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凤呈祥

　　陆家机械鸟飞奔寻至陆涟的同时，陈元序的上书也一路经各处驿站，三日后的夜里被送往东齐京都永安城中的内城宫中。皇子上书可不经相府诸曹，密折由秉笔太监严宝来亲自呈送大齐元光帝。

　　严宝来与元光帝同龄，保养得面色红润，发虽花白却光可鉴人，时已近亥时，严宝来抱着折子一路走往养心殿，步履如飞，丝毫看不出老态。“陛下可歇了？”严宝来向殿外的小太监问道。
　　“回严公公，还未歇下。”小太监答道。
　　“喲，严公公这么晚了还有事？我正要劝陛下休息呢。”殿中走出一名老太监，乃是内廷监的文俦。

　　严宝来在御书房当值，文俦在养心殿当值，二人一人负责外朝传来的奏章，一人负责皇帝的饮食起居，皆是元光帝信得过的心腹要人。混到这个位置的，眼力见儿必非同一般，即便心里有些不对付，面上仍是一团和气，不会露一丝争宠端倪。

　　元光帝似也听到了动静，在里面道：“外面何事？”
　　文俦道：“回陛下，严公公有事求见。”
　　“进来吧。”元光帝道。

　　严宝来躬身进殿，跪在案前，双手举过一个信筒，道：“大皇子有事请奏，老奴估摸着应该是有点急，斗胆送了过来，陛下若倦了，明日再瞧也是一样的。”

　　元光帝已经换上了一身睡袍，闲散地靠在几榻上，抬起与陈文甫如出一辙的桃花眼，眼角多出的几丝细纹，让整个人比陈文甫少了几分风流蕴藉，却又多了几分内秀儒雅。元光帝呵呵一笑，道：“既已经送了来，就别等明日了，朕这会儿眼睛疼，宝来你给朕说说，老大打算怎么安排军中之事。”

　　严宝来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文俦，文俦低头屏息静立一旁，一副不闻不见的模样。元光帝正神情似笑非笑地等着，严宝来只好道：“大皇子信中并未提及军中诸将，主要报了瀛洲使团将要来京之事。”

　　“哦？”元光帝眯起了眼睛，看不出喜怒，“海家那两个丫头，又跑到东大营去了？”
　　严宝来道：“是跟着三殿下一块过去的。”
　　元光帝闭目片刻，徐徐道：“老大怎么说？”

　　严宝来道：“一是禀报使团即将进京，请求面圣。殿下的意思是，希望我朝能够出兵，助海氏铲奸除佞，匡扶正统，也能彰显我上国天威；二是请示陛下，能否先行派使者入瀛洲同那楚云合交涉，接一对忠良夫妇来我大齐，哦，这个想必是那两位瀛洲小公主的请求。”

　　元光帝睁开眼，沉声道：“陆家可有人跟她们一起？”
　　严宝来答道：“陆济一直与她们同行。”

　　“哼，”元光帝语气明显变得不悦，“文甫尚且知道陆家与海家来往过密十分不妥，老大就一点都考虑不到，军心尚未安稳，还有心思操心这些事。”
　　元光帝提及“文甫”之时，静立一旁的文俦几不可察地抬了一下眼皮，略一思忖，便明白了为何元光帝似乎早就知晓瀛洲两公主入齐之事。

　　元光帝又道：“朕让老大组建皇家执令队，也是时候开一开刃，试一试锋芒了。”
　　严宝来道：“陛下的意思是？”
　　元光帝沉默半晌，道：“宝来，你亲自替朕跑一趟。朕会给你一道召瀛洲使团入京和派使者入瀛洲的旨意，至于传什么话给老大，你应该明白？”

　　元光帝眸光冷定，如一潭深不可测的寒水，严宝来不禁打了个冷颤，强笑道：“奴才明白，甘棠山庄那样的地方，早就不该存在于世了。”

　　元光帝点了点头，起身向内殿卧房走去，文俦忙跟上前去搀扶，在元光帝彻底转身的那一刻，严宝来方才意识到自己已憋了半天的气，还未缓和过来，元光帝的声音又幽幽传来：“不仅是甘棠山庄，还有海家那两个丫头。”

　　第二日早朝，元光帝当众宣布派人迎接瀛洲使团入京一事，严宝来当日就领了圣旨，准备启程赶往大东营宣旨。

　　元光帝本就打算大肆宣扬此事，严宝来本身又是内朝八监中的第一人，出行场面可谓浩大。队伍共计一百五十人，严宝来的三驾马车被护在正中，在永安百姓的围观下徐徐驶出城门，留下一众好事者在原地七嘴八舌地议论，憧憬着两位瀛洲王女共同进京的场面。

　　队伍上了官道，巳时已过半，严宝来遂下令疾行。道上行人见到仪仗，无论识与不识，皆隔老远便避让一旁。

　　行至午时，队伍在道旁停下休整，严宝来被两名小太监搀扶下车，一旁已经搭好了茶棚，精致茶点早已备好，一丝不苟地摆放在贡瓷茶盘中。又一名小太监手脚麻利地端过水盆，严宝来面无表情地净手，讲究做派让道旁其他歇脚的行人又自动挪远了一些，直接导致严宝来的队伍方圆一里内再没有旁人。

　　严宝来心满意足地在茶棚躺椅上打盹，正迷糊间，忽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靠近，严宝来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心道哪个不长眼地扰人清静，犹豫一瞬，终究还是没有睁眼，想着放人过去算了，不料这马蹄声竟是到了近前便消停了，严宝来只当来人尚算识相，下马悄悄过去了。眉头刚舒展开，忽闻耳边一声尖叫，吓得他脑袋一嗡，人也跟着跳了起来。

　　严宝来正要发火，待看清来人后便无奈地怂了，耷拉着一张老脸，道：“公主，您这……这闹得哪一出啊？”

　　来人一身宝蓝色小太监服，却难掩婀娜身姿，肤如凝脂，唇若丹朱，美目流盼间仿佛有星光洒落，笑容带着几分狡黠，一望便知是调皮捣蛋的老手，抱着胳膊绕着严宝来转了半圈，笑道：“严公公，父皇派你去办差，你却跑到这大路中央享受起来了，说，该当何罪？”

　　这身穿太监服的女子正是元光帝唯一的女儿陈子芊，虽然生母不大得宠，但身为唯一的公主，待遇却比寻常皇子还好些，早早便有了封号，是为“昭和”，自小被宠上了天，又格外聪明伶俐，宫中之人撞上了她莫不是心中叫苦不迭，必得使尽浑身解数与之斗智斗勇。

　　“哎呦我的姑奶奶，”严宝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挥手让其他人走远一点，“您大老远追过来，就为了寻奴才开心么？老奴真是……真是受宠若惊啊，只是宫里若发现公主不见了可要乱套，老奴派人送您回去成吗？”

　　“不成。”陈子芊嘻嘻一笑，上前扶起严宝来，极尽乖巧地道：“本宫自小受严公公照看，如今公公年事已高，子芊实在不忍您独自上路。”

　　严宝来哭丧着脸，故作感动地道：“公主的心意老奴领了，只是老奴也不是独自上路啊，”说完忽觉这话听着有点怪，忙“呸呸”两下，继续道：“小祖宗您快回去吧，圣上知道了可得多担忧，快快……”

　　严宝来硬将她推到马前，催促她上马回城，陈子芊却一脸神秘兮兮地回头道：“我在父皇的书案上看过你带的圣旨。”
　　严宝来一愣：“看过就看过呗，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陈子芊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道：“召见瀛洲使团这种事，怎会劳动严公公亲自出马呢？父皇八成是另有交待？”
　　严宝来神色一僵，霎时间一肚子苦水，皱巴着一张哭笑不得的脸，道：“公主您快别闹了，老奴回来一定给您带些新鲜玩意儿好不好？”

　　陈子芊见他神情，更加确定了心中想法，无视严宝来的满腹苦水，自顾自地道：“我猜想，父皇其实不想管瀛洲的事，但如果任由海家的人进了永安城，我陈氏又没有什么理由拒不答应。更何况眼下，北面的辽族蠢蠢欲动，我大齐这个场面，撑也得撑，撑不住也得撑。”陈子芊眼珠一转，悄声问道：“其实父皇的本意，是想让她们到不了永安城，对吧？”

　　“哎呦我天，”严宝来再次跪倒在地，“这话可是公主说的，跟老奴没有关系，老奴就算有一百个脑袋，也不敢这般揣摩上意。”
　　陈子芊无所谓地道：“是是是，这话是我说的，跟严公公没有关系，咱们这就继续赶路吧。”

　　“赶什么路？”严宝来愕然。
　　陈子芊道：“去东大营找皇兄啊。”

　　“公主，”严宝来拉住正要上马的陈子芊，“您这不是要了老奴的命吗，老奴就算有一万个脑袋，也不敢私自带公主出京，不行，这绝对不行。”
　　陈子芊不屑地白了他一眼，翻身上马，挪到官道另一边，道：“大路朝天，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咱们互不干涉。”

　　严宝来无奈，只得耐心劝道：“公主莫要胡闹，您可是圣上的心头肉，若出了什么事，陛下可要伤心欲绝，您忍心吗？”
　　“能出什么事啊？”陈子芊说话间已经催马小跑起来，“我去见我兄长，顺便散散心，凭什么他们都可以四处走动，我就要困在皇宫大内，只见得到巴掌大的一块天？”

　　严宝来见陈子芊不似玩笑，果真上路了，慌忙指挥众人收拾东西启程，哀嚎着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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