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京

　　广平王一家如今半月有余，乾元帝似乎才从繁忙的政务之中记起来，除了广平王进宫觐见述职以外，自己还没有设宴招待，便在三月末的时候，在宫中设了一场家宴。

　　说是家宴，考虑到皇后与广平王妃的关系，济国公府自然也被邀请了。

　　而容华长公主一家与皇帝一家素来亲密，自然不会缺席。

　　于是，卓云曦跟在祖母沈氏身后踏进设宴的宫殿，与帝后行礼问安后，便对上了容华长公主的目光。她只见长公主对她浅浅一笑，还朝她挥了挥手。

　　这动作实在惹眼。

　　不得不说，长公主的好感来得莫名其妙，卓云曦顶着一屋子人朝自己射来的若有似无的目光，只觉压力很大，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最终还是选择对长公主颔首以作回应。

　　别人如何想的卓云曦不得而知，不过她的小堂妹卓佳洋一直紧紧跟在她身后，见到连容华长公主都高看自己堂姐一眼，只觉得与有荣焉，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崇拜地望着卓云曦。

　　因为是家宴，便没有太过讲究男女之别，皆在正殿用膳，而且虽然只有四家人家在，但光乾元帝的皇子公主便有不少，更不必说那些妃子了。女眷又都坐在最后的位置，被自家家长挡的严严实实，故而其实与男女分席而坐也没什么差别。

　　卓佳洋跟在卓云曦身后，占尽天时地利，一举抢占了离她最近的坐席。宫中座位虽有女官提前安排，可这毕竟是家宴，不讲究这么多规矩，故而也没有人说她什么。

　　她素来是个呆板的，这一回落座之后却是朝着晚来一步的叶巧妍得意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叶巧妍自打进门，一眼就瞧见了卓云曦，本就打算与表姐坐在一起的，没想到被人抢了先，愤愤瞪了卓佳洋一眼，红嘟嘟的嘴唇撅的老高，看在她二哥叶熠辰眼中，只觉得新奇，不由火上浇油道：“平日里早就叫你多多锻炼了，如今连个小胖子都跑不过，你丢不丢人啊！”

　　语气里的遗憾与恨铁不成钢成功转移了两个女孩儿的火力。

　　叶巧妍狠狠瞪了自己二哥一眼，推开他坐到了大哥身边。见叶熙辰温柔地为自己布好菜，叶巧妍才重新有了笑颜。

　　另一边，卓佳洋转身对卓云曦道：“七姐姐，我常听长辈们说，女儿家选心上人一定要挑个温文尔雅会疼人的，我看世子表哥就很不错，不像有些人，猫嫌狗厌，连自己妹妹都不耐烦与他多说上一句话！你说对不对？”

　　她说话声音不大，但也足以让有心留意这边动静的人听见。

　　而卓云曦点了点头。

　　猫嫌狗厌的叶熠辰：“……”

　　自诩听力过人的霍景明：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世子表哥就很好”？

　　这时，乾元帝突然站起身，众人的注意力霎时被吸引过去。

　　乾元帝年约花甲，面容略显苍老，青丝间夹杂着白发，但仍是精神矍铄，他戴着一顶龙草面朱玉冠，裁剪得宜的金龙褂外罩一件米色葛纱袍，腰间束着一块汉白玉，带着天神般的威仪和与身俱来的高贵，不怒而威。

　　只见乾元帝从容地走下台阶，手中举着玉石酒盏，缓缓走到了叶栩之面前。

　　“贤弟，多年不见，为兄敬你一杯。”乾元帝道。

　　叶栩之忙站了起来，朝皇帝拱手还礼，从容地举起玉石酒盏与皇帝捧杯。

　　因是家宴，他并没有穿官服，他着一身紫色的长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但与乾元帝站在一处，并不显得气短。他与乾元帝是差不多的年纪，但他们站在一起，乾元帝看起来比他大了近十岁。

　　皇帝的行为从来是无法预测的，对上皇帝那双如深渊般深邃的黑眸，叶栩之并不怯懦，也不自傲，他应对自如，一举一动之间尽显风度。

　　“多谢陛下。”叶栩之仰头喝下，又为乾元帝与自己满上，对他敬道，“承蒙陛下信任，臣弟除了为陛下治理好广平，无以为报。”

　　“栩之啊，你我多年的情谊，哪里有报答不报答一说？”乾元帝朗声大笑起来，他的眼睛微微眯着，但眼眸中的光芒不减，直视着叶栩之。

　　他们推杯换盏之时，卓佳洋轻轻扯了扯卓云曦的衣袖，指了指叶栩之，卓云曦只见到她圆圆的眸子里盛满了崇拜，她轻声道：“姑父真是厉害，见到陛下都面不改色，还敢以兄弟相称，难怪能护着姑姑，听说之前祖母因此生了好大的气呢！”

　　“这里是你议论长辈的地方吗？”卓云曦轻轻瞪了她一眼，卓佳洋马上扬起唇角，挤到卓云曦身侧，接着与她咬耳朵。

　　“七姐姐，姑父与陛下真的是结拜兄弟吗？”

　　她先前听卓云曦说过当年姑姑为了家族利益嫁给了传闻中身染恶疾、样貌丑陋里的姑父，而姑父又是如何与传闻中不一样，与姑姑相知相爱的故事，故而对这位风度翩翩又充满传奇色彩的姑父十分好奇。

　　卓云曦颔首，轻声道：“听说陛下还是皇子，姑父还是广平王世子的时候，他们便是异性兄弟了。”

　　“这样说来，他们既是兄弟，又各自娶了一母同胞的两位姑姑，真是一对佳话呢！”卓佳洋的目光从端坐在最前面的皇后身上扫到了坐在叶栩之身侧的卓嫣玥身上，不由像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一般兴奋起来。

　　卓云曦失笑，也顺着她的目光朝两位姑姑那里望去。她幼时是由小姑姑抚养长大，回京以后又受到大姑姑许多照顾，故而与这两位姑姑的感情都很深厚。

　　在她的印象中，两位姑姑之间的感情也是极好的。她虽没有听小姑姑说过什么，但大姑姑常常与她聊起小姑姑，言谈之间皆是对妹妹的思念与关爱。

　　不过今日大概是因为人多的缘故，她发现两位姑姑自始至终都没有过眼神交流，小姑姑甚至没有抬过一次眸。

　　不如下次寻个机会与小姑姑一起进宫看望大姑姑好了，卓云曦暗自想着。

　　觥筹交错之间，宴会很快接近尾声。跪送帝后离开以后，众人便陆续步行离开。

　　霍景明走在后面，不住朝前方张望，遥遥找到卓云曦的身影后面上一喜，迈开了步子朝她走去，可他还未走近，便被人抢了先。

　　走在卓云曦身侧是一名白衣男子，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霍景明紧紧盯着他看了半晌，不得不咬牙承认那男子确实生得十分俊俏。虽然方才在宴会上他没有仔细看他，但也认得出那位是广平王世子，传闻中要与卓云曦定亲的那位青梅竹马的表弟！

　　也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霍景明不禁慢下脚步，默默跟在他们后面，他只见到叶熙辰微微低头，不知道与卓云曦说了些什么，她那素来淡漠的脸庞上竟然绽出了轻盈的笑意，霍景明望着她唇角若隐若现的小梨涡，只觉得心里酸酸的。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时一般急躁，天知道他多么希望她的小梨涡只属于他啊！

　　所幸他们并没有单独聊很久，叶熙辰的妹妹走到卓云曦身侧，一把扣住卓云曦的手肘，将她拉远了说话去了。

　　霍景明心里稍微舒坦一些，但一想到与她说话的那人也是广平王府的，他便觉得浑身上下不爽利。

　　这时他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回头见到的便是自家姐姐笑得贼兮兮的模样，他不由叹了口气，悄悄人家妹妹，至少知道和卓云曦打好关系，再瞧瞧他的亲姐姐，除了打趣他，什么忙也帮不上！

　　霍景明突然觉得很悲伤，他突然就理解了那些文人所谓的“感时伤怀”，他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

　　于是，他默默地走开了。

　　头一回被自己弟弟无视的明珠郡主：……你自己不争气，怪我咯？

　　霍景明的这一夜注定是不愉快的。

　　回到自己的院子后，他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能文站在屋外望着他投在窗户上的身影，眼珠子随着他的移动转来转去。半晌过后，能文用力甩了甩脑袋。

　　“宫中的菜色都是好看不好吃，公子许是没有吃饱，生闷气呢，你在这里看着他，我去厨房找点吃食过来！”

　　说完，不待能武回应他，他就一溜烟跑远了。

　　然而等他拎着食盒回来，去发现院子里屋子里哪里还有人影？

　　又一次站在了星竹院外，半夜里的风刮得人脸上生疼，霍景明全不在意，垂在身侧的拳头捏得紧紧，望着漆黑的院子，他目光坚定——这一回，一定要表白！

　　再不表白，万一她真的与别人定亲了，他该怎么办？

　　这么想着，他便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了。

　　有了上次的经历，这一回他把能武也给带上了，能武师承武林高手，一身武艺比自己还要好上几分，有他在，就算卓云曦的影卫再厉害，想必也能够与之周旋一二，为他争取时间，好见上她一面。

　　想到卓云曦，他不由心中一热，原本想在宫宴上与她说话的，谁曾想竟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想到这里，他心中急切起来，不由四处张望起来，这时候，已经在院子周围逛了一圈的能武回来的。

　　霍景明只见能武朝自己摇了摇头，热烫的心霎时凉了大半——莫非能武失败了？

　　“公子，里面没有人。”能武道。

　　“没有人？”

　　“嗯，卓姑娘不在家。”他的影卫自然也不在。

　　“不在家会去哪里了？莫不是遭遇了危险？”想到这里，霍景明就要冲进星竹院里去。

　　能武忙拦住他，说道：“出了宫赶车回来的时候，属下好像看到卓七姑娘的马车在街口与府里的马车分开了。”说到这里，他不知为何顿了顿，才接着道，“好像是与广平王府的马车一起走了。”

　　闻言，霍景明霎时像泄了气的皮球，默默运起轻功，回府去了。

　　他心里郁闷着呢……

　　翌日，能文献宝似的告诉他卓七姑娘去了广平王府小住，他无力地朝能文翻了个白眼，那眼神看得能文心里发憷，幸亏能武及时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提了出去。

　　能文的脚刚落地，就听见屋里瓷器摔碎的声音，不由觉得后背凉凉的，不由对能武投以感激的目光，也不再敢追问昨夜他们去了哪里了，谁叫他总有不祥的预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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