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吟辞

　　“娘娘，你醒醒，醒醒啊……”萧逸琛抱着昏迷的苑贵妃，眼里有着无尽担忧与焦急。
　　不行，得找个温暖的地方给她取暖，否则娘娘的性命堪忧。他抱着她在雪里走了好久，终于找到一间竹屋，推门进去，里面竟有好些干燥的柴草。
　　火堆旁边，他褐下她早已结为冰凌的宫装，只留着中衣让她取暖。他取出佩剑，于手腕处割开一道小小的口子，鲜血缓缓地流入了女子的口中。
　　女子的脸色渐渐地从惨白恢复到红润，身子也暖了起来，挣扎了一下，她才惊觉，自己一直躺在陌生的竹篷里。
　　“娘娘你终于醒来了！”萧逸琛喜出望外地道。
　　我朦胧着双眼，强撑要起来：“萧侍郎，我这是在哪里？”
　　他猝然收回那滴血的手腕，道：“娘娘，这里是宫城后山的背面。”
　　我这才惊觉我口中有种血腥的味道：“原来是将军用自己的鲜血救了我，但是这一切都不值。”
　　猝不及防地，他吃了一惊：“娘娘好生糊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倘若娘娘的父母地下有知，也会不安的。”
　　我的意识渐渐苏醒，回想起自己经历的种种，直至太后以六尺白绫相赐，后来母亲在天显灵，劝我不能自尽，现在又蒙萧侍郞救出性命，百般滋味集结于心，无法解脱，半晌也无力张口。
　　“娘娘，等您身子好些了，臣就送你回宫去，皇上回京后见不到娘娘，他会疯掉的。”
　　闻言一震，我拼尽全身仅有的力道，拉着他的肩膀：“将军不可，皇宫我已回不去了，皇上身边我更回不去了！将军要是怜惜我，就回去告诉皇上，只说我死了！”
　　他惶惶地道：“好好，不回去，咱们不回去，娘娘？”
　　我绝望：“不要再叫我娘娘了，我的闺名叫作苑一宸，以后你就叫我名字吧。”
　　“好，好，我不叫就是了，不过我很疑惑，前些天还好好的，后来你就突然离宫，试图轻生，孩儿已在腹中夭折，侥幸的是半路竟遇上了接生婆，是她帮娘娘引的产，娘娘这才捡回了性命，你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低眉，抚着不再隆起的腹部，哀泣的眼中只有空洞，没有灵魂，凄然的笑让我的面容愈发的苍白。我蠕动着嘴唇，半晌说不出话。
　　“你不愿说，我也绝不多问，只是娘娘要答应我，再不可轻生，好好地活下去，好吗？”他殷切地望着我。
　　我摇头，血泪纵横，道：“世间容不下我，太后也逼我，我没有理由活下去……”
　　“什么，是太后逼你自尽？”
　　“我是京城昭的亲生女儿，我与京城子峻是亲兄妹，我们却做了夫妻了，我还怀着亲哥哥的孩子。将军，你说，我是不是该死啊？”
　　他扶我躺在干草上的双手分明颤了一下，疑惑着睁大了眼睛，对上我空洞的眼神：“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我把事情的始末都说与了他。他口中嗫嚅，半晌无言。只见他的眼眶却红了。
　　我终于平静下来，道：“浮生耻辱，你帮我找个庵堂吧，我只想长伴青灯，了却余生。”
　　他突然一惊：“原来你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何来耻辱？”后又小心翼翼地道：“你当看开些，等你身子好些，我再陪你到处走走，心胸自然就开阔些……”
　　我蓦然抬头，眼中晶莹，摇头道：“不用了，将军早些安顿好我，就早些回朝吧。”
　　他沉默了半晌，温和一笑道：“我也不回去了，只想留下来照顾你。”
　　我的泪水坠了下来：“我心己死，万念俱灰，与死尸无异，但是你不同，你有显赫的声望，你亦有你的理想。”
　　他见我落泪，又坚决地说：“你所谓的理想，是那些功名利禄吗，那都是虚无飘渺的，我从来就没有把它们放上心上。”他把烘干的衣服取来，盖在我身上：“你先休息，我去找点吃的来。”
　　我在他的背影里黯自神伤，我这样一个人，是不值得他这样做的。绝望无助之时，依赖他，这又算什么呢？
　　我正昏睡，恹恹睁眼，却瞥见他提来几包药材和几只野鸡。他安静地坐着，笑容幽幽绽出。
　　“你去了集市？”我问道。
　　他上前一步，面上带着几丝温柔：“是啊，天太冷，大夫都不愿出门看诊。尤其听说要来这深山之中，更是无人肯来。我无奈，只得开了几剂药带回来。”
　　他起身去熬了汤药。“药苦罢？”他忽然间又问。突然想起云牧笛去世时我病重，他侍药时也这么问过，我一怔，道：“不苦。”
　　几日后，我气色终于有了些红润。这几天，萧逸琛天天到雪山里寻找野鸡煨了清汤，让我服下。四处找寻大堆干草，于竹屋里生起大火，把冰天雪地里的严寒挡在门外。直至第七日清晨，天气放晴，林中鸟啼声把我吵醒。
　　我在厚厚的干草上挪了挪身子，正巧望见他倚着竹墙安静地睡着，眉宇心间透着祥和。“萧侍郎……”我喊醒他，轻笑道：“我想吃些水果，你去一趟集市，给我买些来吃？”
　　他缓缓睁开眼，笑容幽幽绽出：“好，好，总算是有胃口想吃点东西啦！”
　　我的神色间绽放些温婉。我说：“是的。你快去吧。”
　　“那好，你再眯一会，我很快回来。”临走时，他忽然又回眸一瞥，面上有不忍离去的神色，倏忽掠过，却欲言又止。
　　我朝他微笑，平静的，却又泛出些惆怅来。
　　待他走远，我起身穿戴，熄灭了柴火，掩上门踏雪离去 …..
　　这一夜，京城子峻如往常一般，靠着烈酒来麻醉自己，只有这样，他才能昏昏入睡。
　　一宸至今下落不明。派了大队人马去搜索，一直没有她的下落。派了最得力的心腹去西南，带来的消息是，公孙钰驰根本没有生病，一宸根本没有去西南。没有去西南，她去了哪里？几番去逼问母后，母后只是流着泪说：“她死了，不会再回来了。”
　　好好的，她为何要离开她？为什么？
　　这些天，他整天沉于政务，每天逼着官员们汇报各国的动向，亲自到工地去视察河渠的挖掘情况，亲自去练兵，所有的事都亲力亲为，只为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敌人可机可乘。
　　白天，于忙碌中还能勉强能够克制，一到夜晚，空荡荡的昭阳殿里面没有她的身影，陪伴他的只有窗外凉薄的清辉与殿内摇曳的明烛。墙上映着他孤绝的影子。梦魂萦绕的倩影只在脑海里，让他失控。
　　他坐在一宸的书案前，一杯一杯地饮着烈酒。原本香醇的梅花酿都变得苦涩。对于眼前的膳食，一点胃口都没有。
　　他紧蹙的眉宇，斜视了壁上的画像，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突然有人来到他身后，夺过他的酒杯。他环顾，云震般的白色锦绣宫装，高挽的天仙髻，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宸。他笑意涌出：“你不是一宸，你是皇后。”
　　伊绛颖紧紧抱住他，含着泪眼的明紫眸泛着浓浓的惆怅：“是的，我是皇后，是你的皇后。”
　　京城子峻神色一滞，趁着她失神的瞬间，终究推开他：“夜深了，皇后还是早些回中宫吧。”
　　早就料上皇上会这么说，她的神色依然无法平静：“不，我不回去，如果可以，臣妾愿意替代苑妃…..”
　　“皇后，你也不用如此委屈，朕知道你是为了巩固父亲势力才进宫做皇后的。但是你放心，只要伊璋不与他们一样起反心，你的家族会一直光耀的。”
　　皇后再度紧抱着他，吻了他紧蹙的眉头。“难道臣妾在皇上的眼里，难道仅仅是个为了家族而贪慕富贵的人吗？”
　　京城子峻一怔：“像潘妩莲，夏蝶霜，还有你，不都是你们的家人为了牵制朕而送来的棋子吗？”
　　伊绛颖内心一丝心痛闪过，然而心中的委屈终于迸发出来：“皇上的眼里，就只能看得见睿妃吗？你专宠睿贵妃妃，臣妾有过怨言吗？直至今日，臣妾虽贵为皇后，可是，臣妾在皇上面前是多么卑微，皇上体会过吗？今日，臣妾照着苑妃的模样精心装扮，甘心做她的替身，这样都不行吗？臣妾为什么会感到卑微，是因为爱，皇上知道吗？”
　　京城子峻低下头，捏住她下颚，细细地端祥了一瞬，施一计温柔的笑意：“皇后是个好女人，朕心里清楚，只是，朕的这颗心，全数给了那个女人，无法再分一部分给你…..你还是回中宫去吧。”
　　伊绛颖坚决地说：“不，我不回去！我不能让皇上这样痛苦下去。眼下，京城子易虽已下狱，但臣妾得到消息，圣德潘太后一直都在策划营救京城子易…..
　　京城子峻斜眼一瞥：“这些朕已经知道了……你让朕一个人静一静罢。”
　　皇后踟蹰了片刻，终于道：“那今夜，就让臣妾赔皇上喝上几杯，臣妾同皇上一起大醉，可好？”
　　“也罢，给朕斟上，斟上！”京城子峻仰头饮尽一杯，酒入愁肠，回味里全是苦涩，然而笑容中却是一味的寂寥。
　　伊绛颖如花的笑靥却冲淡不了眸底的落寞：“皇上醉了！”
　　“不，朕没醉。皇后，你也再喝一杯！”他端着酒杯，呈至皇上的唇边，突然间大笑出泪来：“大家都背弃朕，睿贵妃也一样，他们都可恨！”
　　“皇上，您一定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女子，她永远不会背叛你，那就是我！”
　　“好，好皇后，干了！”
　　“皇上…..”皇后扶住皇上摇摇欲坠的身子，把他送至榻上，“皇上，您好好歇一晚，一切都会淡忘的。”
　　皇后一边给他更衣，一边听他痴痴地道：“你真真正正爱过一个人吗？你没有经历爱过后又失去？当你失去你心爱的人之后，你就会发现，你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痛的，当你午夜梦回的时候，连呼吸都是痛的。你知不知道？快给朕满上！满上！”
　　“好，满上，满上！”
　　“都给我住手！”突然，明德太后愠怒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母后！”
　　“皇上，你是一国之君，为了个女人，竟如此消沉下去。皇后，你也不像话，不好好劝劝皇上，还纵容皇上酗酒！”
　　“母后，臣媳有错，只是皇上心苦，您就让他痛痛快快地醉一回吧！”皇后苍促着行礼道。
　　“够了！看来哀家不得不实话实说了，好让皇上清醒点！”太后日光凌厉地看着京城子峻：“睿贵妃她不是去了西南看望父亲，她是与她的师兄私奔了，他的师兄并没有死！他还活着”
　　“什么，母后你再说一遍！”心陡然一惊，手里的酒杯没握紧，“叮”的一声摔在地上。
　　“哀家原本谎称她去了西南，只是不想伤了你的颜面，更以为时光会慢慢冲淡你对她的思念，转眼看看身边的其他女人，却想不到，你越是见不到她，你对她越是痴心！哀家实在看不下去了，说什么也要让你从苦恋中清醒！即便你忘不了她，你也恨她吧！”
　　“不，这不是真的，母后你在骗我 …..”京城子峻颤抖着唇，口不能言。
　　“你逼她进宫才两年，如何敌得过她与师兄相爱那十年？真是疯了你！”
　　“我不相信母后说的，我不信…..”
　　“不管你信与不信，这就是事实。这会子，她正与心上人重温旧梦呢，你真是白白吃苦了！”明德太后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母后不要说了，求母后不要再说下去了…..”皇后不忍看见皇上因痛苦而扭曲的神情，在太后面情“扑嗵”一声跪下，苦苦哀求她。
　　明德太后却不理会皇后，沉着脸对京城子峻道：“你听着，北周萨都喇王说要把他的掌上明珠铁笛公主送来和亲，现在国内政局不稳，与东瀛的关系又如此紧张，人家主动说要和亲，正好解除我们北面的后顾之忧，全心全意与东瀛作战。铁笛公主很快送到，你尽快整理好吧。”
　　“什么……”京城子峻与皇后齐齐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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