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长春—孝贤皇后

　　雍正十一年是平静的一年。到了秋天，和亲王福晋诞下嫡子，名永璧。原又是个喜庆的消息，可偏偏雍正感染了风寒。起初只是寒热不定而起的病，但因雍正仍在政事上不肯假手他人、操劳过度，这小病便成了大病。正月里的节庆也较往年略消减了些草草了事，可皇帝的病拖到年下也迟迟未愈，二月刚过便提早携众人去了更宜养病的圆明园。

　　宫里凡事都是千头万绪的。作为一个称职的亲王福晋，不仅是要将管理账目等事做地一丝不苟，更是要在明里暗里留意乐善堂各房以及前朝后宫的各种动静。如今多了两个孩子，又要顾及开始上书房的永璜…雨晴愈发觉得，要做到且做好的事情越来越多，即便做到九成，还是会有一两件漏下的。

　　一两年来，静娴的变化一直让雨晴十分忧心，却顾及不暇。静娴虽和雨晴、若妍、瑜夕几个人聚在一起时还是那个爱说爱笑、天真烂漫孩子般地静娴，但雨晴会在不经意时看到她眼底的惆怅。原以为是因为皇后逝世，细看来时，却觉得不仅如此。再说，静娴一直对皇后也只是敬畏，真正的亲戚情分也没有多少。

　　终于忙完了几个月下来的宴席礼仪，雨晴才想起要好好探一探静娴的心思。这日，她只携彩云前往静娴屋里，却不料宫女说侧福晋去逛花园去了。

　　”罢了，我自己去寻她好了，“雨晴正欲转身离去，却忽然被桌案上摆的书本、纸张吸引了。

　　静娴如大半宫中的满洲格格一样，素来不爱在汉人的诗书上下工夫，闲来不过是读些最浅的诗词、专注于女教之书。如今见她的案上却堆了不下数十本书籍：《全唐诗》、《宋词》、《诗经》、《楚辞》、《史记》…又去看案上的宣纸，竟是在临摹下面的字帖，只书写了一半。揭开上面的一层薄绢才可见底下一卷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带有草书意韵的行书，飘逸流畅，又不失遒劲优雅…再细看字里行间，是一首诗：

　　泛月宜何处，山庄景最新。
　　夏宵含飒爽，塞水漾明沦。
　　鹤唳孤松顶，鹿寻曲涧滨。
　　锤峰玉台迥，温峤早痴人。

　　静娴在临摹弘历的诗，又在专心于汉学…雨晴什么都明白了。

　　是啊，爱慕自己的夫君，原是天经地义，弘历又那么优秀，如今她的心情，想必与自己六七年前时是一样的。痴人…忽然觉得揪心，却不知是揪心她还是揪心自己…二八年华的姑娘，原该祈盼着嫁给如意郎君、恩恩爱爱，而不是暗地里思慕不爱自己的夫君…终归还是心疼静娴多一些吧。

　　一旁宫女的声音忽然打破了她的情思，”福晋，您若要等侧福晋回来，奴婢这就去给您倒茶。“

　　“不必了，我忽想着贵妃娘娘那里还等着回话，改日再过来，”雨晴这才将书卷放好，扶住彩云的手道，“陪我出去走走吧。”

　　“主子，你怎么了？“彩云见雨晴一直沉默着，问道。

　　雨晴轻叹，“宫里又多了个痴心人。”

　　“主子是说…侧福晋？”彩云十分不解，”自打九年起，爷就不常去她那儿了。“

　　“正是。你看旁人，若是忽然不招爷待见了，会如何？若妍、瑜夕两个原也没什么情分，倒也不怎么样，但若是高氏、金氏她们两个，少不了要怨天尤人、对旁人出言不逊，再下面还有宁格格，做出那见不得人的事。可你看她，这几年可有过半句怨言？对我们也是真心以待，如此才让我心疼。“

　　彩云嘟嘴道，”主子慈心，可她终究还不是来跟您抢四爷的。“

　　雨晴被她逗笑了，“看你这样，过几年够了年龄出宫，日后哪个男人娶了你，还不得被你这个醋坛子淹死！”

　　“主子，你就会拿奴婢开心，”彩云嗔怪着，又一脸愁色，“这么多年，你为了四爷真是把什么委屈都自个儿咽下了，你心疼旁人，奴婢还心疼你呢。”

　　雨晴强笑道，”你可算说了句良心话。不过侧福晋她小小年纪进宫，是皇后为了压制我，本就受人摆布。四爷原先对她好也是皇后的缘故，如今她日久生情了，爷却冷着她，她委屈不比谁都多？终归…还是我们欠了她的。“

　　正说着，已走到了九州清晏外旁，原本庄静肃穆的甬道上，此时忽然多了嘈杂喧闹之声，只见前方道中间一长列太监侍卫，有几个举着道教用的阴阳令旗，待一干人走近了才可见众人簇拥着十数名名头戴紫阳巾、手拿浮沉、身着八卦长袍的道士。最前面的两个带头的道士尤其气质非凡，鹤顶龟背，却红光满面、神态飘逸，口中还默念着经词，俨然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雨晴携彩云在一旁看着一列人走过，瞧瞧询问了随从的太监才得知，原来皇上将从前就常初入宫闱的道士如今招进了圆明园，设了道观令斗坛他们长驻。从前她也隐约听过关于雍正信奉道教的传闻，宫中一直主张“三教合流，”也就是儒教、佛教、道教都不偏倚，儒为治世，佛为治心，道为治身。然而，近几个月里的传闻越发离奇，连后宫都有人说雍正病了后一直是靠丹药吊着，甚至自己跟着道士炼丹，还将丹药赏赐给宠臣…此刻百闻不如一见。

　　—

　　那晚见弘历回到长春仙馆一言不发地坐在窗台前，案前陈放着一卷雍正令人新编写的《云栖法汇》，一脸愁闷，雨晴便猜得一二，悄悄问了吴书来才知道他今日被雍正招去参加了几个道士办的法会，回来就阴晴不定的。于是她叫众人退下，拾起书卷翻到弘历倒扣的那一页，轻声读道：

　　”铅砂和药物，松柏绕云坛。
　　炉运阴阳火，功兼内外丹。
　　光芒冲斗耀，灵异卫龙蟠。
　　自觉仙胎熟，天符将紫鸾。“

　　”今日的阵势想必你也窥见了一二吧？“弘历冷哼一声道，”《烧丹》，皇阿玛这首诗叫《烧丹》！“

　　雨晴从前也知道，弘历看不过雍正对鬼神以及寻僧问道的迷信。弘历曾说，明世宗因服丹药而死，就是前车之鉴。从前雍正不过是找人代他出家为”替僧，“而如今大张旗鼓地将道士接进宫，想必在弘历眼中看起来更是荒谬之极。

　　“想来道家确有养生修性之益，说到底这也是皇阿玛的私事，想管也管不得，“她理智地分析道。

　　”你对，你自然对，“弘历叹道，”可作为臣子、儿子，你替我评评理，皇阿玛他不顾惜自己的身子，让什么张太虚、王定乾去炼那五花八门的丹药也罢，竟在天子脚下筑斗坛，自称为’和尚‘、‘野僧’，还当着大臣、王公的面给我和弘昼赐了别号——什么长春居士、旭日居士，收了我们为门徒，根本不合身份体统…皇阿玛病了也不能如此乱投医。那些道士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如今苗疆又开始闹了，正是需要用人处事的时候，让我怎么不忧心？”

　　雨晴知道，弘历对雍正的感情是复杂的。一方面是臣子对君王的敬畏，真心仰慕父皇勤政爱民之策，一心想辅佐他做一个好皇帝，而另一方面，因自己大半是未来储君的身份，以及父亲多疑的性子，时刻提心吊胆，不敢直言相谏。这样的矛盾，实在难以开解。她也清楚，他只有对自己才会敞开心扉，因此自己也要极力帮他排解。

　　“你说了一大车，是忧心皇阿玛被世人诟病，”雨晴压低声音，“还是怕…龙驭宾天，天降大任？”

　　弘历诧异地抬头。他们心知肚明，却轻易不挑明说的话，竟被她一针见血说中了，索性释然地拉着她坐到自己身侧，又闷闷地将头埋在她颈窝里，缓缓诉说，”是，我怕。如今皇阿玛病情加重，我怕遭人猜忌弹劾、怕做得不好，肩负不起重任，还怕…怕把你、把额娘、永琏推到风口浪尖上。“

　　雨晴一下下抚着他的背，尽力宽慰道，”其实你的命运一早就定下了，只不过如今没了弘时，皇阿玛又重病，才越发近在眼前。储君，即便是暗里的，不是好当的，只能等待。皇阿玛喜欢仙道，你作为臣子、儿子，都只能奉陪。至于我们，无论如何都注定了要站在你身后，你只放一百个心。“

　　”嗯，“弘历默默地点头，在她颈间蹭了蹭。

　　雨晴痒得一阵轻笑，打破了几分沉重的气氛，又侃道，”我倒觉的，皇阿玛赐你的别号很好，你住长春仙馆，便是’长春居士’，这字面的寓意也好。我看，回去把乐善堂后院的书房也改叫‘长春书屋’好了。“

　　弘历乐得与她此时扯些轻快的家常，”好，依你。“说罢，忽然又坐起身道，”对了，我差点忘了，还有件事要和你商议呢。“

　　”何事？“

　　”欣儿和傅恒的事，“弘历皱眉道，”前儿跟皇阿玛那儿说了，虽是经十六叔口中提的，但终究与富察家、与我都脱不了干系，当下的局势又对我实在不利，那些个爱嚼舌根子生事的监察御史，变着方说富察氏势力大，又说科尔沁的郡王中大有要和亲之人——”

　　在这样的事上，他们默契到不用把话说完。”这婚事，原与富察家的荣辱无关，只是在皇家，凡事都关乎家族的势力，我明白。你只信我没那种心思就好。“

　　弘历目光坚定地看着她，“说什么呢？我自然信你。”

　　外戚从来都有摇动国家根本的力量，即便他真的有疑惑，雨晴也是理解的。毕竟，若傅恒的事成了，富察家免不了好处。于是，她握住他的手道，”那便好。我从前说过，不会让娘家给你拖后腿的，你若信得过我，我倒是有个主意。“

　　次日，雨晴将吴书来叫去，交给了他一个写着“马齐大人亲启”的信封，嘱咐他务必要亲手交给大学士。旁人不敢对伯父说的话，她如今为了傅恒，却不得不说了。

　　—

　　冬去春来又到夏，没盼头，若妍认为，年年都是等待宫中漫长的日子逐渐逝去。

　　在九州清晏后的小花园里，她总能在花草池水间找回几分舒心惬意。但今日，一个从未完全从她魂梦中离开的人扰乱了原本的宁静。

　　”格格好兴致。“能一句话就让她惊慌失措的，只能有一人。

　　他们各自遵循雨晴的忠告，似乎几年都未曾私下相见。若妍先是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才抬眼与他对视。此时见他，仍是那轮廓分明、清雅俊秀的脸庞，却不同以往，看着他的眼睛时，如无风无澜的水面，丝毫看不出他的喜怒悲欢。这样的他，令她越发心绪不宁。

　　”无人，“傅恒轻声道。”知道格格爱来此处，已等了你好几日。”

　　若妍越发不解，难堪道，“这…实在不妥。若让姐姐知道了——”

　　“放心，”傅恒正色道，“她知道我要同你说什么。”

　　待傅恒把他与可欣的来龙去脉向若妍说明了，她只觉得心跳快得厉害，百感交集。早就知道会有今日，却为什么还会心痛、失落、怅然？终究是自己自己太痴心，几年的光阴，傅恒那样一个风流倜傥的男儿，想必早就将与自己那段情意忘了干净。毕竟，是她成了弘历宫里的格格在先，哪里能苛求他什么？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再者…

　　“对啊，她是公主，我又算什么？”话出口时的冷漠，连若妍自己都被自己吓到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傅恒波澜不惊的面庞浮上一丝窘迫，却又瞬间平复了。”你知道，我并不在意这些。”

　　“罢了，自一开始就是错、错、错，一早便知你必有变心的一日。“若妍说着，已觉自己无理。

　　傅恒这才卸下几分一直保持的温文，”你嫁给四爷在先，难道在你看来，我这几年就过得好么？若如此，我便当真悔恨当初了！“

　　见他终于吐露了心声，若妍也悔自己对他的讥讽，便败下阵，恳切道，“是我不好，不该那样指责你…“

　　顿了片刻，若妍又幽幽地开口念道，”江有渚，之子归，不我与！不我与，其后也处…其啸也歌。”诗经里的句子，对离自己而去的情郎由衷的祝福，也不知是在祝愿他，还是在想方设法说服自己。

　　“妍儿…”傅恒面露难色，欲言又止，看了她良久才说，“谢谢你。这辈子，终究是你我彼此相欠了。今后若能从远处彼此相守相护，倒也是好的。”

　　若妍正要答话，两人身后的花枝忽然“咔嚓”一折。若妍回头时，竟然是可欣。又抬眼看傅恒时，他眼中的懊悔与疼惜完全诠释了未曾与她明说的情思。

　　可欣看了看傅恒，又看了看若妍，眼中顿生怒火，转身离去。

　　“公主！”看着傅恒不管不顾地追在她身后，若妍越发什么都明白了。

　　回到长春仙馆时，若妍正欲回到自己房里关上大门，刚走进院里却见雨晴已坐在屋里榻上抿着茶。

　　见若妍眼眶红红的，雨晴疼惜地拉她的手道，“这一劫终归是要过去，不过是个早晚，只你那份痴心，让我实在放心不下。”

　　若妍颓然坐到雨晴对面，默然不语。

　　”妹妹，你若怨他，再或者也怨我，定要说出来才好。“

　　若妍眼中的确哀怨，哽咽道，”怨，也只怨造化弄人。只是有几分不甘心，即便放在从前，他又何曾对我那般用心。“

　　“你这便是无头脑的气话了。你们终究是碍于各自的身份。他在人看不见处的用心，我可都看在眼里了。“

　　”姐姐的兄弟，你自然要为他打算，我怎能怪你？我也怨不得他。木已成舟，我进宫在先，不得与他相守，心底何尝不愿他能得个与他长相厮守的一心人？”

　　雨晴强笑道，“你能这样想便好。他虽是我兄弟，但说起你们三个，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怎么都是为难的。”

　　”我不会让姐姐为难的。”

　　雨晴握住她的手，拿出自己的手绢替她拭泪，又举起茶盏递给她，”好了，让人看着不像样。喝口水，擦干净了。“

　　若妍颔首，可茶盏刚碰到唇边，她便觉得反胃，帕子捂着嘴一阵干呕。

　　”妹妹，你这是…”毕竟是怀过三次身孕的人了，雨晴见她这样便已大致了然，忙着帮她在背后顺气。

　　“我好像…有身孕了，”若妍幽幽开口，“也就这几日有的反应，却不知是否真切。”

　　若妍有了身孕…雨晴心情亦是复杂的。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有了弘历的骨肉，实在令她有几分心酸。可正如若妍所说，木已成舟，在深宫里，若妍注定也要过一辈子，孩子便是依靠，还是替她庆幸的，于是嗔怪道，“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传太医来瞧。彩云，快叫钟太医过来走一趟！”

　　“我——”若妍欲言又止，“姐姐，你不会怪我吧？”

　　“傻妹妹，越发说胡话了，”雨晴笑道，“这是好事，日后好歹有这么个依靠了。当下你最要紧的事就是养胎，不可大意，什么忧思烦绪都暂且搁一搁吧，知道了么？”

　　—

　　终于在九州清晏后的湖边追到可欣时，傅恒已冒着细汗。幸好初夏的午后也没什么人，才不至于让人看着错了规矩。

　　”公主！“

　　跑到湖边栏杆旁无处可躲了，可欣才停了脚步，双手支在凭栏上装作看鱼。

　　傅恒小心翼翼地绕到她身侧，才见她一脸泪痕，一贯蛮横洒脱的样子添了幽怨，让人看着格外心疼。他凑近了，用小指蹭了蹭她的手腕。”公主——“

　　可欣一下子将他的手打到一旁，冷哼道，”我知道，在你眼里，我就是公主，那你还是回到妍儿身边吧。我眼里可揉不进沙子！”

　　傅恒懊恼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欣儿，我——”他好像第一次放□□统规矩，这样唤她。

　　“你不就是看重我公主的身份么？若不是如此，想必你宁愿默默地守她一辈子吧？”可欣一改平日里的明艳开朗，此时的话越显咄咄逼人。

　　“不，我对你，是真心的，你若不信——”

　　”我看你对她才是真心的，如今她飞了，你一心只想着富察家的荣耀，才来打我的主意！”宫里娇生惯养的长公主，生气起来丝毫不给人说话的余地。”我看四嫂也是和你一条心！“

　　“看来我的心思是白费了，你怎么竟说出这样的话！哎——”傅恒，听到这里也失了沉稳，无奈道，“你编排我倒也算不得什么，但我可要替姐姐叫屈呢！“见可欣仍无动于衷，傅恒便知道话没说到点子上，便又极力平静下来，恳切道，”为着我们的事，为了不让皇上为难，我伯父已奏请了辞官。“

　　可欣眼中含泪，“可即便如此，你心里还是抹不去她，是不是？”

　　”没有，没有——“傅恒欲伸手去拉她，却不料她瞬间已退后了几步。

　　“罢了，罢了！”可欣拿帕子捂着脸，小声啜泣着跑开了，不顾傅恒如何在身后追赶。

　　—

　　听傅恒来向自己诉苦，雨晴便只淡淡安慰他道，公主气盛些也是有的，许过了时日便会想通的，却又难免也替他忧心。私底下她和弘历都劝了可欣几次，竟不似起了作用，反而越发讨了嫌。

　　马齐的确上书辞官，雍正虽口头上应允了，但推说当下朝中事多，卿仍身强体健，过一二年再罢官不迟。与此同时，三公主与傅恒的婚事，因公主执意说不愿早早出嫁，赐婚的旨意便也迟迟没有下来。

　　再说雍正的病，貌似有了好转，仍事必躬亲、毫无错漏。太医院的人口风越发难打探，总会说皇上龙体无恙，也只有近身的臣子宗亲才能在不经意时看出几分圣上的疲倦苍老之色。此外，圆明园里只见九州清晏旁的斗坛处整日青烟直上，内务府报用的柴炭又日益增添，丹药的用量不言而喻。

　　转眼又入了秋，落叶悄无声息掉了一院子，夜里常常细雨轻打着窗，坐在灯下颇有“雨打芭蕉叶“的意味。

　　”忙什么呢？“弘历看了一个时辰的奏报，实在觉得双眼疲乏，见雨晴正与彩云拿着个册子指指点点，便绕到她身旁笑问。

　　“如今妍妹妹有了身孕，饮食上不得大意了，正看着我从前有身孕时的药膳方子给膳房吩咐下去呢，“她在摇曳的烛光下半低着头，一脸柔和静好。

　　弘历在雨她身侧坐下，抚上她的手，柔声调侃道，“你这样替我里外操劳，你说爷怎么谢你？”

　　”爷今儿心情不错？“雨晴这才放下手里的册子，不以为然道，”这样的事，我若不做，才会有人说三道四。再说，妍妹妹怀的爷的孩子，爷自己不上心，我自然要加倍上心了。“

　　“有你关心照顾，自是比我更招她待见，”弘历淡然道。

　　“那你方才又在忙什么呢？”

　　弘历这才笑得真切，“准噶尔向我朝罢兵，议和的事却一直不顺畅，如今鄂尔泰提议以阿尔泰山为界划定边界，许准噶尔入藏监察，准噶尔派的特使大半是同意了，只待可汗签议和书。”

　　雨晴面露喜色，由衷地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若真如此，倒了了我们一直以来一大块心患。这其中自然也有你的功劳。”

　　弘历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鼻子，“是啊，国库吃紧了这么久，但愿没了年年的战事，过几年就越发能民康物阜、户有余粮。”

　　雨晴本在找机会跟弘历提起静娴，见弘历此时难得不在为国事烦忧，雨晴不由想起了已压了好几日的话。早说也不是，晚说也不是，索性此时说了。

　　”怎么了？“弘历见她眼色忽然古怪，关切地问。

　　“有件事，说了不许生气。”

　　“何事？“

　　”宝亲王家两个侧福晋，一位一直冷着，人家却毫无怨言，“见他想开口辩驳，雨晴骨节分明的手轻抚着他的前襟，似在慰藉，”我知道你有心结，可说到底是你自己多心。“

　　弘历松开环着她的手，良久才说，“怎么忽然想起来说她？“

　　”…没什么，只是芝焚蕙叹、物伤其类罢了。我若不是我，你又不是你，我和她的处境许是一样的。”

　　“我日后想着便是，”弘历淡然道，转身捧住她的脸，“可你就是你，我也是我。我心里装了江山社稷，还装了一个你，如今又有了永琏和玉瑶，再装不下旁人了，知道么？”

　　”我知道，“雨晴觉得自己的脸不争气地红了，环上他的脖子。

　　正欲温存些许，恼人的脚步声在屋外响了起来，二人各自坐好，听吴书来躬身进来回话。

　　“爷、福晋，“吴书来郑重其事道，”是宁格格…太医说恐怕就这几日的工夫了。“

　　自打雍正十年被禁足后，哲宁就好比在乐善堂中蒸发了一样，虽衣食供应不缺，但宫里的人谁不是看弘历和雨晴的眼色行事，自然是无人问津、萧条至极，不出几月便听人传她患了严重的咳疾，又心悸受惊有些失心疯。

　　“知道了，太医尽力了，是她自己无福，”弘历先开的口，声音却冷冰冰的。见吴书来还站在原地，便又问，“还有事？”

　　“宁格格说想跟爷说两句话。“

　　”不见。“弘历答得斩钉截铁。

　　哲宁虽有意害他们的孩子，但终归是为弘历生儿育女的人，雨晴只觉得，弘历此时冷得吓人，便开口想劝，“爷…您看——“

　　”不见！“弘历撂下同一句话便起身，回到书桌后。

　　“罢了，”雨晴披衣起身向吴书来道，”我随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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