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宁为瓦全

　　其实我也没有把握，我只知道世间任何事物的规律都可以靠极致熟悉而揣摩出，但投入是无价的，因为谁也无法给你一个期限，于是有时候这是值不值得的问题。
　　我想，有喜爱的人在身边就懒于行动，什么事都爱指使对方去做，这是不正常的，正常的，应当是加大了镇定筹码，信心的筹码，让连喝口水上趟厕所都懒的人耽于共苦，摸索出路。
　　除了仅我和木头人能出去的石板通道，四面石壁的深渊，光论地形，出口应当是在水底，如非先有一个天然通道，那遑论进来打通石板通道了。
　　但看那绿汪汪的死水，要一个初识水性的人能潜进去这太不实际，外面的我还在打吊针，时间紧迫，去一趟水里估计还没触到底，时间就用完了，而我的直觉也对水底不感兴趣，不是害怕，在跳下深渊以为自己要溺毙却被我捞起一个人时，水的恐惧已经对我失效，现在
　　我把脑袋斜折90°，像一个守在万花筒前的孩童，注视着那本该是天空却被蛇纹波光交织掩盖了本来面目的顶部。看了一会儿，我的眼睛就花了，真是不错的伪装，每一双人眼都会因为禁不起这样的花晃而选择忽视它，自动将它上面的波光凌乱归结为死水的反射，何况人不能登天，对遥远的事物总是当成理所当然的。
　　几乎可以肯定蹊跷出在顶部，我觉得自己要去登月了，临行前我往下瞥了一眼，令狐冲已经退回石窟，大概是对我的行为不抱任何希望，可他越是心灰意冷，我的翅膀就越是稳稳扎扎，当我靠近了顶部，第一感想是它是天花板吗？这么平整，波光的形状都没有因为与水面距离太远而过于变形，就像投影仪一样的准确投射。
　　有水光就必有光穿过，这个历史问题再次浮上台面，起初我已经眼睛和脑子一起昏花到以为光线是从水底来的，直到没法用手去判断材质，我很自然地伸出舌头去舔“那块顶”，却忘了自己是鸟，锋利的喙首先戳中上面，还戳了几次，头顶掉下一块东西立即砸中我脑门，毫无防备的我就像一块砖头落进水里。
　　真丢脸！躺在水里毫发无损的我这么想着，打中我的东西虽然没见到真面貌，但并不是什么厉害东西，我是惊吓过度才掉下来的。
　　令狐冲探头出来的时候，我正在石壁凸出的地方梳理羽毛，见他已看到自己这狼狈模样，我便飞回石窟停在他身边，却发现他手提着一个水桶正在小解。
　　他慢条斯理整理好衣裤，将水桶系在绳子上，桶便离开了石窟。
　　人被囚禁在半平米的地方怎么解决生理问题这个我从没想过的谜豁然在我面前解开，脑海只剩一个想法：他可不是什么斯文人，这种情况了还讲究什么？完全可以屁股一撅就朝死水面解决。可一想到死水里充满各种排泄物，我还在里面游来游去……就已经犯恶心犯到站不稳脚，原来小学老师提倡的随时随地爱干净讲卫生真是利己便他的行为。
　　身上搭下一截布料，抬头一看，令狐冲正在用他的衣服榨我身上的水，进来才几天他那身衣服就破烂脏旧得媲美乞丐了，我嫌恶地想跳开，却被他牢牢抓住，他嘴里发出安抚性的语言：“别闪，让我擦干你。你可真傻，怎么跑到水底下去找出口？你是一只鸟，不是一条鱼，而且我已经下去看过了，没有出口——难道你想不开，想轻生？”
　　我稀里糊涂地听着，还在想：一进来时发现他浮在水面上，原来他比我还早怀疑水下有出口……不对！这么说来他是为找出口才跳进水里，不是为了鸟的离开才轻生。
　　我心底顿时升起恼怒，非常想跳起来指着他鼻子：什么轻生？你才轻生！这么有想法，为什么还是出不去？而后又一想：难道我还迫切地希望他为我殉情？
　　他不是这种人。
　　与我的表面理智内心狂躁相比，他是外表热情内心理智的人，早在他随时随地不忘维护他师父时，我就发现了，他是我的反面。
　　他还在絮絮叨叨：“你想出去还不简单？你又不是我，下次送饭的来，我把你放篮子里，你跟着他出去，一看见光，马上踢翻篮子就跑，但你可不能忘了我，得回来看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听得懂，你都回来两次了……”
　　看看，这么清醒像是失去理智的人吗？
　　这时毛已经被他搓干了，我望向顶部，找到刚才砸中我的方位，展翅飞去，不一会儿，我就找到喙戳中的地方，因为那里缺了一块，我尝试再次敲击，一些物体发出“卡兹”碎裂声缓缓脱离，像玻璃渣子一样掉下去——这无疑就是砸中我的东西。
　　怎么会是玻璃？至少是玻璃的象形物，大自然没有直线，也不会有天然的玻璃，这座将人困得一辈子出不去的地方，竟然是一座人工深渊。
　　那么四面密闭的深渊会有光反射到水面就说得通了，现在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这块顶部一点也不像玻璃？
　　令狐冲在下面发出尖而长的口哨声，吹了一会儿那调子变成了一首歌，看不得他这么高兴，我一咬牙冲到他面前。
　　他拿起一块长方形的布条，绑在我脚上，趁隙瞄了一眼，那些歪歪斜斜的字体，分明是干涸的血渍，这时我听到上面传来脚步声，令狐冲的耳力比我好太多，木头人来了，他准备把我放进篮子里，让我出去替他报信。不止耳力，他的心力也比我好得多，他这封求救信，早在第一次见我就准备好了吧，那才是他被丢进深渊第一天，他已有了对策，所以他才这么高兴，一点也不怀疑我出去后有没有可能被人打来吃了，被弹弓射了，或者把布条弄丢了，毕竟我不是信鸽，即便是，也不见得有人发现了布条会把营救他当一回事，所以换做是我，万万做不到应对这么干脆利落，倒是为一只鸟轻生的，有可能是我。
　　在篮子里我就在想这些，以至于又一次错过了窥视木头人出去的奥秘，只感觉篮子一直倾斜，莫非是有个往上爬的通道？算了，这条路意义也不大了。
　　三番五次错过的东西，不用强求，因为那肯定是与你无缘。
　　直到木头人揭开盖子，这会儿他已经不是木头人脸，而是一张让人能记住的满是皱纹的脸，我才反应过来该出去了，想也没想就朝敞开的大门冲向一个方向，然后我意识到，这一切跟我有莫大关系，不然，为什么我会来到之前最不想去的地方——小西湖。
　　塘边已没了人影，还以为那四头死猪不睡个一天一夜醒不过来，看来低估他们的酒品了。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有可能正在监视我脱鞋袜和外衣的行动，只要不来阻挠就是天助我也，穿着贴身里衣使我打了个哆嗦，没有犹豫，我纵身跳进塘里，哪知老天真是成了心助我，预想中的深水潜游并没有出现，我稳稳落地，脚爪在泥里，半曲着腿，维持着起蹲姿势。
　　原来水不深……无语地望着泥塘上方的蓝天，之前怕这塘湖怕得好像要伸出手，但它还不及大腿深，我的恐惧真是行动的最大累赘，我感觉自己的胆小症状已经完全消失了。
　　这下也不用“潜水”了，憋了一口气就可以趴下去，不知情的还以为我在种禾苗。
　　真不愧是“西湖”，水产可真丰富，我往泥底里刨出了石头、水草、螺、藕节、湖鲜……只能往深处继续走，不一会儿，塘湖的真实深度展露出来，不过走到塘中央水也才齐胸口，我开始游动，手中拿着一截藤干探杖，变游边戳，戳中之处无一不是柔软的，但就像有无限的时间，我并不着急，有规划地将塘湖分成多块，一块一块地毯式搜索。
　　很久没有这么笃定了，即便是已经有经验的事，有可能我都会做不好，耐心就在常常失败中消耗……
　　笃笃笃！
　　我停住搜寻，钻出水面换了口气，扔掉探杖用双手去刨，刚扒开一层如灰尘般附着的泥土，绿色的发光物露在我面前，在我四周，不少地方发出这种晦暗不明会波动的光，我可以确定那是阳光穿过水波投射在上面的光，一时间我明白了，深渊顶部的光斑，不止来自深渊死水，还来自顶部外面的塘水，深渊是一座池中池。
　　手中的探杖使力，我感到脚下在动，这种动不是我熟知的“世界快消失了”的动，而是一种我最好别站在上面的动，也就是，脚下很脆弱，被塘水浸得久了血都变冷了，没有多想，我返回岸边走了好长一截路，不知不觉就走到进凉亭，本来想搬石凳，却望见一边由塘水引流出来的流水环绕着一堆假山，我的眼中便没了石凳。
　　在岸上我将假山砸成三块，尽管如此，当我往塘底砸下第一块时，只听清脆和闷响齐发，塘底开了个就像女娲补天里的大洞，我看着塘水往下面哗哗倾泻，心中释然，我想起了“地下仓库探险游戏”自己是怎么出去的，是我已去世的母亲掀开上面的塑胶棚，把我拉出去的，我还记得她的呵斥，一是我的调皮，二是我的笨，竟然将自己困在里面出不来！那片塑胶棚是绿色的，就像这片塘底玻璃。
　　有可能是出去的方法太简单反而不容易记住，又可能是母亲的暴怒态度吓到了我，我始终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再次推翻过那块塑胶棚，如果没有，那我多次进入是怎么出来的？肯定有，但那不再是我的聪明才智，“掀开顶部”成为一个标志，让我清楚明白自己一言一行里都带着笨的成分的标志，以后任何行为，我都有了三思倾向，生怕再被人发现自己的笨。
　　我积极地从岸边搬下第二块假山，刚一举起，身后传来弱弱的叫唤：“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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