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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千秋
不全看着绝灵阵中的赤霄,抱臂问:“这是老东西给的?”
璃疏站在一边按着额角:“里面有一道他的神念,前辈拿去吧。”
不全将她又打量了一遍,伸手入阵,捏住赤霄:“那和尚便却之不恭了。”
璃疏的头越发地疼,不由得问道:“那幻境究竟是什么?”
不全轻描淡写地抹掉赤霄上禁制,往手腕上缠去:“那毕竟是上古留下来的灵植,又岂会是单纯的幻境。幽冥花可沟通六道,曾有言幽冥境可窥未来过去,是以即便凶险,入境者仍不绝。”
璃疏想到幻境中的种种景象,脸色更差:“什么狗……”顿了顿,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全笑睨她一眼,话锋一转:“但和尚以为,运势无形,命有定数,一切皆由本我。过去不可得,未来不可得,能得我而已。”
璃疏笑了一声:“难怪大崇山不容你。”
不全轻斥:“没大没小。”
璃疏轻笑,放下揉按额角的手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多谢前辈相助。”
不全摆摆手:“没事别喊和尚。”转身隐去了身形。
璃疏看着苍央沉睡的脸,指腹按在他的脉上。
那本就是为了困住不全而造的墓,苍央带着她出来其实也受了不轻的伤。
璃疏轻叹口气,给他喂了一颗丹药,运起灵力慢慢抚平他的内伤。
眼看药力游走过一个周天,璃疏停手打算休息一会儿,却正对上了苍央湿润的眼睛。
他的眼睛一贯是像墨玉的,清透深邃。
但如今染上水色,不知为何竟莫名生出几分潋滟。
他拉住璃疏收到一半的手,坐起身说:“神君,我们走吧,大小三千界,藏得下一个堕僧,自然也藏得下我们。”
他声音颤抖:“神君,我们一起活下去。”
璃疏呼吸一轻,胸口骤然升起细密疼痛,她闭了闭眼,用近乎冷酷的声音说:“我做不到。”
苍央捏着她的手越发用力,过了一会,他惨笑:“你甚至不愿意再骗我。”
长久的沉默后,璃疏抬头看向他:“从我决定走上这条路的那天起,便只有一个终点。”
苍央定定看了她半晌,松开手,起身出去,声音隔着竹帘传来:“我知道了。”
苍央除了更加沉默并无其他变化,常常在竹林里一待便是大半日。
直到他们收到李濯的传讯,邀他们回长安过千秋节。
所谓千秋节,即是皇帝的七十诞辰。赵菁的长子任期届满等候调令,先头便与她说下一任大约会留在京中,于是多年在外的她终于又回到了长安。
甫一进城,便见各坊市张灯结彩,四处都是新奇玩意儿,彤哥儿高兴得嗷嗷叫唤,在她怀里一个劲儿挣扎着往外看。
莘娘一把捞过他训斥道:“你这小皮猴净累着你祖母。”
赵菁哈哈笑着掀开车帘:“彤哥儿莫急,祖母上次到长安都是数十年前了,明日便带着你到处看看去!”
莘娘将儿子按在一边,伸手替赵菁打着帘子,声音爽脆:“父亲信上说宅子都收拾妥当了,就等着母亲过来呢,你们也大半年没见了,不若先休息几日,正好教我先拘着彤哥儿收收性子。”
赵菁闻言抚掌而笑:“行,省得他又念叨我。”
莘娘也掩着嘴笑起来。
到千秋节那日,赵菁带着莘娘进宫赴宴。
宫中布置得热闹又不失雅致,太液池旁案席错落,花木掩映间人声隐约,湖面遥遥传来丝竹声,满池菡萏摇曳生姿。
赵菁虽久不回京,但一品诰命在身,辈分又摆在那里,到开宴之时已结识了不少夫人娘子。她旁边的案席后更是很不客气地坐下一名精神矍铄的老夫人,接着她便听见这老夫人叫她:“赵三。”
赵菁眯着眼看她,片刻后舒开眉笑道:“苏家姐姐。”
苏云霜将一杯酒塞到她怀里:“回京了一声不吭,先罚一杯。”
赵菁笑得眯起的眼睛有些模糊,一仰头将酒喝完,亮出杯底:“赵三给姐姐赔罪。”
苏云霜挪了挪腿下的垫子,问:“你一个人来?”
赵菁给她满上酒,指着跟一群姑娘夫人聊得开心的沈祉,道:“我家大儿媳,莘娘。”
“姐姐是一个人?”
苏云霜摆摆袖子:“我家那位死得早,好在他风流成性给我留了个好小子。”抬手一指,“喏,那个便是他的媳妇子。”
赵菁拉上她的手:“姐姐过得可还好?”
苏云霜抿了口酒笑道:“怎会过得不好?我一把年纪想吃便吃想玩便玩,不知多好!”
赵菁哈哈笑起来。
苏云霜斜瞥着她:“我就不问你过得好不好了,许侍郎爱妻都出了名了。”
赵菁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这时不远处传来鸣金之声,苏云霜拉着她站起行礼。
坐下之时二人又将垫子挪得更近了些。
“这位便是皇贵妃?”
“便是明家那位。”
“娘娘瞧着可真是个周全人。”
苏云霜闻言笑了一声,不疼不痒地刺了一句:“偏就做不成那皇后。”
赵菁正要追问,就见苏云霜眼睛一亮,咦了一声:“他们竟也回来了。”
她顺着苏云霜视线看去,忍不住赞道:“真是好俊的一双人。”
苏云霜眉毛高抬:“你不认得了?”
赵菁再度看去,不由得瞪大眼睛。
“想起来了吧。”
她转向苏云霜,竟半晌说不出话来。
苏云霜夹了一筷子红枣糕塞到她嘴里:“吃点东西,慢慢来。”
赵菁一面嚼一面看,看着看着又笑起来。
苏云霜用脚尖戳她:“吃完了就说话。”
赵菁抬起茶杯漱完口,才道:“我虽知她好看,但未曾想到会这样好看。”说着又侧过身,靠近苏云霜,小声说,“我祖母,你知道的,就是那位老安平侯夫人。”
“我随玉芝离京之前祖母给了我一幅画。
“我还记得,画中女子一身黄衫,腰侧缀着一根琉璃珠串,侧首回眸,小半张脸上眉目冷肃,气势凌然。
“真是一模一样。”
苏云霜听得“嗬”了一声,问:“老夫人没说怎么来的?”
赵菁眯起眼睛,脸上露出一种很怀念的神情:“祖母说她少年时偷溜进祠堂看族志,其中记载,永乐年间,清河曾有一事,颇为奇怪。
“记下这事的,是刘氏一旁支,说是在太湖斩妖之时,被急召而归,只为了深夜刺杀一对师徒,败而走,不日后,又受郡守所托,到长安打理一处铺子,自此离宗。”
苏云霜听得眼睛大睁,追问:“然后呢?”
赵菁却另起了个话头:“清河郡守纪道年,是我曾曾祖母嫡兄,也是最初提议设立镇妖司之人。他乃世家出身,画得一手好丹青。”
苏云霜一拍桌子,连叹七八口气:“好哇,难怪区区一个药铺会暗中受人照拂,难怪老夫人当初会信两个无凭无据的人,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她呆呆看了一会儿远处主位上正在同皇帝告别的二人,突然站起身,拽着赵菁往那边冲。
赵菁猝不及防被拽走,一边费力跟上一边问:“这是怎么了?”
“同他们说一说,多少难得。”苏云霜喘着粗气。
赵菁用力拉住她:“这点子事情,祖母当初不说,咱们也不必。”
苏云霜还要说话,就见赵菁已经唰一下站直又欠身行礼。她不由看过去,隔着一道匠人凿出的浅溪,她要找的那两人正站在造景石桥上,琉璃宫灯的光铺洒下来,他们连衣摆都是炫目的颜色。
只见那女子略一颔首,微笑道:“赵三娘子,苏大娘子,许久不见。”
苏云霜仿佛一瞬之间随着这个称呼,这句话,越过血肉模糊的长安,回到了曾经青葱的少年时代,眼眶湿热,她不由垂首欠身。
她听见赵三含笑说:“许久不见,掌柜的可还好?”
对面传来温和的声音:“我很好。你们若是得空,可到借月台来找我玩。”
苏云霜抬起头,看到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鸣金声中,天空绽开巨大的烟花,赵菁挽着她慢慢往回走:“先吃饱饭。”
她噗嗤笑出来,白了赵菁一眼,抬头看向绚丽的夜空,心想,明日应当是个艳阳天。
又到年节,不必当家的苏云霜拉着赵菁到借月台烤火。
她羡慕这里清净,当然,也是吃的玩的有意思。
她教璃疏打叶子牌,暖阁里只烧一炉炭也暖意融融,三个人窝在一处一打便是一天。
偶尔不全也会现身指点一二。
苏赵二人起先还会惊异,现在已是见怪不怪。
牌过几旬休息时,苏云霜也会翻到几本杂书,里面记载的东西她闻所未闻。什么只可外用不可内服的果皮,吃了会令人发笑的种子,靠半刻之内的新鲜指尖血才能养活的花,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而其中图样、说明、批注、用途乃至示例,往往能看见两种字迹,一飘逸一俊秀。从书脊则可以看出装订的痕迹,她手边这几本,有的装得参差,有的装得整齐,一看便知是有人从初学至熟练。
这样的书,她在魁星阁也见过,装了满满一层楼。
璃疏则靠坐在窗前,遥望青白色的天,冬雪落得寂静,扇着茶炉的赵菁蓦然嗅到等待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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