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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冰湖冷,夜来水火深
回到了快雪轩,众人都围拢过来,诧异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无心作答,此刻的脑中竟满是清河王那一双饱含关切,忧虑的眼睛。纵然门墙阻隔了视线,可那双眼睛却像长在了我心里。这样关心的情意,我只在陆乘风的眼中看到过。
温实初来的时候,我已经被安置到自己的房间,身边只有流朱。温实初为我开了内服外用的药,还为我把脚踝部包扎了一下。他的到来,将我无限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心里不禁渐渐凉下来——清河王虽好,他于我也只是个陌生的大哥哥而已。眼前的温实初,他才是我此生唯一可以亲近的男子。妙手仁心的他,何尝不是世间少有的好男儿?
心里想着,面上不觉含了温和的笑,凝神望着温实初。
“浣碧姑娘,你的脚伤的不太重,这内服的药吃不吃皆可,但外敷的药每日按时敷上一次,十天便可痊愈了。”温实初抬头看了我一眼,便低下头去。
“谢谢实初哥哥!”
“那我走了!”
“你不再坐一会吗?”
“不了,甄珩等我去陪他下棋。”
“那好!”我含笑的向他挥手,“再见——实初哥哥!”
温实初的神情有些无奈,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背着药箱走了。
转眼看看流朱,她也在盯着我,面上神情很是诧异。
“浣碧,你为甚那样看着温实初?眼神怪怪的。”流朱弱弱的问。
“我喜欢他呗。”我无所谓道。
“甚么?”流朱瞪圆了眼睛,“你,你不知道他喜欢小姐么?”
提到甄嬛,我不由得面色一寒,冷笑道:“别说小姐眼里没他,就算眼里有他,我也偏要喜欢他,不成么?”
“你,你怎么这样呢?”流朱气的跺脚,“凡事小姐有的,你都要抢过来吗?”顿了顿,方缓和了语气,“温实初再没家世,也是主子,咱们再受宠,也是小姐的奴才。主仆尊卑有别,这是咱们进府就知道的事。你怎么能有这样的痴心妄想?”
我不再说话,冷冷望了她片刻,转身面向墙里躺了下去。
……
温实初的药很好,没等到十天,第五天的时候,脚踝就不怎么疼了,只是还有些跛。早晨回到上房,发现每个人的表情都有些沮丧,甄嬛也不例外。流朱见我诧异,忙悄悄告诉我——鱼缸里的鱼无故发生了争斗,愈斗愈烈之下,竟然死了一条。
“死得要是灰不溜秋,难看的也罢了。偏偏是那条最好看的。难怪小姐那么沮丧!”流朱惋惜道。
原来是为了这个,原来鱼水的世界也存在斗争,原来无论何处,生存都不是无忧无虑的。我一时也沮丧的心灰意冷。剩下的四条鱼好像并没有因为死了一条鱼而休兵止战,接下来几日又有两条鱼不知是体力还是心智不敌,咬败而亡。
这使得众人更加沮丧。甄嬛气的剩下那两尾鱼也不想要了,越性儿吩咐流朱和我,把鱼缸抬出去砸了。我和流朱无奈,正要抬鱼缸,元氏的婢女橘枝来了。她又送来三尾更漂亮的小鱼。我眼瞧着那三条漂亮花鱼投入缸中,上下左右游弋,很快,便悠闲摆尾起来,适应了这陌生的环境。
“橘枝姑姑,这几条鱼还会打架吗?”流朱认真的问。
“这谁说的准呢?”橘枝笑说一句,转身走了。
甄嬛手里拨弄着个赤金的九连环,也走过来观鱼,美丽的珊瑚石景,翠碧飘逸的水榕,宝塔草,悠游的各色鲜艳小鱼,似乎令她的心情逐渐好了起来,不觉笑道:“浣碧,你一向聪明,且帮我猜猜,这次再斗,死得会是哪条?”
我愣了下,玢儿珂儿先急的嚷起来——“不会吧,难道它们还要斗吗?”“真是搞不懂,有吃有喝的,它们为什么要掐架?”
真是问到点子上了,我有些哑然。举目看向甄嬛,她也有些失笑,无奈手指戳了一下玢儿的额头——“若是世间万物如你两个一样简单就好了,有吃有喝,便不哭不闹,不争不斗,岂不天下太平,得省了多少人的心?”顿了顿,又笑道:“真是两条呆头鱼!”
……
已是十月深秋,几重严霜降下来,原本碧绿丰美的花园开始迅速转为颓败萧索。这日一早,和流朱正服侍甄嬛梳妆,偶瞥一眼窗外,但见庭树隐在乳白色的晨雾里,条条霜枝如银装素挂的一般。元氏一早来快雪轩,欲同女儿一起用饭。一面进屋,一面随口道:“前儿送来的那几条鱼可还安生?”我从镜子里看到,她口中吐出随意话语的同时,亦吐出一团团乳白色的呵气,不由得感叹——天真的冷了。
玢儿正端了水盆出去,忙伶伶俐俐的答:“回夫人,这几条鱼可好呢,并没有打架。”
“阿弥陀佛,”元氏捻着佛珠念了一声,“那就好。”
刚给甄嬛拢了双环髻,配了七宝玲珑簪和海棠的珠花,转过身来,和流朱并肩万福。元氏直接坐到榻上去,橘枝道:“那日奴婢来的时候,看缸里的水草有些老旧发蔫了。倒显得几条鱼格外鲜丽。”
“这有何难,一会儿吃罢了饭,叫浣碧再去捞几条水草就是了。”元氏随口道,停了停,又道,“天这样冷,荷月湖的水草不知还要得不。”
“何必等吃毕了饭?吃毕了饭,还有旁的事做,只怕忘了。奴婢现在就去捞些来。”——我主动道。其实我是懒得和她母女相处罢了。
“早起还冷呢,出去怕着了凉。再说,你的脚好了吗?”元氏亲和道。
“这点冷怕什么?奴婢的脚早好了。”
“好吧,你快去快回。”
“是!”我答应着,带着三尺来长的竹钩和一个竹篓子出了快雪轩。
出了快雪轩,置身晨雾之中,才觉出昨晚的霜降的厉害,白色的晨雾上接高天,下垂地表。若非府中轻车熟路,我必要找不到荷月湖了。
荷月湖里早已没有了荷花,只剩一湖残叶。昔日濯足的水岸,也覆满了清霜,我每一步走过去,都留下一个冰冷浅浅的脚印。湖里的水都已经结了细小冰碴。
荷月湖是养金鱼的,因此湖里种了不少宝塔草,水榕,血心兰。时节渐入冬令,昔日红艳翠碧的丰软水草,如今已分不出颜色,都是一片湿寒深碧之色。我蹲下来,将竹篓放在地上,用竹钩去探水中黯沉沉仿佛从黑洞里生出来的水草。忽然脚下的台子咔呎了一声,似乎有些松动,我的身体亦为之震了一下,吓了一大跳,还没有直起腰来,整个台子轰然向前掰断坠了下去。
“啊!……”我惊呼着向湖中栽去,身体落水的一刹那,脑中空白的只余一个问号——就这样死了吗?冰冷刺骨的湖水激的我嘶出一声不!——
蜷缩的身体迅速打开后仰,水的阻力暂时阻了身躯下落的势头,双手的竹钩轮过头顶,向后面残缺的半截水岸砸去。这拼尽全力的一招,竟然救了我性命。身体下坠的势头竟然止住了。此时,我的身体连同头部都已经完全浸入了冰冷刺骨的水中,我还茫然着眼睛,冻的几乎张口大呼,却死死咬住了牙关,但因吸气,还是呛了两口水。咬牙坚持着,攀着竹钩,终于将头露出水面,狂呼了两口气,然后一点点靠近了岸边,最终一把抓住了栏杆。
想要抬腿登岸,湖中的水草却缠住了腿,我几番拼力,才成功扯断水草翻上岸来。整个人都湿淋淋的,哆嗦着身体仔细看竹钩钩挂的地方,原来是尖锐的钩齿嵌入了残缺水岸的条条汉白玉石缝中。
原来汉白玉的台子也这么不结实。身心寒透,却有一丝暖意从最寒冷的深处萌发出来——若非多年苦学武功,便不会有那样快的应变——今日必死。
身上还裹了两条水草,一只鞋子也掉进了湖里。顾不得这些,我直接拿着空篓子和竹钩,跑回了快雪轩。
刚进院子,正好周妈在上房门口把,一眼瞧见我,立刻上前抓住了胳膊,惊骇问道:“丫头,这是什么了?”
我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周妈二话不说,几乎是拎着我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帮我甩掉了一身湿淋淋的衣裳,又用干净的毛巾反复擦搓我冰冷的身体。我愣愣看着周妈,此刻,她竟忘了该和我保持距离的。
换了干爽衣裳,又重新梳了头,这才回了上房。
众人都已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还是惊愕的看着我。元氏指着我温言责道:“浣碧,你怎么不小心些呢,竟让自己落进湖里。好在老天眷顾,不然你的小命就没了。”言罢,不停地捻珠念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无言可辩,但把满腹的冰冷化作歉疚的一笑:“对不起,夫人。都是奴婢太重了,竟然压塌了岸台。”
“罢了,想是那露台也年久失修了,怨不得你。恰好趁着这机会将湖畔的所有栏杆水岸都整修一遍。”元氏从容而笑。
甄嬛笑道:“都是母亲素日虔心礼佛,所以佛祖不仅眷顾咱们甄家满门,连府上当差伺候的人也一并眷顾保佑了。”
底是她会说话,不愧甄远道素日夸女解语如花,我也佩服之至。一时对元氏称谢不已。元氏只摆了摆手,命周妈上了碗姜汤,让我热热的喝了。
饶是如此,次日还是有些骨节酸痛,头晕眼花。流朱报给了甄嬛,甄嬛听了,忙叫来母亲元氏。元氏轻描淡写道:“肯定是昨天冻坏了,开些祛风散寒的药就好了。”
我连忙道:“不用了,这点小病,过两天就好了。与其吃药,不如再喝周妈的两碗姜汤。”
“到底姜汤没有药来的快,让温实初给你瞧瞧,他的医术咱们都信得过的。”元氏笑道。
提到温实初,我不禁有些发愣——是啊,他那天走的那样匆忙。也罢,他,我还是信得过的。元氏若使手段,也不必找他。
……
温实初是傍晚来的,我因着发烧,一天也迷迷糊糊的。很想喝完姜汤驱汗,却没忍得再去劳动周妈,周妈也没有来看我。只有流朱陪了我一整天。我好奇看着温实初走进来,他却低着头始终没有看我,只为我稍把了下脉搏,便走到桌旁开了方子,然后起身就走
“实初哥哥,你怎么不坐坐就走?”我半支起身子叫他。
“哦,我还很忙,就不陪你了。你好好养病吧!”说罢,挑帘欲去。“实初哥哥!”我疾声叫住了他。温实初不得不站住了脚,却不回头,只侧了半张脸给我,“你还有事吗?”
“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我好奇道。
“医馆太忙,抽不开身。只得晚上来了,这会儿我还要回去一趟,整理医案。”他说着到底挑帘子出去了。
我愣愣的瞧着门口方向——他为何走的这么急呢,而且半天也不看我,像作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流朱嗔道:“看你把温公子吓得,都不敢正眼看你了。这连凳子都没晤热呢,就忙忙的逃跑了。”
关你何事?我白了一眼流朱,赌气不说话。
流朱转身出去良久,再回来时,手中捧了热腾腾的一碗药汁,缓步的来到我面前。我注意到她的手指缠了块纱布。不禁脱口道:“你手怎么了?”恍然而觉,自上次跟她赌气,这是头一次主动和她说话,只为了这碗药。也真不争气。
“熬药烫的。”流朱轻描淡写。我心中却大是感动,到底有些踌躇看着她。
“你快喝了这药,完了我还要上房给小姐守夜呢。”流朱嗔道。
“不是该玢儿么?”我诧异道,“你去了,给小姐过了病气怎么好?”
“要不是你病了,怎么有轮换?白天是玢儿珂儿近身服侍小姐,难道晚上还要她们为小姐守夜么?”
我无言以对。心里最信任依赖流朱,但舍不得也只能任她去。听她虽然一口一个小姐叫的亲密,但眼前还不是为我熬药端汤的?可见她还和从前一样待我好。心里热热的,就着她的手喝了药汤,然后躺下来,心里仿佛更热了些。
流朱只绷着笑,为我掩好了被角,指了一下我的额头道:“晚上好好躺着发汗,不许乱踢乱踹你的小蹄子——再着凉了,我可不再管你!”。
“你那不是小蹄子?”我反唇相讥,怕她再驳我,只圆瞪着眼睛——“你快去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流朱没有走,反倒坐在了床边,我不看她,扭头看向床里。
“你不知道吧,”流朱的声音缓了许多,“我熬药时,小姐一直坐在我旁边陪我说话。……”
“她陪你说话,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屑。
“小姐在说你啊!”
“说我?”我吃惊的看向她。
“嗯。小姐说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若不是从小死了娘亲,也不必到甄府做奴婢。可惜,不是她的妹妹。小姐想多疼你,也没有办法……,”
我微微一晒:“你何尝不是这样苦命的孩子?她何必独独怜我?”
流朱不答,接着道:“小姐还说虽然你总有不懂事的时候,可如今真病倒了,却叫人心里好疼。说着落下泪来,我劝了小姐,说又不是以后见不着了,浣碧就是个着寒,待喝了药汤,病好了,立刻就能回来伺候小姐。小姐想怎么疼浣碧都行,奴婢也绝不吃醋。小姐才破涕为笑。待药熬好了,还吩咐我跟周妈多讨两块晶糖,省的太苦,你喝不下去。……”
我怔忪半晌,还是淡笑了一声,“小姐这样好心,我心领了。你去吧。”
……
流朱终于去了,我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原以为是为了流朱那番话。可是夜已至三更,我还没有睡着——也不知怎么了,周身乏力之至,头眼昏昏,可就是睡不着。体内热浪滚滚翻涌,却一丝汗意也无。“实初哥哥,你倒是为我开的什么药?”我喃喃着,挣扎着起来,想喝口水,润润快要生烟的喉舌,及五脏六腑。没有流朱在侧,我只能自己动手。才起身穿了鞋子,按着床沿起身,身体竟软的直接坠了下去。勉强撑着地,心里惊愕之至——我的病,难道加重了吗?
席地运功打坐了片刻,终于觉得好些。摸索着起身,到底腿还是软颤的。摸索着到了桌旁,掂起水壶,里面是空的。披衣出了房门,遥望厨房,灯也早灭了。
半夜想喝口水也这样难,我感叹。不经意的瞥了眼窗下,讶然发现门口竟堆了一大捆柴。向前走了两步,发现院子角落的角门,竟也大大敞开着。三更半夜,从柴房运柴干什么?我疑心大起。正在这时,远处有脚步声跑来,已经到了角门处。我连忙缩回了屋子,掩好门。从窗缝里偷看,只见一个小厮背着一大捆柴,又悄无声息的轻轻放在了门口。那小厮看着柴好像不够,于是转身又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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