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昭皇后

　　袁绍的眉头皱得死紧。
　　“军医怎么还不来？”转头问了这么一句，不等有人答话，他已经几步迈到袁熙身边。皱着眉伸出手，还没触到俯卧在榻上的人就将手收回，转回头踱了片刻又催促道：“再去叫！”
　　不多时，帐门一动，袁绍连忙转头去看，却见一名大约十来岁的男孩提着弓配着剑冲了进来，径直扑到榻边“二哥，二哥”地一阵哭喊。
　　“尚儿……”
　　袁绍话方出口，一直满脸沉郁站在一旁的袁谭已然一阵嗤笑，转身离帐。
　　袁绍拧着眉，显然此时没有那么多心力去面面俱到，只能一摆手封住袁尚那一长串“是谁射伤我二哥”之类的问话。
　　袁熙依然静静俯卧在踏上，呼吸微弱，偶尔还会咳出血来。
　　那支箭插在他背上，军医到来之前谁都不敢妄动。
　　袁绍握着拳咬牙，在榻前踱来踱去——放走了郭嬛也好，丢了出入关卡的玉牌也罢，现在中了一箭卧在榻上命在旦夕的毕竟是他的亲生子。怎么能让他自在自己眼前？怎么能让他死在冀州大营里？
　　更何况，射伤他的人还是自己的嫡长子袁谭。
　　此时帐门又是一动，有一人提着木箱随着一名兵士走了进来。兵士看看帐中状况，才肃整表情，走近袁绍，“主公，此人名为陈介，是军中最好的金创医。”
　　袁绍转头看看陈介，一摆手道：“好不好，救活熙儿才知道。”
　　闻此言，那军医只是略挑高了眉，面无表情走到榻边坐下，稍查看过袁熙身上的箭创后将提在手上的木箱搁在榻上，开箱拿出几把刀剪来。
　　医箭创，总是要先将箭身剪去，然后以刀割开皮肉，才能挖出带着倒钩的箭头。
　　在战场上时间久了，对这套医治的过程自然是耳熟能详，但是一想到那些刀剪竟然是要用在一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孩子身上，饶是陈介，也对着刀剑锋利的刃口发呆了好一阵子。
　　箭是袁绍营中常用的三叉箭，长两尺三寸。剪下箭身之后大约估量，陈介的眉稍稍皱了起来：以长度来看，必然已经伤到肺，偏偏三叉箭的箭头对人损伤最深最广。按现在这个状况来判断，要把袁熙救回来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袁绍目不转睛盯着陈介的动作，忽然看到他眉头居然皱起，心也悬到了半空。
　　偏偏此时有人入帐禀报：“主公，荀彧一行人要走，辛、郭两位劝阻不成。现在就等着向主公辞别了。”
　　袁绍眉头皱得更紧，死死盯着陈介从箱中取出一份药粉以酒调和后给袁熙灌下的动作，静默半晌，终于在陈介剪开袁熙衣服准备动刀的时候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袁绍一走，袁尚就活络起来，围着陈介左转右转，不时还要提点一句：“你轻点，我二哥要疼死的！”
　　陈介手中刀一顿，抿着唇转过头来。
　　“三公子，请回避。”
　　于是袁尚瞪着眼被人请出了帐。
　　帐外艳阳高照，袁绍送走坚决要离去的荀彧等人，正准备再转回探视袁熙状况，却见袁谭与文丑满脸怒气地行来。袁绍微愣，旋即猛地瞪大眼，快步迎上去。
　　“被她跑了？”
　　袁谭冷哼，并不答话。不过想也知道他是气愤袁熙先前插手误事，若是没有袁熙插的一脚，郭嬛也不会那么顺利跑出大营，他们要抓要杀都毫无悬念。
　　文丑则是先拱手告罪，而后低声道：“请主公借一步说话。”
　　听闻此言，袁绍轻轻拧了眉，袁谭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起来。
　　文丑走近两步，但是没有刻意回避袁谭的意思，只用三人才能听见的音量道：“吾等追出营去，那女子却被另外一人先行就走。那人与吾交缠片刻，袭倒了吾的属下，才扬长而去。那人自称大汉温侯，吾以为……”
　　文丑话还没说完，袁谭已经惊呼一声：“吕布？”
　　袁绍一抬手，示意文丑说下去。
　　“吾以为那女子是吕布遣来的奸细，并非郭嬛，她的话亦不可信。”
　　“你是说，来找我们的郭嬛是假的？现在孙坚那里的郭嬛才是真的？”袁谭又是一阵嗤笑，“就算如此，孙坚手中有郭嬛，传国玉玺大抵也在他手里，那女人说的未必就不是真的。”
　　袁绍摇摇头，“这个有熙儿的匕首，那个我们尚未盘问过，哪一个是真的都有可能，又或者其是两个都不是——就算妄称女中王，终究不过是个几岁大的女娃，或许还未必知道玉玺是何物。再者，她们孰真孰假又能如何？熙儿尝言，他到安平时玉玺已经不在郭家，若是乱中又流回洛阳，现在文台手中也非不可能。只是这个破虏将军……”
　　先前讨董时候，孙坚和曹操的所作所为众人都是看在眼里，如果现在玉玺在孙坚手里，姓袁的想拿到手恐怕没那么容易，如果他手中有个姓刘的就好了。
　　这么想着，袁绍脑海中突然浮出一张白面无须的脸来。
　　那人养在笼中是猫，放出来，说不定就是虎了。
　　摇摇头，甩去这明显不现实的念头，袁绍只安抚文丑几句，又转身朝陈介正给袁熙治伤的军帐走去。一路走一路沉吟，连袁谭跟在他身后也不曾发觉。
　　传国玉玺……姓刘的……
　　孙坚，我究竟是信你，还是不信呢？

　　天色渐渐暗了，军帐中点起油灯。陈介借着油灯昏黄的光看看依旧俯卧在榻上不曾醒来的袁熙，让兵士把冒着黑烟的油灯拿远些，又掀开帐门通风。
　　此时已该造晚饭，之前来了三四次人，要换陈介去吃晚饭，他却一径摇头，非要等到袁熙醒来不可。又过不多久，袁绍带着袁尚过来，也不管他吃饭了没有，只是询问袁熙的伤势。陈介回答“需等二公子醒来才知”，袁尚听了又瞪大眼挑高眉，直喊“我二哥死了要你偿命”。
　　“熙儿性命无忧吧？”挥开袁尚，袁绍轻皱着眉头如此问。
　　陈介一拜，回道：“介也不能向主公保证。二公子创口极深，已然伤及肺脏，即便今日醒来能保得性命无虞，也难说日后会否留下隐疾。”
　　袁绍沉默片刻，丢下一句“交给你了”，就转身带着袁尚出帐。
　　陈介跪坐在榻边席上，清点着木箱中的东西，将许多诸如刀剪、针线一类的东西浸酒后再以灯火燎过，才一样一样收回箱中。
　　正收拾着，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
　　看看时间再摸摸空空如也的肚子，陈介丢下手上的东西，上前查探袁熙的状况。只见昏睡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少年此时眉峰微动，而后慢慢张开了眼睛。
　　“我……还活着？”
　　“以现在看，八成死不了了。”陈介这么说着，脸上半分笑容也没有，“伤口疼？”如果不疼刚才大概也不会□□出声。
　　幸好三叉箭的箭头是扁平的，取箭头的时候才没有将创口扩得更大，更不必挖去皮肉。只是伤口太深，又伤及内脏，疼起来绝对要命。
　　“会疼是好事……”
　　听他这么说着，陈介挑高了眉。
　　“会疼……就证明我还活着……”扯扯嘴角，袁熙勉强算是笑了，稍转过头看着跪坐他身边的陈介，“我还活着，大哥就不至于被父亲问罪。”
　　他把竹喧放跑，袁谭出面截人是理所应当，但是如果他死了，袁谭就是有万般理由也绝对要背一个“弑弟”的罪名。
　　陈介撇撇嘴，没有理他，只是另外从箱中摸了一份药粉出来，执起一旁空碗请守在帐中的兵士去弄碗酒来。
　　晚饭时间还没过，营中到处都飘着豆饭素汤的香气，这帐里也只剩下一人留守。那兵士看了看陈介手中的碗，迟疑半晌没敢接。
　　袁熙安抚他道：“你去吧，他才把我救回来，难道还要费力再杀了不成。”
　　于是兵士转身离去。
　　帐中只剩下袁熙与陈介两人。袁熙伤口剧痛，疼得四肢百骸仿佛都已经没了知觉，卧在榻上动弹不得，一时又要阖眼睡去，却不料此时耳边突然传来陈介一句话。
　　“我已经将她送出营去，文丑将军出营去追也空手而回，二公子可以安心养伤了。”
　　听见这句，袁熙一惊，转过头去看着依旧面无表情收捡东西的军医。不过陈介也只说了这一句，在取酒的兵士回来之前再没开口。
　　以酒冲开药粉喂袁熙服下，陈介看着他眼神逐渐迷茫，才向兵士交代道：“我去吃晚饭，若是主公问起二公子伤势，就说已无大碍。”
　　说完，不等兵士出言阻拦，已经施施然溜达出军帐。
　　夏日天长，天色虽然已经极暗，但是天际隐约还有些光亮。陈介站在帐间空地上，揉揉已经开始唧咕作响的肚子，向天叹道：“华老兄，你救介一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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