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巢囚

　　绿衣跟着颜楚走进拢翠小筑，发现有奴婢和侍剑正在院子里摆桌，颜楚今日心情不差，绿衣那句“因为爱他，所以什么都能原谅”让他如沐春风，他不愿去想她是不是又在演戏骗人，他告诉自己她说的都是真心话。他走过去，破天荒地温声和那些奴婢说到：
　　“摆好了便下去吧。”
　　侍剑听了，转头看了看默默上楼的绿衣，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绿衣立在书房里等颜楚过来，颜楚把她的箱箧放进了她原来的房间，走进了书房。
　　“我又能做什么？”绿衣毫无波澜地问。
　　颜楚坐了问：“什么？”
　　“这别墅里已经有奴婢供你驱使，还有侍剑服侍你……”
　　“你没发现我从头到尾没有个贴身丫鬟吗？你知道为什么吗？在我还小的时候，我的那些贴身丫鬟便争先恐后地要作要爬上我的床。有些为达目的，给我下药，所以我知事早。你知道她们最后的下场吗？”
　　绿衣听他说这个，这是他以前从未对自己说过的，原来他的身世远不止他曾经说过的那么曲折。绿衣心里对他有些怜悯，可想起颜母说“他弄死了好些爬上他床的丫鬟”的话，心里了然那些丫鬟的下场，但只敛了敛眸说：“不知。”
　　颜楚很满意她的温顺，便不想再吓她，说道：“我要你做我的……贴身丫鬟，讨我开心，让我满意就是你的职责。那些奴婢和侍剑，都不住这别墅里，山上有别的宅子给他们住。”颜楚说完，就拿出一张卖身契和红泥，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绿衣盖印。
　　“好。”绿衣看也没看，便果断地印了手指上去。她见他脸上竟有了些笑，便趁势说道：“还请你拔冗把我家里的事情安排妥当。” 绿衣已经明白，母妹的事，只有颜楚能安排好。如果真能一切妥当，沈鸿入赘过来，家里有个男人，也算有个顶梁柱，母妹的生活都可好过些了。自己已经失无可失，能让母妹过得好一些，大不了是一死而已。
　　“那就看你的了。”颜楚锃亮的眼睛看着她说。
　　到了夜晚时分，颜楚在自己卧房里放了个软塌，软塌周围挂了一个铃铛，铃铛上的线一直牵到了颜楚那头。颜楚要绿衣就在这榻上睡，自己有事便打了铃铛唤她。夜里绿衣睡得很不好，颜楚每过几刻便要拉响铃铛，她就要连忙跑过去问他有何吩咐，有时他要喝水有时他要开窗有时他要绿衣打扇……绿衣明白了，他只是想要折磨自己而已。快到天亮时，他终于消停了，绿衣终于能睡下了。颜楚笑着自言自语睡着：“真好，你又回来了……真好……”
　　第二天绿衣还是顶着黑黑的眼圈照常去上学，颜楚并不去的，绿衣才知道，原来再过些时日，率性堂里就举行一年一度的大考了，这次考毕就有许多合格的学子要下山去了。大考前几天，率性堂的学生们只需要在家里复习即可，不需要去堂里。绿衣独自走在书院里怅然若失，到头来，旋娟、绵驹、清浅、颜楚都不再是她形影不离的朋友了，她终究落得孑然一身。只有偶尔瞥见绵驹的时候，她才安心一些，至少知道自己在这里还有一个不会害自己的故人，但她不敢去和他说话，她怕自己的孱弱的语气会泄漏自己的情绪，她怕连累绵驹，于是每每见他，她都要装作幸福地笑，然后远远走开。那种幸福让绵驹觉得，自己不能去打扰她……既然……她过得那样幸福。
　　每日下了学，绿衣便要连忙回拢翠小筑，颜楚对她的作息要求得十分严格，规定了她几时出门，几时回来。虽然绿衣回了别墅也并没有事可做，可如果她有一点点的延误，他便要想办法惩罚她，不让她睡觉，不让她看书，不让她再去书院……因此绿衣不敢迟到半分，只能下了学便赶回去，日日如此，毫不懈怠。绿衣在这日升日落般死板的作息下，竟有点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这日绿衣回去时，颜楚要她过去。他坐在床榻前，要绿衣给他按摩。他只穿了轻薄的里衣，绿衣迟疑着，颜楚回头看她一眼，绿衣没法便只能走上前去。其实绿衣并不会按摩，只是轻轻重重地捏着他的肩膀，颜楚又说背疼，绿衣只得轻轻地避开新伤，按揉他的背。
　　当绿衣抚上他的背时，虽然隔着里衣，颜楚却不由得心尖轻颤，这种久违的抚摸让他觉得，绿衣的掌如同春风，而自己的心水面似的，在她的掌下涟漪阵阵，又在她的掌下被熨平得慰藉人心。这些时日来，除了那日他情绪失控那日，颜楚再也没有碰过她，并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因为那日在绵家别墅外头，颜楚听见绵驹说，自从自己那日闯进绵家别居里对绿衣说了那些话，绿衣便常常会在午夜梦回时做噩梦，只要别人碰她她就会瑟瑟发抖，颜楚想到这些，心里微微发酸，甚至有些许后悔，可是他再也不会说出口，他只能缓缓地，让她慢慢再适应自己。
　　但颜楚实在心痒难耐，于是另辟蹊径，自己不碰她，便多看看她吧，于是要她睡在软塌上，自己光看着她却也甘之如饴；自己不去碰她，便引她来触碰自己吧，于是有了按摩这一出。绿衣深深浅浅地按着，过了一会儿却停了下来，颜楚疑惑，回头看她，她却晃荡着手腕“嗤嗤”地吸气。
　　“是不是手酸？”颜楚拉过她的手腕，替她轻轻按揉，许是他的语气太温和，许是他的动作太轻柔，绿衣竟然忆起了从前没有挣开。颜楚惊讶，心里却不由自主地高兴。
　　过了好半刻，绿衣才发现不对，红着脸从颜楚手里挣了出来，一声不响地走了。颜楚不但不生气，心里还莫名其妙地涌起一阵狂喜。喜悦和高兴，这是自己多久不曾有过的情绪？自从绿衣回来，他的情绪终于渐渐稳定，他不再时时痛苦。绿衣偶尔也会对他稍微亲热一些，就像今天。每逢这时，他便会默默地高兴，这种高兴像幼芽，静静地但却坚韧地钻开了颜楚坚硬的心土，只要土里裂了一个缝，就无休无止，蔓延开来。
　　他想，他还是爱她，因为爱她，所以她回来了，他便恨不起来了。
　　又过了几日，绿衣收到了家里来的信，这次信是直接送到了山上的别墅里。绿衣赶忙撕开看了，妹妹在信里说，收到了姐姐的五百两银子，给了沈家百两还有许多剩的，又说沈鸿遇见了贵人，帮助他在城边上盘了个杂货铺子，全家都搬到了城里赁了房子住，自己和母亲都在铺子上帮忙，家里的生活过得顺风顺水，叫姐姐不要担心。绿衣看了信，了然一切都是颜楚的手笔。她听闻家中境况渐好，心中欢喜，又想到这信一来一回颇费些时日，颜楚这些安排也必定是早些时做下的，可见颜楚从始至终，并没有像他宣称的那样对自己的母妹不留情面。绿衣想到这里便屏退了厨房，亲自炒了几个小菜摆在桌上。
　　颜楚外出回来就见她坐在桌前等自己，桌上只有几个素菜，还都是焦糊的，她原先高兴时也会给自己做菜，做出来就是这个样子。时间停在这一刻多好，颜楚的心头只有这一个念头。
　　颜楚走上前去坐下，问道：“菜是你做的？”
　　“是。”绿衣点点头，“谢谢你给我母妹的安排。”
　　“绿衣……你怨我吗……”颜楚此时竟然小心翼翼地问。
　　“怨过。”绿衣诚实地回答，接着又说，“颜楚，我们像现在这样相处，不强求，不伤害，难道不好吗？”
　　“好。”颜楚见她久违地看着自己笑，听她像以往一样推心置腹地对自己说话，他想自己是飞蛾，即便知道她是火，还是会同样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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