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绝云

　　皑皑雪松林，茫茫无人烟。脱辖六界外，独享一清幽。

　　地下深处，无数个洞穴相通的地方，栖息着一个神秘的种族。这里没有四季的分明，没有昼夜的分割，甚至能不受限于生死轮回。人类为它神迷，妖界对它敬畏，昆仑与它远避，神魔则不敢轻易打扰，都因为这里住着传说中的白狐。

　　白狐，狐族中最特别的一支，毛色白中透淡蓝，如雪盖于湖冰。化人后，肌肤亦有纯冷通透之感。狐族多好斗，然白狐喜静，独处它地。
　　白狐族中最长寿者为通天之狐，可知千古往事，测万灵祸福。
　　这份天赐的异能让多少仙道中人羡煞不已，苦叹几世的修为不及白狐出生就有的道力。而且隐遁在世外，也是对力量的一种保护。太古以来，众多种族神力不似以往，逐渐没落，然白狐一族从未衰减。

　　霍然，天狐所在的主洞洞口出现一个跑得气喘吁吁的人，想是再也跑不动了，弯着腰靠在洞壁大口吸气，他一抬头正与杜若四目相对。
　　杜若看到他疲惫的样子，怒然转身：“用你来找我！我丢了才好！”
　　“阿若……呼……”天海知道她是气话，仍是喘着气道：“可算找到你了……”他寻望了一下这里，宽敞的主洞，深蓝色石壁凹凸折射着洞内的幽光，五色的晶石插在缝隙，交替转换着颜色。这里与在洞内一路走过来的情景一样，不过更加温暖，而且岩石上多了细白的封印纹络，像血脉般从更深的洞内延伸出来，如同一张大网紧紧包着石壁。现在，不知是在地下多深的地方，若不是有西女指引，他们定然找不到这里。
　　正中对面，两行绰约立着八名白狐女子，白衣光华，侍奉在一个软榻后。
　　然后就看到一张小白脸，像是刚干的白漆面具。这面具上的一双黑眸默然射向比她高出几头的天海，那目光深邃如无半点星光的黑夜，尖利似可穿透灵魂。
　　咦，这个孩子是谁？天海不禁被眼前的景象震住。这孩子一看便是奇异的族类，缕缕白发从头顶泻下，像数条银蛇蜿蜒于洞内的地上，发尾与地面封印相接之处析出莹蓝微光，这光华顺着封印网纹在洞内传导向深处。

　　她当即看出天海并非人类。但她内心一阵不悦，因为感到了一种神秘力量在天海体内抗拒着她的窥探，那力量捉迷藏般在天海体内和她相斗游走，扰乱她的思绪。她厌恶这种被阻碍的感觉。

　　杜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天海呆站在那里，如同木偶。除非是族内的人，一般人看不出天狐施展幻术。可惜她未能得手，湘芸襄铃等也来到了主洞。

　　“贵——客！”天狐即刻换了神色，收住了对天海的幻术，向着湘芸等迎了上去。
　　湘芸等见到她一愣，不曾想到天狐竟是这样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真像个娃娃一般，说话时嘴张的很小，细细的声音。一身黑蓝长袍华丽雍容得不与这外表相称，可是这个孩子透着冷傲之气，绝不容亵玩。

　　“你，你就是天狐大人？”襄铃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无法相信。
　　天狐歪了一下头，深幽看着她，问道：“襄铃公主可喜欢我送去的礼物？”
　　“……嗯……喜欢。”襄铃微微皱眉，不知为何感觉很怪。
　　天狐的表情是空的，言时只见唇瓣的张合。

　　“我叫九寰，白狐九寰”天狐似是对湘芸很有兴趣，仰着小脸仔细看她。
　　湘芸微行一礼：“箫湘云特来拜访天狐，希望能告知家族的往事。”与天狐对目顿时感到一股诡谲气息。
　　天狐静了一会儿，幽幽道：“……未着红装，你不愿像女魃一样么？”

　　她似是有些失落，眼光缓缓从湘芸圆润的额头滑下，终于落在了她身后的东西上，立刻闪现出难以形容的兴奋神态，像是寻到了丢失已久的东西。
　　莹莹流光，阵阵闪耀，因为临近朔月而比平时强烈了很多，鬼魅冷艳了很多。
　　——断情绝云
　　这剑与她同样有着太古遗梦，同样有着传奇的故事与古老灵魂。
　　天狐即刻被那蓝光引出太古的时空记忆，刹那千万光影闪现。洪水、天劫、征战、弑神……
　　充斥着混乱与杀戮的一幕幕场景，血色地面和黑色天空的沉浮，雷雨交锋下的尸骨堆积……
　　太古的记忆中，并没有多少欢乐。

　　“我会把我知道的告诉你。”目光向左一撇，正看到一旁昂然而立的剑飞。
　　“兄妹都在，真是巧！”

　　“天海？”杜若轻轻唤着天海，见他仍是直直望着前面出神儿，似是望着软榻后的那几名白狐。她哪知道天海中了幻术，脑子仍处于混沌之中，以为他又是被娇媚的倩影迷了去，劈头盖脸大声喝道：“浪天海！”

　　天海赫然看见杜若的大青脸，两只眼中火光万里，自己顿时回到了这个世界。
　　“啊……这是怎么了？”天海摸着头，似是从很深的梦中醒来。
　　杜若看他这般，心中苦笑，收住了怒色，默然转身离开。
　　“阿若……”
　　“我有点累，去歇息了。”
　　天海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洞穴深处……

　　“这个杜若是怎么回事？”襄铃不解。

　　湘芸毕竟和杜若天海相处了三年，刚刚觉察出杜若的心情低落，却不知道是何原因。想起来杜若在雪山莫名失踪的事情，又看到天海不安踟蹰，言道：“你若担心，便去看看吧，我这里无妨的……”

　　天海看着湘芸，仍是迟疑，但终急忙跟了上去。
　　“西女，你也去看看，洞内岔口多，他们这样会迷路的。”天狐示意西女也退下，实则是怕杜若天海在洞内乱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她又多看了两眼后面才至的玉凰，却没有说话。玉凰也怪，自从到了天狐之地后言谈甚少，此时似局外人一般站在湘芸等的后面。

　　“我想有些事情你们在青丘也听说了，”天狐回到榻上，拿起枕边一个掌大的梨木匣子对湘芸等言道：“那么我这里能告诉你们的就只有这些——”
　　说毕，只见她手中托起的匣盒“碰”地弹开，一扇白色光华冲出，射向洞顶，光芒一照，此洞瞬时如在烈日白昼下，接着洞顶呈现七色微波，如一水面幽幽变换，淡去刺眼的余光，镜子般出现了鲜活的画面——

　　（夏日，阳光倾洒大地，青丘的靛蓝湖畔莲花展瓣。

　　一阵暖风吹过，荷叶成波卷起，浓淡交错的碧色涟漪不断翻滚，箫声亦随风荡荡传来……）

　　湘芸的心一下提了上来，那是爹爹的箫声！
　　爹爹身旁还有一个身影，在光色中旋舞，步步云霓中，轻似飞柳燕。那是她做梦都梦不出脸庞的人。

　　男子箫声淡去。
　　新婚燕尔，女子因为对丈夫称谓的改变，言时脸上还泛着微红。
　　“……夫君”
　　“愿我们能在此相守一生！”荷池前，他轻轻许愿。
　　女子听后却缓缓摇头：“可我不想在这里，我想回家……夫君，你答应过我，等到适宜出海之时，我们就回去找亲人。”
　　“……”
　　“怎么了……后悔了么？”眼中失落。
　　“莱音，我们离开时蓬莱已成火海。若回去，岂不是满目疮痍？”

　　莱音被他的话蛰痛，退后一步，直视着萧成道：“哪怕蓬莱只剩下一砖一瓦，也是我的家！”双唇微颤。
　　萧成听后哑然，看着莱音执着的眼神，许久叹道：“夫人是蓬莱皇室后人，又有儿时在宫殿的记忆。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时光不能逆转，已然发生的事情，我们只能面对。蓬莱在天灾后全部沉入东海……”
　　“我不相信整个蓬莱会全部沉入东海！蓬莱仙岛有灵兽庇佑，不是可以轻易沉没的！”
　　“蓬莱在东海深处，非一般船只可以到达。我实在担心在途中遇到风暴啊！你忘了我们来青丘前的船只了么？搭载那么多国人的巨船被风浪打翻，我们都是侥幸来到此地——”

　　“你不用说了！”她忽地高声打断，黯然转身离去。
　　身影在刺眼的阳光下是那么的清冷。
　　萧成眼光垂落，怅然望着莲池中那萎败在暗处的莲花。
　　谁人只言倾国，不知舞醉难解离愁……

　　画面时空一转，萧成在一书房内。
　　他正伏案思索，听到门外有声，起身望去。
　　“周道长来了，快请坐！”
　　“呵呵……萧驸马找我前来，是有何事相谈么？”
　　“道长万莫再提驸马二字。这里不是我国，不必有这些称呼……哦……上次道长给的那些丹药见效甚好，莱音产后身子恢复很快。在下有幸能结识你们二位医道高人，身上无有银两，这个谢礼你们定要收下！”
　　萧成把金莲宝刀双手奉给周道长。
　　“不、不、不、这个礼太贵重了……”
　　“请道长收下吧！实不相瞒，萧成还有事要请求道长。你若不收下，在下……难以开口。”
　　“唉……你这是何必？有何事说出便好，我和弟弟会尽力帮你们的。”

　　萧成见周道长收下宝刀后倾诉心事。
　　“道长，你也知道我和莱音是蓬莱国人。三百年前，我国本独享一片仙境，无丝毫外界纷扰。不知为何，一日天界下诏，命蓬莱国主将所藏匿的逆反之物上交归天，否则重罪降罚。天威面前，先辈不敢轻怠，奉旨搜查此物，又急忙恳请天界明察，坦言蓬莱绝无此物，求天界勿信他人诽谤之文。怎奈天界竟无半丝悯怀，断定我国有逆反之心，又下无情一旨——火烧蓬莱！

　　火烧了三年，才把最后的台榭燃尽……蒹葭群都化为黑尘……蓬莱本为仙雾缭绕之地，火后却都被黑色之气包围，能逃离的人都逃离到中原，而故土没有了任何生机……就是这样一封天诏，无情的四个字，让几千年的仙岛变作了鬼林……

　　我非皇室之人，对此了解不多。但是莱音不同，她心里有结，认定蓬莱是被人污谤。她是个心意执着的人，定要回趟蓬莱。漂洋过海的危险并不是我所最担心的，可即使成功到了蓬莱又能怎样？我不忍她去见破壁残垣……哀莫大于心死，我不想让她承受那种痛苦。可是若不去，心中难安，因为毕竟那是我们的家……”
　　萧成谈到这里，周道长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想问我们可不可以去一趟东海。这个对于我们倒不难，此事保证做到。”
　　萧成立即站起，眼中含着感激，肃然对周道长拱手深深一躬。
　　“我替莱音谢过道长！”)

　　“蓬莱公主，这些就是我所能告诉你的。”白狐九寰收起了木匣，简单说道。

　　剑飞则急切上前：“慢着！什么是私匿反天之物？难道说蓬莱有反天之心么？！我不相信。”

　　他在昆仑修为十几年，对仙神戒律很清楚，六界之内，何人敢反天？哪一个仙族能如此妄为？三十六大小洞天，七十二福地就算是力量相加也不敢提一个“逆”字，昆仑仙派超越四季轮回凌于世俗也未曾对天界有过丝毫二心，连有此念头的魔界在上次上古大战损伤惨重后也不敢再轻举妄动。这可是连玩笑都开不得的事情！蓬莱就算灵气高盛，毕竟也只是一个岛国，怎么可能斗胆和威威天宇相争？

　　“逆天之物是怎么回事？”襄铃不解，她回忆起了在罅隙中遇到的蓬莱幻境，从没想过竟是这样的故事。

　　天狐冷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蓬莱灵气超于众多福地，懂得长寿之道。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难免有人怀生嫉妒之心。况天道悠远，岂是凡人所能参透的？流言蜚语一起，天界也自然生出疑虑，总要防患于未然。有没有逆天之物么……结局还不都一样啊”

　　她继续说道：“当然，逆天毕竟是重罪，天界不会毫无根据降罚。我记得当时流言蓬莱国主藏匿了凶剑绝云。现在看来……应当是被人污谤了。”
　　洞内霎时静如冰封。如此轻描淡写了一场浩劫，不知早已让在场的人惊愕不已。谁能想到，蓬莱天灾竟是这样？
　　一句污谤引发了浩劫。
　　“这……真是……岂有此理！！”剑飞胸膛怒气乱撞，浑身都是仇恨的力量，只想释放。
　　天狐听后冷笑道：“理？理为天定。自古以来，何人与天论理论道？”

　　一阵青光从剑飞手中扫过，猛地砸向天狐旁边地上的五色晶石，只听“碰”的一声，晶石爆裂。
　　后面的白狐侍女无不惊出一身冷汗。但见天狐仍是玩偶般坐在榻上，安安稳稳面对这一幕，任凭剑飞的怒气轰然充满自己的住所。

　　他努力克制，可握着青剑的右手仍抖动不止。心中清楚，这样的故事意味着蓬莱复国的希望渺茫。曾经心存远志么？如今，空怀复国的念想。

　　寂静中，只听湘芸一声长叹：“原来天人悬绝如此……虽鼓万物又如何？天不与人同忧……”

　　兄妹二人得知蓬莱天灾为污谤之果，不禁陷入混乱迷茫。心力疲乏下由天狐安排住所歇息，绝云剑的事情只好明日再谈。
　　襄铃为他二人担心，跟着湘芸与她开导，看出湘芸并非无法面对事实，而是更加珍惜与剑飞相聚的不易，心中放宽了许多。剑飞则心中立下誓言，既然下山找到了妹妹，今后不论是因为凶剑还是蓬莱，绝不容别人伤害她！

　　几个人相继离开，天狐回到榻上，仔细地观瞧站在最后的那个人。没想到——
　　十年后他变化如此之大！
　　弹指一挥，那个曾经带着绝望神情求助她的孩子，如今风度翩然地站在眼前。
　　“呵……玉凰，好久不见，想必在昆仑收获不小。”
　　没想到玉凰反问一句：“对天狐大人来说，十年很久么？”
　　天狐明白其中意味，低头抿嘴，无奈道：“少主该不会是记恨我当初不帮你了？这可怎么好……呵呵”
　　玉凰微笑不答，离开主洞。此刻有太多需要理清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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