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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叶飘零久
“我是不是该让你们好好叙叙旧?”目送着李恪翩然离去的背影,贺瑟丽把和武微月分别后的情形告诉了她。原来两人分别后,她外祖父的病不久便加重,拖得半年就去世了。等她安葬完外祖父赶到利州时,却得知武家已搬往荆州去了。她一路找到荆州,却又扑了个空,荆州都督府早改了门庭,只知道武都督病故,却再打听不到武微月的下落。她盘缠用尽,一筹莫展,只得重操旧业沿街卖艺,恰此时遇见吴王李恪,机缘巧合中,帮了他一个忙。李恪感激,答应她帮她寻找武微月,贺瑟丽便留在他王府服侍。后来李恪去了松州前线,便也带着她。待战争结束,李恪查清武微月已由并州应选入宫,贺瑟丽便求李恪带她进宫寻找。
“没吃什么苦。”贺瑟丽平平淡淡地诉说完她几年的流浪生涯后,从怀里贴身取出一个布包递给武微月。武微月打开一看,里面正是当年在成都分别时自己送给她的那根玉簪。“一路上最难就是它!我贴身藏着,片刻不离身,就怕被人瞧见抢了去,或干活时跌破了。你看,半点都没损伤!”
武微月注视着贺瑟丽粗糙的掌心里躺着的这支温润光莹的玉簪,不禁扑簌簌掉下泪来,毫无损伤的岂止是这玉簪,还有她对自己的这份情义,“书上所说尾生有抱柱之信,我本不信。利州时不见你来,我以为你——谁知你竟千里相寻!” 武微月狠狠地抹了抹眼泪,拿起玉簪,替贺瑟丽插在发间道:“以后不用藏了,要一直戴才行!”
一番唏嘘罢了,贺瑟丽又问武微月这几年的经历,武微月三言两语说完了自己入宫的情形,不由叹了口气道:“真希望咱们能在一起啊!哪怕时常见见面也好啊!”
贺瑟丽瞪大眼睛,“我们当然要在一起!我们当年不是就讲好,我来利州找你,找到你就不分开了如今更要在一起了。”
“话虽如此——但我早已不是都督之女,这里也不是利州。如今的我只是一个小小五品宫女,在宫里自己尚且战战兢兢看尽眼色,你跟着我,我根本保护不了你。你还是跟着吴王李恪好些——”
不等她说完,贺瑟丽已拉住了她手,斩钉截铁道,“正因为如此你才更需要我,我才更不能离开你回吴王那里去!” 一股暖流过武微月心上,她回握紧贺瑟丽的手,冲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武微月离去后,贺瑟丽便求见吴王李恪,把自己决心入宫的想法告诉了李恪,并请求他的帮助。晚秋时节的海云殿秋意萧瑟,满地落叶堆积,贺瑟丽见李恪背对自己立在庭中,一片残叶正自飘落,他一伸掌轻轻接住了它。
“她救过你一命,你欠她一个情,你又救了我一命,我又只能还你这个情!还真是有意思啊!不过你我汉水巧遇,走松州来长安,辗转千里同行的缘分又该怎么计算呢?”他转过头,望着贺瑟丽,目光中似是凄然,又象期待,半饷低头喃喃自语道,“黄叶飘零,入我掌中,我独赏之,叶可愿留?”
贺瑟丽身体如受秋风所激似的猛地一颤,当即挺直肩膀道:“风吹叶落,秋来千万,本无花色,怎堪君赏?”说完,她巍巍拜倒在地,“殿下今日有心,怜惜这片凋零之叶;来日春来花发,殿下身处百花深处,再看这片枯朽之叶,又有何值得珍惜之处呢?那时殿下又将它置于何地呢?不如今日任秋风带去,尚可留一丝秋意永铭心间。。。”
“。。。。。。”李恪长叹一声,摊开自己的手掌,掌心中那片黄叶仿佛一颗无从慰藉的心一般,在秋风吹拂下徒然地微微颤抖着掉落在地。
一个月后,贺瑟丽顺利地当上了海云殿的值班宫女,不当班时便到武微月处居住。
贞观十四年的正月来临前,李世民宣布了好几项新的人事任命。外朝中,马周晋升为中书舍人,左仆射房玄龄加封太子少师,原海剌王李元吉追赠巢王;而内宫,徐惠和韦尼子两人一个晋升为婕妤,一个晋升为昭容。
消息传来,绿漪殿众人皆是欢喜不已。大伙儿说好要摆酒席好好聚聚,为她二人庆贺荣升之喜。因徐惠和韦尼子定了正月初三移宫,所以为她俩送别的聚会便定在了年三十这日。
当日一早起床,崔丹青领着春草、摘芳、妥娘、金钟儿等几个侍女整治酒菜准备摆席。武微月则携了贺瑟丽去给五姑姑拜年。两人皆是年下新领的簇新大红团花襦裙外罩金缘翠锦半臂,到了采薇院外,正遇上陆萤儿正领了人在大门口换新年的桃符儿。陆萤儿见了她俩一骨碌儿从梯子上溜了下来,拍着手笑容满面道,“你俩一早起来耳根子可红不红?五姑姑念叨了你们整晚上呢。”
到了里间,两人给五姑姑拜年。五姑姑第一次见到贺瑟丽,唤她到身边仔细端详了一番,一旁陆萤儿走来揽住贺瑟丽向众人说道:“我们先里还议论,怎么一向不管闲事的杨妃竟会亲自招进一个宫女来?今日一见才知,这等美貌端庄,倒把咱宫内多少正经才人更衣都比下去了!只在海云殿当个粗使宫女真是委屈了!”
五姑姑问贺瑟丽怎么想,是不是觉得委屈。贺瑟丽摇摇头说自己进宫只是为了与好友相伴,并无他念。武微月又把贺瑟丽如何守约,千里相寻之事说了一遍,直把采薇院一众人等听得感动不已,连连赞叹贺瑟丽忠义。
到晚间,宴席大开,众人又饮酒又猜拳,十分尽兴。交了子时,放了爆竹,徐惠又叫武微月和崔丹青单独到她房里一聚。三人聊了一会儿。告辞时,徐惠拿出早已备下的礼物,给崔丹青的是一盒上等乳香,武微月的则是一套用越纸精心包裹着的湖笔。两人道谢收了出来,各自回去房中歇息。
贺瑟丽回海云殿值班不在,金钟儿喝多了酒也先歇下了,大年夜里却只剩了武微月一人,不知怎地,睡不着了。不一会却听有人敲门,原来是崔丹青睡不着来找她。武微月提议干脆两人联席夜话。说干就干,武微月又抱了一床被子来,崔丹青则取了两个酒杯,一碟干果,并一壶冷酒,两人盖着被子倚在床上,边喝酒边议起今日酒席上菜品好坏,又论了一番宴会上各人的妆容衣饰,不知怎地话题转到了徐惠身上。崔丹青猛地灌了一口酒后道:“韦尼子搬去和她堂姐住,说走就走也就算了。徐惠怎么也没什么情意,这么着急要搬走,好容易正月里我们都有空,本以为她离开前,我们三个还可以在一起好好聚聚呢。”
武微月也叹了一声,“怕是圣上的意思吧,她也不好说不的。徐惠不是那种不讲情义的人。”
“你呀!总是这么帮她说话。我问你,她过去总说要把我俩引荐给圣上,怎么现在她自己都当上婕妤了,还不兑现?”
“徐惠是说过这话,不过她的个性咱们又不是不知道,那般柔顺,圣上面前开不了口,也是平常。”武微月说着从干果盘里挑了一枚胡桃,却不见那捶胡桃的小槌子,只得将胡桃在手里摩挲着。
“你呀!真会为她找理由!”崔丹青一把把被子推开,“阿武,你老实说,这次她当上婕妤,你就一点也不妒忌?”见武微月默然,崔丹青继续道:“我呢,自是一辈子也赶不上她的!她高升,我也不过是看看热闹,没啥可难过的。可你不一样。你可是我们并州第一。论才论貌,你都不输她半分!可她轻轻巧巧就博得了圣上的欢心,一下子就封了婕妤,比有韦家撑腰的韦尼子都封高了一级。说真的,你就一点不难受?”
崔丹青说话时,武微月一直转着那胡桃玩,听她问这话,不觉停了手攥着那胡桃,“怎么会不难受呢?我又不是圣人!不过我更多的是佩服她。你刚才也说了,韦尼子是凭她娘家的背景,圣上必须照顾韦贵妃和韦家的面子给她位子。而徐惠的父亲不过是个湖州县令,她什么背景也没有,全靠她自己得到今天这个位子。光凭这一点,我就打心眼里佩服她。”
武微月说完,忽觉那胡桃硌得自己的手有些疼,便笑了笑,放下那胡桃又说道:“再说,纵使妒忌,又能如何?妒忌不过是有毒又没用的情感。除了封闭自己,失掉朋友还能成个什么事不成?上山的路有千条,我只要找到自己的路,总有一天我也会登上山顶的。”
崔丹青愣了一下,便“啪啪”地拍起巴掌,“到底是阿武你心大!我比你不上!不错,只要我们走好自己的路就行了!仔细想想我们其实也混得不错了。你在两仪殿干活,我也能给圣上端上我亲手做的菜式了!而且——”说到这里,崔丹青忽然住了口,烛光映照下,崔丹青的脸上泛出一抹武微月从没见过的娇羞的红色,她扭着手指不说下去。
“怎么啦?”
崔丹青扭捏半饷道:“那天陛下让我送点心,结果他——他——他摸了我一下。”
“摸?——摸哪儿?”
“哎呦,你这人怎么——”崔丹青羞得双手按住自己的脸颊,一脸你怎么连这个也要问的表情。看出武微月不明所以,困惑地注视着自己,崔丹青诧异了,“你真不知道?”
“知道什么?”
“就是那个呗!”崔丹青低下头,目光落在胸前。
“啊?——真的?”
“嗯,陛下还说他就喜欢长得有女人味的呢!”
“啊?!”
“想不到吧?陛下会说这种话!他说得那么直,我当时真是——话都说不出——然后他一下就抓住我的手!哎呦呦!我吓得命都没了!”崔丹青边说边比划着。
“那后来——后来怎样?陛下临幸你了?”武微月紧张地问。
“哎哟,瞧你说的什么呀!哪有什么然后啊?一下他就放开了,就吃点心看奏折了。连亲嘴也没有——”崔丹青急着澄清道。
“亲?——亲嘴?”武微月更结巴了。
“我的天!你这人!连这个都不知道?”
“啊?”
“听说做夫妻就要亲嘴!”
“啊?真的?”
“恩,我以前听家里老奶奶们这么说的。”
“那就是临幸吧?会生小孩的吧?”
“应该不是吧,听人说还有别的呢!我也搞不清。反正亲嘴是不会生孩子的。听说临幸前宫里会派专门的人来教咱们的。到时照着做就行啦。”崔丹青言之凿凿。
武微月还想问下去,掖庭钟鼓楼却传来了当当的钟声。“都寅时啦,咱们快睡吧!明天一早还要去各宫拜年呢!”崔丹青打了大大的哈欠钻进被子里。
随着她轻微的鼾声响起,武微月却比刚才睡不着时更烦恼了。“为什么陛下丝毫都没注意到我呢?连崔丹青都——还有,陛下所说的女人味是什么意思?那到底是什么呢?” 武微月平生第一次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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