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影）被遗忘者

　　忍者难得有闲暇，这次借着朔茂孩子满月，几个相熟的朋友一直喝到深夜，然后踏着月光摇摇晃晃离去，最后只剩下三代与朔茂两个人，伴着云巅上的明月默默啜饮着宇治茶。
　　不知什么时候，屋外忽然响起微微的淅沥之声。
　　“下雨了吗？”三代微微一愣，话音刚落，声响突然变大，如同波涛夜惊，风雨骤至。再看院子里，树梢已被风吹得几近折腰。天上月明如昼，但秋气已凌冽栗立，砭人肌骨。
　　回廊处忽然响起了脚步声，朔茂回头去看，讶然道：“你怎么出来了？”
　　柊真没有回答，她抱着孩子静静走过来，将孩子托付在朔茂怀里，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一直退到庭院中。
　　朔茂微微感到不对劲，有些疑惑地开口：“柊真？”
　　这时他才注意到妻子竟然极为正式地穿着友禅染的绯色和服，发髻上簪着当年他送的那枝花簪。他踏前一步，却被三代悄悄拦下，只听见三代温声问：“柊真，怎么了？”
　　柊真微微一笑，忽然盈盈拜下，花簪上的银铃随之轻响：“我要离开啦，朔茂。”
　　朔茂一愣，又怕吓到孩子，只得放低了声音：“你说什么啊，回来吧，柊真。”
　　柊真温柔的望过来，眼睛里带着无可奈何的笑，仿佛在注视着孩子的任性。那双鸦青色瞳孔里的宽容，一时间竟然让朔茂惊讶得有些不知所措。就像谁突然在他们之间划下了河川，从此你在彼岸我在此岸。
　　“我并非凡人，乃是佐渡白根山仲真稻荷神社之主，三十年前你的父亲曾与我有过恩惠，我无以为报，偶尔窥破天机，得知你戾气过重，注定无后，才化为女形以身许嫁，为你衍育后代，以报当年的恩惠。”
　　她盈盈一笑，黑色的发丝如同被水洗去，缓缓化为银白，脸上赤色咒纹渐渐浮现，宛若火焰在皮肤之下缭绕燃烧，鸦青色的眼睛也化为属于野兽特有的金色竖瞳。风从她袖间扬起，一时间狂风怒号，草泣叶脱，吹得人睁不开眼。
　　朔茂急忙护住孩子，只听见风声里柊真的声音遥遥传来：“如今你我缘分已尽，我当归去，望君珍重。”这么说完，顿时化为火光飞去。
　　风骤起骤息，宛若未有，朔茂茫然四顾，月光盈然，院中树影如墨，能闻到月下白菊的幽香。刚刚的经历就像是一场梦，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可臂弯里孩子在轻轻地啜泣，仿佛也知道已经失去了母亲。
　　三代历经世事，也被刚才发生的震惊得说不出话，他看向朔茂，只见他的表情由茫然转为恻然，低头望着躺在怀里静静抽泣的孩子，脸上渐渐失去了表情。
　　风止，云走，月夜的静谧实在难以形容，只听见四壁虫声唧唧，犹如人无法发出的叹息。

　　篝火仍在哔哔驳驳地燃烧着，在这幻想与死亡的世界里永远不会熄灭。这样的往事听起来比孩子的睡前故事更为离奇，但从朔茂的口中缓缓说出，却如此令人信服。
　　“这么说…我的母亲是稻荷神？”卡卡西让人觉得难以置信。
　　“白根山仲真稻荷神社，你将来如果到佐渡，不妨去看看。”
　　“…您为什么没有去呢？”虽然忍者任务繁重，但如果想去，总是有机会的。
　　朔茂露出一个淡淡的轻笑：“柊真她…并不想见到我吧。”
　　人与神，犹如风吹落了花，一度相逢后便各散天涯，就好像已经斩断的缘分，再也无法续起。人类短暂的生命，无法度衡能够长生不老神灵的内心，也留不住那永远翩跹的舞步。犹如攀折井边的菊花，菊花仍然芬芳，人却如花瓣上附着的露水，只能簌簌落下。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时光的沟壑，人类怎么越得过去？
　　“那您和母亲之间…” 有过爱吗。卡卡西无法问出口。
　　如果这只是一次恩惠的偿还，神灵的惊鸿一瞥，对于付出了全部热/情的人类来说，会不会太过残忍？一百年和一千年相比，难道输的注定是前一个？
　　对于儿子的忧虑，朔茂似乎感到好笑，“不…”他偏过头看着卡卡西，嘴唇显现出一个柔软的弧度：“有一件事你弄错了，神灵并不是不会爱，而是她们的爱与凡人的爱并不能用一种标准来衡量。人类的生命因为短暂，爱恨才会那么激越，才会拥有无上的光华。而对于长生的神灵来说，她们的爱更加沉默…”一朵花、一滴露珠，或者衣襟之上，在这些微小的细节里汩汩流淌。
　　他忽然笑了：“知道你名字的由来吗？那时你还没有出生，柊真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本画册，叫做《星の王子さま》，她对我说，狐狸为什么想让小王子驯服它呢，如果是她的话，会更喜欢麦田里的稻草人啊…”
　　稻草人…卡卡西哑然失笑，原来自己的名字是这么来的，他挠着头发：“我说您怎么会给我起这样一个奇怪的名字啊…”
　　望着月落日出，星光飞散，光箭来袭的稻草人，永远不会偏离脚下的道路，守护誓言，恪守忍道——这是父亲对于他最深的期待。
　　卡卡西笑起来：“爸爸…”
　　朔茂微笑：“啰嗦了这么多，不过…能和你说话真是太好了，卡卡西…”他抬头望着紫幕深垂的天空，有一线天光隐隐透出。
　　“你差不多该走了…”
　　“嗯…现在可以安心的走了…”
　　“不，我是说…”朔茂的话突然中断，他目瞪口呆地望着卡卡西背后，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景象。
　　卡卡西跟着回头——那是一片露水般瀼瀼落下的天光，宛若轻烟一般飘扬在这黯淡的夜晚。它们一重重积聚着，描绘出让人应接不暇的景象，一会如狐狸奔走，一会如倩女巧笑，放纵恣意，最后化为轻不可托织就着华美图案的披帛，随着主人的走动而飘逸浮动。
　　“柊真…”朔茂怔忪着，不可思议地喊出这个名字。
　　没有变，一点都没有变，依然是三十年前的模样，纯任自然、清丽狡黠，带着狐狸般的灵活一步步走来。花簪上的银铃轻响，如微雨搅动着沉寂的夜晚。
　　“朔茂…”她笑着，仿佛并没有与他阴阳相隔，分离几十年，“你老了…”
　　这样俏皮无心的话语，真让人不知该如何回答，朔茂无奈地笑起来：“是啊…”
　　“但还是一样的笨。”柊真脸上露出狡黠的微笑，仰着头朝上盯着朔茂看，闪闪发亮的眼睛让人忍不住想别开脸。但柊真固执地用手捧住他的脸，让他不得不看着自己。
　　“你真是最笨的人…”她微微叹息，又低又柔的声音像是在指责，又像撒娇：“居然会一直等在这里…你为什么不像其他人一样，饮下忘川水，重新开始新的生命…为什么要一直等着呢…”
　　朔茂静静看着她：“没关系，我只想留在这里而已。”
　　柊真的手指沿着他脸上的皱纹一点点抚过去：“可你也把我的心留下了…”她望着那双眼睛，轻声吟咏：“纵使笙歌能醉月，情未忘我怎忘情…”
　　她的眸子里积聚了盈盈的光：“你们人类最狡猾了…我明明已经偿还了恩惠，你却又用情谊牵绊住我的脚步…还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既然不知道，也不必担忧，却叫我怎么办啊…”这么说着，泪水竟沿着双颊流下来。
　　朔茂有点慌张，急急忙忙用袖子替她擦去眼泪，再一抬眼看见站在一边偷偷窃笑的卡卡西，顿时有点赧然。
　　“柊真…”他扶着妻子的双肩转过来：“这是卡卡西…是我们的孩子。”
　　这下轮到卡卡西慌张了，虽然已经从父亲口中听说，但亲眼见到如此青春年少的母亲，却又是一回事了，踟蹰了半天，才低低唤了一声：“妈妈…”
　　柊真吃了一惊，然后笑起来：“卡卡西…”
　　她先轻轻碰了碰他左眼上的伤疤，像是怕碰痛似的不敢用力，顺着脸颊而下，慢慢将面罩扯落，仔细端详了一会：“长得真像我和朔茂。”
　　卡卡西因为这样的评价不禁失笑，他深深看了柊真一眼：“今天能遇到您和爸爸，真是太好了…我也该走了，妈妈，爸爸就拜托你了。”
　　作为神灵的柊真不会无故而来，这么来看，恐怕父亲也会有另外一段机缘也说不一定。幼时母失父亡，如今能亲眼看到他们重逢，卡卡西已经心满意足，准备渡过忘川。
　　但柊真神秘地笑起来：“这么说还为时过早，”她用有些骄傲的语气说：“再怎么样，你都是我仲真稻荷的孩子啊…”
　　这样欲言又止让卡卡西起了莫大的好奇心，正要出口询问，却见柊真做了个“嘘”的姿势，下一刻，一道绿光已经将卡卡西全身笼住，眨眼在原地不见了踪影。
　　朔茂望着绿光消失的方向：“果然回去了啊。”
　　柊真轻轻叹息：“他的旅程还没有结束呢。”回过头看着朔茂：“你的旅程也要开始了。”
　　朔茂轻声笑了，伸出手牵住柊真：“那我们也走吧…也许我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个吧…”
　　白色的雾气将两人笼罩起来，雾中闪烁着空灵飘渺的景象——那是时隔三十年后的重逢，跨越阴阳的再见。雾气越来越淡，最终散入浩渺无际的黄泉，而那一丛持续燃烧的篝火，也因为主人的离去而渐渐熄灭，只剩下蒙蒙的白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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