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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相(1)
杨旻受伤,事情陡变,按理说该一片哗然——短短数日,洛阳宫内外,空穴来风,私语窃窃,说什么的都有!可是,朝堂之上却没人多言,连同尚书八座也熟视无睹,仿佛此事不过一件道听途说来的荒诞传言,只是时有传闻,皇帝最近脾气暴躁!
许是这出了名善于纳谏的明君,真是要冷不丁蛮不讲理起来,还真是重现当时年少、执意轻骑、虎牢克夏的横样,殿上殿下的文士儒生、虎狼猛将全都乖成了羊,对皇帝是怎么顺怎么抹,连晚上值夜都得比以前更精神,免得在这节骨眼上白生纰漏。说话间快进中旬,十月初八这天早上,太阳齐了中书省东边宣政殿的房檐高,中书省的东偏阁畅着门,阳光明晃晃的照进去,门下省侍中魏征被烘的睡眼惺忪,正伸着懒腰,被刚从门下省过来的侍御史马周,笑嘻嘻的逮个正着:“看来,魏阁老是乏了!”
“这么快?我还寻思,你还要一会才回来!”魏征眨巴着眼皮打褶的小眼睛,努嘴道。
“这是您老要的文牍,看看是不是?”马周把手里厚厚的一叠卷宗,撂到魏征面前。
“嗯嗯,是这些,嘿嘿,一大早就害宾王跑腿。”魏征眉开眼笑。
“哪里的话,魏阁老昨晚值夜,整夜不能合眼。”马周倒了杯茶饮,也顺便给魏征倒了一杯提神。今天李世民不朝,有事诸臣便去宣政殿参奏,马周天刚亮去中书省,正碰上魏征要去门下省,讨昨晚丢在门下省的已经写好待发的公文。门下省远在乾阳殿旧址以东,与中书省两个方向,因为中书省离皇帝常朝、安寝、读书的宣政殿、仁寿殿、观文殿最近,故而李世民便敕每晚值夜的官员宿于门下省东偏阁,便于随时传召——到底是五十八的人了,魏征一宿不睡,精神有些萎靡;马周是厚道人,自告奋勇的帮他去门下省跑一趟。魏征乐呵呵的一饮而尽,不忘自嘲:“哎,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喽,丢三落四的。这叠制文,我封好加印,等会房相公来了给他。”
“您不等房相公了?”马周放置文书,随口一问。
“等不了了……也不能等,他一见我,准找我要‘钱’!”魏征凑到马周耳边,挤眉弄眼道,“就说,还在议!”
“好,魏阁老这是烫我的手啊!”马周心领神会的瞅瞅魏征,乐不可支,又道,“对了,刚才我来的时候碰见思道,急冲冲的,像是去面圣……最近陛下,火气好大啊!”
“嘿,谁还能没个心气不顺的时候?不妨事的,总能好起来的……”魏征不以为然,正说着,看见了伤风告假半月的中书侍郎岑文本进来,“景仁来了,身子骨好些没?”
“多谢魏阁老惦记!在家呆了小半个月,精神抖擞!魏阁老昨晚累了一宿,几日也没有朝会,快点回去歇息吧!这里有我和宾王在!”岑文本是来销假归位的,笑容可掬的回话。魏征满意的点点头,穿了鞋,大大咧咧的出了门去,道:“也好,我回去抓紧睡个囫囵觉,困死了……”
“魏阁老慢走……宾王,我听你刚刚说思道如何?”岑文本作揖目送魏征离开,回头便问起了马周。
“坐……六日前,陛下遇刺,伤及淑妃,此事,景仁可知?”马周伸手略作示意,便撩衣盘坐说来。
“这么大事,在家略有耳闻。听说,行刺的是尚寝局的一个女史……陛下无恙,淑妃却是迄今还未苏醒。”岑文本微微思量,颔首道。
“最离谱在于,那个女史是吴王送进宫来训教,贵妃德妃都过了眼的,说是女史,实则待诏吴王孺人,上个月十五,因为‘厌胜’突然被抓了;当日,吴王妃和吴王世子就在安州薨了!那个女子,据说来路有异,半月前大理寺卿茂约公孤身亲审无果;等到陛下御审时,这名女子突然癫疯,故而成此祸事!”马周押了一口茶饮,又道。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我听到的也差不多!还有呢?”岑文本叹道。
“为了此事,陛下急诏袁天罡来洛阳,用的是太卜署的飞鸽。袁天罡人未至,信已到,用的还是飞鸽。其间内容,专务机密,我等不知。随后,陛下亲审,就出了这事了!也是这之后,这事才浮出水面的,此前外省没有几个人知道。”马周继续说下去,岑文本已听的越发费解:
“厌胜,还牵扯淑景殿……淑妃昏迷,事情原本难以继续掩盖,风声直到现在才有所松动,必是陛下原本不愿声张。是怎么传开的?”
“具体是谁,无从说起。内廷有人遇刺,不论是太医署,还是左右卫,嚼两句舌根就这么传开,从哪去查啊!” 马周摇头道。
“魏阁老是什么态度?”
“没!就连唐公,公开之所也对此事避而不谈。”
“这却是……呦,房相公来了!”岑文本思量间,只见一个人影门前一晃,定睛乃见尚书左仆射房乔玄龄公!
“是景仁啊,伤风好些了没?你那身子骨,不经熬,可要当心!宾王也在,魏老人呢?我正要找他理论!这再精打细算,洛阳宫该修还得修,该建还得建,毕竟是陛下的‘宅子’!殿中省都上封言事几次了,可是每次奏章文书一到门下,他就给留中;一问再问,次次都是‘在议’——现在是从中藏出钱,不是从左右藏!”房乔寒暄数句,便道明来意,言语间忍不住对魏征满是抱怨。
“这是今天要给尚书省的制赦,我来看看……呵呵,也就是魏阁老能把房堂老急红了眼!修是肯定要修的,只是这度支的数目,现在确是还在和中书省商议。今年手头紧,上月初六,眼瞅着要入深秋,陕州河北县却发大水,冲了河阳中潭城。圣上亲临白司马坂观察灾情,慰勉父老,沿河遭灾的人家赐粟帛不说,也一并免了今年的租调。算上夏天那场大灾,现在处处都是出项,进项又少,不论中藏还是左右藏,说到底都是国家的钱,花总是要花对了地方……对不住,没有房堂老要的!”马周记起刚才魏征的托付,连忙拾摞着,顺便也检索内容,试解房乔的燃眉之急。
“我就知道……户部现在手里有多少开元通宝,我心里有数!案牍给我,大家一场同僚,门下省的尽职,我焉能不知?只是,殿中省催促也就罢了,蜀王是陛下钦点,总领料理洛阳宫室重修庶务,目下天天在工部一坐就是一天,我尚书省总不能连皇子亲王也给冷面孔吧?”房乔一脸无奈。
“蜀王可是出了名的‘坐不住’,斗鸡走马还行,怎么这就转性啦?”马周颇觉不可思议。
“其实也还好,蜀王一不碍事障眼,二不指手画脚,态度更是谦虚的很,只说天家的旨意不能马虎,反正他也没什么旁事,就在这等着,看看工部怎么个拿章程出来,顺便也跟着学学。”房乔捋着颌须,似有所思道。
“这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岑文本也不住称奇道。
“魏阁老出了名的‘抠门’,花钱的事,只要有他在,一准的好事多磨。我这,现在有蜀王这尊‘小佛’要伺候,真的没空再招呼殿中省。如果殿中省再催促,就烦请劳门下省代为回话——正好,门下外省和殿中省也就隔着一道墙,比天天往我那跑方便多了!”房乔眨眨眼睛,心知肚明魏征的用意——夏天那场大水淹坏的宫室,光是清理就用了个把月,一直到中秋前才完成。之后为了重修,将作大匠姜行本草起宫室重建图样,给蜀王过目,送天子定夺:武德四年,李世民虽奉先皇李渊之命焚乾阳殿,却对其富丽堂皇神往,此念贞观四年被张玄素所阻,仍然念念不忘至今,亦欲借此之际重建,如此,怎能逃过魏征的“吝啬”?
“这……呵呵,房相公放心,这句话我一定带到!房相公何不把‘蜀王’压去殿中省叫他们闭嘴,如今蜀王坐镇尚书省,殿中省还置喙什么。”岑文本讪笑着,出了个馊点子。
“景仁说的轻巧,要压你去压……就这事,我回尚书省了!”房乔沉稳的性子,嬉笑着又把话茬踢了回去,接过文书,便大步迈出阁去。
“正好,我也去一趟弘文馆,就不与景仁忙中偷闲,与房堂老一起,来,我帮您抱一摞。”马周同笑,连忙赶上,分了房乔手里大半的书牍,两人天南地北的边走边聊。二人出中书省一直向东,过了东明门,碰见尚书右丞刘洎一张臭脸,气冲冲的兀自直奔尚书省方向,竟连顶头上司都无视。马周喊了一声:“思道,怎么了这是?”刘洎四围扫视,这才发现自己的不察,遂失意又尴尬的挪到房乔与马周身边,低吼了一句:“小人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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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挚感谢读者大人御览!
文中官场老猫们的字要注解一下,还有官职,其实没有那多人:
房乔,字:玄龄~~~又说房玄龄,字:乔~~~汗的,这颠三倒四的~~~尚书省老大~~~
尚书右丞刘洎,字:思道~~~老房直接领导~~~
中书侍郎岑文本,字:景仁~~~仅次于中书省老大中书令的权威人物,算老二,或者副老大~~~
侍中魏征,字:玄成~~~门下省的老大~~~
起居郎褚遂良,旧唐没写他字啥~~~老魏直接领导~~~
侍御史马周,字:宾王~~~御史台的骨干~~~
大理卿,唐俭,字:茂约~~~大理寺滴老大~~~
又:刘洎于太宗东征辽东之后赐自尽,死因成迷,他的死,与褚遂良难脱干系~~~
唐代的国库是左右藏,但是不供应皇家用度;大内专用叫“中藏”,也就是皇帝私人的小金库~~~~
《唐国史补》卷下:“宰相相呼为堂老,两省相呼为阁老。”这里的宰相特指尚书省左右仆射,两省指中书、门下二省属官~~~此外“相公”也是可以用称呼宰相的~~~
唐代的皇帝还有“天家”“云官”“大家”的称谓,不过“大家”多是近臣或者后妃所用~~~
明公,是对位尊者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