传来，嘈杂的啃食声也从四周响起。

　　“麖来了。”黎秋下意识抬手挡在缙云晰面前。

　　“以他们进食的速度来看，我们是逃不出去的。”缙云晰看着尸堆外部逐渐坍塌推测道。他开启额间命纹，金光乍现。

　　“你想怎么做？”黎秋问道。

　　缙云走到黎秋身前，广袖一挥，会道：“既然逃不出去，那就只能将他们赶走了。”他含着笑意，双手合十，口中默念心诀，念毕。他口中喊道：“风起云涌。”

　　缙云晰周身起风，衣摆狂摆，头顶明月，黯下光泽，薄云聚集，遮天避月。

　　黎秋站在他身后，长发飞扬，挡不住这强风来袭。缙云晰侧身，向他伸出手，眼神锐利，光芒肆虐。

　　他一手牵着黎秋，一手控制风向，他左手竖起食指与中指，眉心金光刺目射出，光芒逐渐在他身后形成玄黄凤。命纹幻化后的凤凰，鲜艳欲滴，嚎叫冲天。在空中飞转，翅膀每扇动一次，便是一起狂风，且一次比一次强悍。

　　成山的尸骨在暴风之下分崩离析，尸堆外的麖兽也被强风刮出十里之外。凤凰没有停歇的意思，在缙云晰的操控之下，直升天际，破了积厚云层，暴雨来袭，倾泉而下。缙云晰奏起和风，护住他与黎秋二人，这等暴雨狂倾，却连他二人袖口都未沾湿。

　　尸水河中混入大量雨水，风雨打乱了它流动方向。

　　缙云晰本想乘胜追击，将风刀藏入雨滴之中，密集的雨珠形成的天网，定叫他们避无可避，一举拿下他们腹中苍玉。只是他才通气力，心脏处猛然一次暴击，碎裂的疼痛从胸口冲上，只觉五脏六腑隐隐作痛，在体内交错乱移。

　　血液回流，一口鲜血从心肺处上涌，自喉间喷薄而出，一抹鲜亮流入他脖颈，衣领处的火焰绣纹沾上了血迹，仿佛在真正燃烧。他失力跪地，捂着胸口，疼痛难忍。额间命纹消失，玄黄凤凰随之隐亡，再无法控制这狂风暴雨。和风终散，任这袭雨湿了他一身疲伤。

　　“缙云晰，缙云晰？”黎秋一手挡雨，一手搀扶。不清楚状况，只是见着他吐血不止，心觉不妙。即刻将他抱起，一路跑出了尸山。

　　黎秋开启瞳纹，加快了脚程，尸山千里之外，才有客栈。而缙云晰已然面色惨白，全身发颤，体温也在不断降低，着实撑不到。好在半路寻到了个弃屋，他将他安置。黎秋将他的湿衣脱下，才送进被中。

　　屋漏偏逢连夜雨，水滴滴答答的从屋顶漏下，外头冷风呜咽，被中人更是冷的瑟瑟发抖。

　　“缙云晰，不能睡，醒醒。”黎秋拍着他的脸颊，迫使他清醒。

　　“嘶啊，好冷，好冷啊。”缙云晰闭着双眼，牙齿打颤，他微动着他毫无血色的嘴唇，口中不停地念叨。

　　黎秋探了探他冰冷的身子，心急如焚。情急之下，他也脱了外袍，入了被中，他背靠床垫，将缙云晰拖起，拥在自己胸口，又使着这床破棉絮将他裹的严严实实。热量传递之下，缙云晰骤降的体温才逐渐又回升趋势。

　　“缙云晰，你醒醒。我们来说话，你不是有很多想跟我说嘛。”黎秋抖着他的身子，非要将他弄醒。

　　“黎秋，我好累啊，不想说话了，等我睡醒了再说，好不好。”缙云晰虚弱回答，每说一字，他口中残留的鲜血，便会如丝滑出，滴在黎秋胸襟上。他趴在他胸前，气若游丝，对方温暖的体温让他更加昏昏欲睡。

　　“不行，你要是现在不说，往后我就不听了。”黎秋严词拒绝，他轻轻捧起他的脸，让他看向自己。

　　缙云晰疲倦的睁眼，望着他墨绿的眸子，眼神温柔，脸上露出憔悴的笑容，他缓缓道：“你这双眼睛真美，看久了，仿佛会被吸进去。”

　　“人人都称我天赋极高，不过表面夸赞，背后恶言嫉妒。父亲虽是族长，却对我不闻不问。我恨不过，天天惹是生非，就想给他找点麻烦。起码这时，他还能想起有我这么个儿子。”

　　缙云晰气息逐弱，缠绵悱恻，黎秋抚摸他后背，给他顺气。

　　屋外电闪雷鸣起势。雷波闪现，乌云滚滚，闪电如蛟龙畅游，震耳轰鸣，闪起时亮如白昼。缙云晰伏在黎秋胸口，雷光不停照亮他们的侧脸。

　　“黎秋，你是不是哭了。别哭，我不会死的，说好让你长命百岁，我还没做到呢。”缙云晰慢吞吞的吐着话，费力的去擦他的泪。

　　黎秋握住他的手，别过脸，嗓音略带哽咽的回道：“我没哭。”

　　“骗人，你眼泪都滴到我脸上了。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一定会让你入学的，谁都不能看轻你。”缙云晰回道。

　　黎秋哽咽更重：“你是傻瓜吗？这个时候还要想着这个。”

　　“嘘，黎秋你听，外头风雨停了。”缙云晰手指抵上嘴唇。“算命的说，我生来高贵，非凡种，归宿只在天。可有一缺憾，便是爱一人，却求而不得。从前我不信，但是遇到你之后。黎秋，我怕了……”

　　“缙云晰，缙云晰？你怎么了，你醒醒，你醒醒！”黎秋抱着他，不停的晃动着他的身子，他探了探他的微弱鼻息，缓了口气，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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