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兽

　　乌叶收起手中人神印，双手往地面一撑，有些吃力地站起来。
　　地面湿冷，触感却坚硬，乌叶站定，环视一圈，只见周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乌叶并不轻举妄动，谨慎地倾听周遭动静，却只听到了水声。

　　那是流水拍打堤岸的声音，却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听不太真切，除此之外，没有人声，也没有其它动物的声音，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他记得自己是和郎锋一起摔下来的。按理说碧沼之下，等待他们的命运应该是被无尽泥沙掩埋，化为枯骨，那么，他刚才看到的人神影像是怎么回事，这里又是哪里？郎锋又在哪里？

　　掌心的人神印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一直发烫，连带着乌叶体内的巫力也受其所激，沸腾流转不休。乌叶低喘一声，指尖亮起幽蓝冥火，缓缓照亮这一方天地。

　　当真是一方天地。
　　乌叶抬头，发现自己所在之处竟是个洞窟，不知在地下多深的地方，幽黑湿冷。他看了一圈，没看到郎锋，没找到第二个活物，甚至连自己来时的路也找不到——洞窟几乎是密闭的，只在上方有一个狭窄得不足以过人的孔洞，不管他陷入沼泽后被泥沙往哪里冲，都不可能被冲到这种四面都是石头的地方。

　　乌叶仔细查看了一下有孔洞的那面岩壁。
　　流水声就是从这面墙外传来的。
　　下一刻，流水声忽然被掩盖，远方传来一声兽吼声。

　　那是猛兽极怒时的咆哮声，带着森然杀意，呼啸而来，将整个洞窟都震了震！
　　乌叶变色，是郎锋。
　　郎锋性情极端冷静克制，若非情况特殊，生死绝境，绝不会陷入这等狂怒！

　　乌叶皱眉看着眼前的岩壁，忽然扬了扬眉，笔直地对着岩壁走了过去。
　　他离岩壁越来越近，却丁点没有放慢脚步的意思，眼看着就要一头撞上去，血溅五步，却见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岩石在接触到他身体的一刻，忽然寸寸龟裂，化为飞灰。

　　削瘦虚弱、遍身泥污的少年就这么头也不回，硬生生从这厚重岩壁中走了出去。
　　破了岩壁，眼前果然豁然开朗。
　　周围仍是漆黑一片，幽蓝冥火照亮着唯一一条通路——一条狭窄的隧道，蜿蜒着通向地底更深的地方。

　　即便是冥火也照不到隧道的尽头，唯有潮腐肃杀的气息从隧道入口传来，仿佛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巨蟒，直欲择人而噬。

　　乌叶沉默片刻，一手执着冥火，一手拿着骨笛，步履有些蹒跚地走了进去。

　　* * *

　　有些路，两个人走来可能会轻松，一个人走却显得出奇漫长。
　　乌叶一路都在小心地计算时间，这时却要记不清他究竟走了多久了。
　　眼前漆黑的道路仿佛无休无止，一路上没有兽类，没有敌人，只有一条笔直往下的通道，通向未知的前方。

　　兽吼声再也没有响起过，倒是水声一直没有断绝，只是忽近忽远，显得古怪。
　　水声又变远了。
　　乌叶皱眉停下脚步。
　　他走了太久，久到手里的冥火都摇摇欲坠。乌叶脸色煞白，面上湿漉漉的，细看却是出了一层冷汗。

　　他面上没什么痛色，一声不吭，借着手里明明灭灭的冥火，看清楚了刻在自己身前不远的岩壁上的刻痕，脸色沉了下去。
　　这道刻痕是他不久之前亲自刻下的。

　　这条隧道很长，没有岔路，他一直埋头往前走，按理来说，没有走回头路的可能。
　　要么是他有问题，要么是他眼前这条路有问题。
　　乌叶静静看一眼周围，面上露出疲惫之色，低喘了一声，手里的冥火忽然彻底熄灭。

　　一片黑暗中，那一直以来忽近忽远的水声，忽然变近了。
　　确切的说，这一次，那潺潺流水声仿佛就在他触手可及之处，可他却什么都看不见，看不见来路，也看不见去路。

　　乌叶闭目站在一片黑暗里，扬声道：“阁下看了我这么久，为什么不出来谈谈？”
　　周围仍是一片寂静。
　　乌叶也不着急，他持续使用巫力，体力精力都几乎耗尽，索性原地坐了下来，喘了一口气，“阁下恐怕就是碧沼的主人吧？我仅是路过，没有冒犯的意思，我猜阁下既然放任我醒了，也没有要我性命的意思。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不好好谈谈？”

　　这一次，周围终于传来了声音。
　　“你怎么知道我在？”
　　那是个男子声音，语调却十分奇怪，飘忽柔软，带着奇怪的韵律。

　　乌叶淡淡道：“我既然没在掉下来的时候丢了性命，又醒在那样一个地方，就一定是有人救了我，把我放在那里。”
　　“但既然我的同伴在远处，那么救我的就不会是他，只能是另有其人，比如，对碧沼十分有了解的人。只能是人，因为只有人，才有办法把我困在这种地方。”

　　黑暗里的那个声音带了一丝笑意，“你比我想得要聪明，看来留你一命是正确的。”
　　乌叶道：“我们只不过是过路人，无意冲撞，还请阁下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

　　那声音避而不答，忽然道：“你很有意思。”
　　乌叶皱了皱眉。

　　“我闻得到，你身上的气息很舒服，和那些该死的兽人都不一样……”那声音低笑起来，“我很喜欢你身上的气味，等我把那个兽人解决了，你就留下来陪我吧。”

　　乌叶想起之前听到的郎锋的声音，心头一沉，道：“那个兽人是我的同伴，他也无意冒犯阁下，还请阁下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你不是兽人，我才救你，兽人就算了。”那声音冷了下来，“这种和禽兽无异的东西，都该去死。”

　　乌叶眉头紧锁，却不轻举妄动，淡淡道，“你这样不连自己也骂进去了？”

　　那人仿佛受辱了一般，声音猛地大了起来，“我才不是兽人！兽人都是肮脏下作、恩将仇报、狼心狗肺的玩意！他们不配活在这世上！”

　　乌叶眼睛一亮，冷冷道：“你才认识几个兽人，凭什么说他们恩将仇报，狼心狗肺？”
　　“我就是知道！”那人尖声道，“他们都是为了力量不择手段的混蛋，宁愿做野兽也不做人，是他们恩将仇报，害死了主人！”

　　话音未落，黑暗之中忽然燃起了耀眼的蓝焰，蓝焰炽烈如花火，焚尽一切黑暗。那人尖叫一声，“你……”

　　绚烂的冥火一放即收，而后轰然一声巨响，隧道两侧的岩壁尽数垮塌。乌叶脸色惨白，颤抖着平复气息，抬眸看一眼周围。
　　困住他的隧道果然是一个古怪的阵法，他走了这么久，其实早已到达目的地。

　　眼前赫然是一片地下湖泊。
　　这里不知道在地底多深，阴暗潮湿，看上去似乎丝毫没受末世灾劫的影响，水质清澈无比。
　　这似乎是个极大的地下洞窟，除了湖泊似乎就别无他物，乌叶环视一圈，微微皱眉，低头看向湖心翻腾的水花。这碧沼的主人久居地下，似乎特别怕光，刚才被冥火照了一下，立刻躲入了湖底，这时似乎才缓过来，缓缓浮出水面。

　　乌叶古怪地看着湖心。
　　只见浮出水面的赫然是个男子。男子的容貌年轻俊美，皮肤雪白，耳朵尖尖，湛蓝的眼珠深凹下去，眼角上挑，勾出一点古怪的媚意。这是与粗糙的兽人截然不同的，精致甚至妖异的俊美。

　　但这却不是让他吃惊的地方。
　　男子上半身裸露在水面之外，腰以下却隐隐可见湛蓝鳞片，透过清澈的湖水，依稀可见他有一尾修长的鱼尾，在水中摇摆不定。

　　乌叶看着他，在脑中繁复的传承中搜寻了一会儿，有些迟疑地道：“你是鲛……？”
　　这个名字说来，不知为何，总有熟悉之感。
　　暗云林中有异类，人身鱼尾，能说人语，寿万年，其名为鲛，性凶恶嗜血，通异术，与兽人交恶，切勿惊动。

　　那传说中“凶恶嗜血”的异族也在水中看着他，直直看入他幽黑的眼瞳，鲛迷惑了一下，眼里凶狠怒意渐渐褪去，又是惊喜又是迟疑，喃喃道：“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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