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记忆皆成空

　　夜晚就要过去了，树林渐渐明亮，折腾了一夜，我感到非常疲倦，身体越来越不受控制，精神也逐渐涣散。或许是青在身边的关系，即使是逃命，也感到很踏实。
　　“别睡，现在还不是时候。”
　　耳畔响起他熟悉的声音，可是不论他说什么，我已再也无法坚持，一夜未眠，加之这些天发生太多事情，身体到了极限，更是不可能。

　　速度减缓，下一秒，一只有力的手臂拦腰将我摇摇欲坠，险些跌下猃狼的身体揽入怀中，熟悉的花香沁人心脾，我顿时清醒许多，努力睁开眼睛抬头，只见青放大的脸孔映入眼帘。
　　不觉惊叫：“呀！你，你，你做什么？！！”
　　他蹙紧眉头，有些不悦：“都叫你别睡……”语毕，又垂下眼睑叹口气，“等我找到可以隐蔽的地方。”他放开我，回过身子，抓住我的手按在身前。感觉到那掌心真实的温暖，终于反应过来，也才晓得脸红。

　　面颊贴着他的背，温暖至极。心里终归庆幸，即使逃亡，也依然能与他一起。
　　只是随时间推移，疲劳在翻倍的同时，却再没办法有睡意，因为所前往的地方，正在变得越来越冷，仿佛瞬间又回到了木琅气候恶劣的冬天。零星的雪花从铅灰色的天空逐渐飘落。没一会儿，起风了，裸/露的皮肤仿佛被刀刮一般剧痛，我有了死亡临近的感觉。可是青一言不发。

　　身下的猃狼飞奔着，脚爪踩在雪地里的声音不绝于耳。
　　终于，一切停了下来。随着惯性，我差点飞出去，惊魂未定：“怎么了？”
　　他没回答，周围一片寂静，除了风声，甚至可以听到雪花飘落的声音。猃狼蹲下身，青微微侧过脸：“下来。”
　　果然还像以前一样话少。虽然很想骂人，不过还是顺从他的意思。
　　而他在我之后，伸出左手向地，可是不大灵便的右手吃不住力，就直直从猃狼背上翻下来，几乎同时，我赶忙伸手去接应，然而事与愿违，两人一同滚入湿冷的雪地。

　　现下早已冻僵了，又饿又累，我费了不少力气，才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赶忙去察看平躺在身边的青，他喘着粗气，呼吸的白雾融进寒冷中，身体却一动不动，我趴在他身边，笨手笨脚剥掉粘在他脸上的头发：“喂！！你还好吗？”
　　他不说话，鲜血溢出嘴角，我连忙把怀里揉的皱巴巴的手帕掏出来，替他擦净。
　　他忽然抿紧嘴唇，不耐烦地挡开我，艰难地用手臂撑起身体，维持坐姿，往身边的地上啐出几口血，随后抬起眸子，看了猃狼一眼，我还有些搞不清状况，那白色的大家伙已是转身往林中逃去。
　　与此同时，先前被他用灵术变成金色的头发正在恢复原状，顿时意识到情况不妙：“青，哪里不舒服吗？”
　　“安静……”他有气无力，看来的确是不妙。随后抬起右手往左前方指去，“树，空心的，可以暂时躲避……”我没反应过来，他已扑通一声跌入雪里失去意识。

　　本来想体面地将他搬到藏身之处，可惜力气不足，最后只好连拉带扯，连滚带爬，总算带他钻进那棵蛀空的枯树，从外观很难判断其与普通树木的区别，也不知道青是如何找到的。
　　我们的衣服都湿透了，说起来也怪我……都是背不动他造成的，虽然现在已有了临时避风的地方，却依然感到冷得刺骨。

　　“可恶……”青皱了皱眉，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竟苏醒过来。他对自己浑身都湿透这件事很是不满。
　　我看他坐直，审视自己时嫌恶的表情，也气不打一处来：“喂喂！你这家伙这么快就醒了，难道方才是假装昏倒？！！”
　　他闻声看我，表情错愕极了，下一秒又恢复冷冰冰的本色，闷哼了声，彻底不再搭理我，而是转身趴在地上扭着身子钻出树洞。

　　我急了，忙起身，想拉住他，结果手不偏不倚揪住某人的空裤管，来不及尴尬，就先发制人：“你做什么？”
　　要不是他停下动作，说不定裤子真会被拉下来，他回头瞪着我的眼神恨不得杀了我，脸已经涨得通红：“我去找柴火取暖，顺便弄点吃的。”
　　见状，我竟也没出息地脸上火烧火燎：“那……我也一起去。”
　　他可不是什么温柔的小绵羊，只管气急败坏地冲我怒吼：“乖乖呆在这儿！！！”
　　看来是真被踩到小尾巴。于是我再也不敢吭声，顺从地猛点头，然后缩在角落看他艰难离开。

　　很快，我就只能听到风雪的声音，终于感到害怕，方才虽然嘴上说着放肆的话，但是青的身体怎样，我最清楚不过，他根本没必要假装晕过去，吐血也绝不会有假……外面天气如此恶劣，他真的会平安无事吗？而且，没有双腿，无法行走的他，失去轮椅的依靠，要如何在雪地里前行？该不会是双手支撑，坐在冰冷刺骨的雪地里一步步挪吧，被他遣走的猃狼，他会叫回来吗？……关于这个可能，简直微乎其微，他遣走它，若不是必要，压根不会那么做……我不敢再想下去……如果不是我浑身疲惫不堪，一定会阻止他的疯狂举动，至少会陪在他的身边。
　　如果就此他不回来，我又该怎么办？只能徒步走出这片陌生的森林么？也许还没走出去，就冻死饿死，被野兽作为食物吃掉，连尸骨都留不下来……
　　可恶，我不能这么消极。起身活动筋骨，深知如果继续安静地呆下去，准会冻出毛病。

　　由于不认识路，不敢去太远的地方，我便在周围转了转，发现虽然天气冷，雪被下的树根上却也有蘑菇，于是欢欢喜喜采了许多回来。
　　风越来越急，实在是冷得受不住，只好去我们的枯树树洞，心里期待他最好已经满载而归，可是迎接我的果然只有失望。天色渐渐暗下来，担忧与恐惧已经占满思绪，虽然肚子咕咕叫，却一点食欲都没有，我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好灵术符印，左手按在边缘，“噗”得一声，中间燃起一丛小火苗。光明和温暖稍稍驱走了部分恐惧，可是我不知道还能够坚持多久。

　　就在体力透支，浑身冻僵，以为要完蛋了的时候，熟悉的气息终于迎面扑来，抬起头，看到青正趴在地上，我为了维持那一撮火光，耗费太多力气，身体已不听使唤，想来他也该是疲惫不堪才对，可是居然还有力气爬进来并转身坐直，衣服下摆消失了，该是为了行动方便而割掉的，裤腿也滑稽地绑起来。
　　我看着他卸下肩上的一大捆木柴，似乎还有什么毛茸茸的小动物，然后，抬起左手，一簇细小的黑色藤蔓缓缓伸展，逐渐变成网状，最终成为密不透风的门封住不断漏进雪沫的树洞口，他蹙了蹙眉，掌心处闪过一抹蓝色灵光，藤蔓便切断，流出一小滩污血，很快凝固了。

　　他微微喘口气，转过脸，伸出右手盖住我施展灵术的左手：“我来吧。” 可是无法伸直的手指并不能令他顺利发动灵术，火光时大时小地晃动几下又恢复成原来小小的一抹。他的左手正搬着木柴，见此情形，便皱眉看向我：“替我掰直手指。”
　　身体的寒冷和内心的委屈，顿时令眼睛又湿又热：“我，我冻僵了，不能动……”
　　无奈下，他只好把木柴顺手放下，拧过身体，弓着背，用左手一根一根掰，动作十分小心，或许是疼痛的关系，稍稍用力，肩膀也会下意识抖几下。
　　回想起当初他无法行动时，帮他发动灵术，我曾用力一把按住，那定是非常痛吧，闻着贴心的花香味，眼泪终于决堤而出，我知道并非刻意，而是无法抑制……或许是因为我不小心伤害过他的愧疚，或许是因为我分秒掐算来等待他的委屈，亦或是因为独自一人时所累积的恐惧……他的体温正源源不断传递而来，所有的悲伤瞬间决堤，明明浑身僵硬，已顾不得这些，即使抬起右手像针扎般疼痛，还是用力搂住他的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你怎么现在，才，才回来？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啊？我一个人很，很怕啊……”那模样没出息的像个傻瓜。
　　他怔住了，直至身边的火光变大五倍，才终于腾出左手将我推开，面无表情：“我没那么容易死。”

　　听到这话，真恨不得撞树：“难道你要死给我看吗？！”奋力在他肩膀赏了一拳，“你不准死！！！”
　　他转开视线不再看满脸泪花的我，回身捡起地上的木头，放在火边烘干：“人总会死的。”

　　我把压在他掌心下的手抽出来，没想到他又忍不住疼的抽气。
　　无法解除心头的枷锁，于是只好缓缓将双手靠向那火焰，越是近，就越会感到灼烧的痛。青忽然把火苗收小，瞪着我：“走开。”
　　“很疼吧……”专心地看他愠怒的眼睛，“那时，受伤，你一定非常非常疼吧，可，即使如此，我都无法体会，更别说你被毒药和黑荷所折磨的那份痛苦……明明想要帮助你，却无从下手……”
　　见我已是收回双手，他才自顾自将火燃得更旺：“我并不了解没有黑荷，没有毒药，没有受伤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他将烘干得差不多的木柴一根根搭在灵术燃起的火焰之上，“所以，你不必自责。”
　　我无奈地笑了笑，有的事情，终归无法得偿所愿。

　　搭好火堆，青终于不用再使用灵术，他开始着手处理抓来的小动物。原是只肥兔子。我把我的蘑菇们一个个穿好，烤在火边。
　　等青把兔子处理好，才终于疑惑地抬起头看着我：“你烤这些有毒的东西做什么？”
　　他指的是我的蘑菇，我有些意外，以为他看错了，因为在家乡，是很常见的一种蘑菇，小时候白哥哥和我都分外喜欢：“放心啦，是没毒的，我家许多同样的，哥哥以前常采来让我吃呢。”
　　他蹙了蹙眉：“ 这个你没吃吧？”
　　我回头不满地瞪着他：“当然没，你以为我是那种自私鬼吗？”
　　青无奈地摇摇头：“看来你果然是想死得快一点……”

　　瞧着手里的蘑菇，听到他的话，我心里顿时不是滋味，又见这说话的家伙还一副淡定的模样，更是窝火：“采了好久，累的半死，又饿又冷，你不吃就罢了嘛！还说它有毒！！”说着赌气把已经烤上的全都丢在一边。
　　他对我依然毫无反应

　　由于心情实在太郁结，便不想再理他，于是转身靠在一边。不知不觉睡着了，等醒来，青好像还在等我，他见我揉着惺忪的睡眼起身，便撕了块烤兔子肉递过来，我已是饥肠辘辘，气也消了，顾不得形象，拿到便往嘴里塞，只觉好吃到要哭了，至少不会像木琅辣得要命的食物那么难以下咽。
　　青专心看我吃东西，待我意识到吃相欠佳，才不好意思地对他说：“你别看了，也快点吃东西吧！”

　　他听话地转过身，竟优雅地拿起一串烤熟的蘑菇，咬了一口。我“噌”得蹦了起来，一把打掉他手里的蘑菇：“你脑袋坏掉了啊！！不是说有毒的吗？！！”
　　他回头不解地看着我，等要另外拿一串来吃的时候，我终于爆发了：“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吗？！！” 说着扑过去把还没吃完的兔子肉塞到他嘴巴里，“你这傻瓜非要惹我哭才罢休吗？”

　　深夜，青因为吃了毒蘑菇烧得迷迷糊糊，他告诉我因为黑荷的关系，并不打紧，隔天就会好，可我气恼得要命，心里暗骂这个坏家伙真无聊透顶，可抑制不住已经哭得稀里哗啦。
　　虽然没有问，也知道即使问了，都不会有答案。也无论他吃毒蘑菇是否出于我心里所想的那个原因，可我知道，从很久以前的某天起，我就死心塌地爱上他了，以后这份爱意只会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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