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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三十六 今宵药香将满屋
点上了两支蜡烛,平弃就伏在桌边等着。
谁知刚等了没一会儿,青年就感到有些冷,他裹紧了身上衣物微叹了口气——匆忙之间他失策啦!
——居然会忘了这外间密封不严,寒风入门挺冷的,却只着了件单薄的亵衣就跑出了来。
“……”
要是平时还好,今日老毛病刚发作,就实在是不该了——他这胃胀痛的时候就怕冷,受了凉容易反胃,只怕不用多久就得好一阵吐。
早有了经验教训,青年医者马上就走到墙边捡来个带盖子的大瓦盆,搁在脚边预备着……
果不其然,他才放好盆子坐下没多久,安静了没一会儿的胃里就开始闹,翻江倒海,也不是疼得厉害,就是不论怎么着都难受——搅得慌。
……就好像胃里的东西都翻上来堵在了胸口,一股一股想往外涌。
胸口烧得火辣火辣,酸水的味道反进鼻腔,刺鼻的味道激得平弃忍不住夹紧了眉头,他抿着嘴,捂紧了胃部深深弯下腰,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撑着桌边的手臂上。
等对准了瓦盆,青年医者牙关一松,“哇!——哇!……”一声紧过一声。
——他吐得抬不起头来,一声就是一大口酸液,后来晚饭吃的碎饼子也全从喉咙里泵了出来,落在盆底噼里啪啦溅起水花。
一下,又一下……
寂静的夜里平弃呕吐的声音清晰可闻,他越吐越停不下来,只能眼看着胆水在自己面前一缕缕滑落,灯光晃得它们绿莹莹的,活像鬼火。
嘴巴里黏苦的要命,头脑是清醒的,但是刚恢复了一些的力气却又被吐没了,手足也绵软无力,身体从撑在桌上变成了趴在桌边……
一身热汗瞬间冒出又瞬间冷却,贴在背上的衣服跟冰块一般冷,额头上的汗糊住了睫毛,让他连东西都有些看不清,只能模糊听到有什么东西移动的声音。
‘那边,好像亮了一下……是小顾他,过来了吗?’平弃不断吐着苦胆水,话也没时间说,连看向门边都很困难,只能大致猜测着。
不过,跑来的当然是顾剑引!
池白龙毕竟还太小了——除了他,这屋里又还有谁会出来呢?
反正平弃和他们就隔了一道门,青年走动的声音顾剑引都能分辨得清清楚楚,何况这时他并没有压抑呕吐的响动,听到声音,顾剑引想都没怎么想,安顿了小外甥,就马上跑了出来。
“……”轻轻帮忙拍着背,少年弯腰站在青年身边。
艰难痛苦的呕吐声听着就让人心焦,他的连声询问里饱含担忧:“怎么突然就在吐了……平大哥,你还好吗!?”
“小顾,我——呃!”
青年回头想回答,但是甫一开口却又急速转过身俯在瓦盆上方:“恶,恶……呼呼——!”又有液体从唇边滑下,他抓紧呕吐的空当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苦胆水都早已经被呕完,现在胃里没任何东西可吐了,就不停地抽搐着,酸气上逆恶心难忍,平弃接连干呕着,只感到上腹冷痛刺心。
他一面把右手按在胃脘处,用力的,深深的压下痉挛,一面用左手抓紧衣襟透气:胸口闷得太难受了,清水源源不断从身体深处泛上来,整个人晕乎乎轻飘飘——像是荡在滔滔江水里的一截浮草。
“平大哥,平大哥……”顾剑引也管不上自己刚补好的衣裳,搂住青年医者遍身汗湿的身子就唤他,一声又一声。
——这一天对少年来说实在是大起大落:他还没从青年苏醒的欣喜中抽身出来,许多事情就接踵而来,令他提心吊胆,心有戚戚……
比如说此时此刻,平弃一会儿前才刚刚从胃痛里好转一些,眨眼之间却又已经吐得一塌糊涂——
他的面色先开始在床里时还只是暗白,现在却已经生生呕成青灰,显得黯淡凄惨;一向会在深夜里暖着另外两人的胸膛也失了温度,冰的可怖。
“呕——呕——”喉咙里还在涌出清水,平弃自觉不止手脚全软了下来,脱力也使得他难免头疼欲裂——
别说顾剑引紧张的无以复加,平弃也知道这次呕吐太严重,都把自己弄得有些虚脱,不喝药不成了。
“……小顾——”青年医者低声叫着少年。
“平大哥!我在听,你说吧。”顾剑引连忙回应他。
“那,那个柜子,呕——呼,呼……” 青年伸手指桌边立着的柜子,“最下边,恶……那层左边第二格……里面有,有药……”
回头看准了平弃说的地方,顾剑引长腿一勾一震,就让那个抽屉弹了出来,他问道:“是不是这里?!”
“……对,是这格——呃!”点着头,青年医者用尽力气支起上半身,又被少年拉着软在椅背上,他接着吩咐道:“拿,拿两包出来……”
“嗯!”答应着,顾剑引也不放开平弃走过去拿,他只是绷着脚背啪啪两下踢在木格底上,也不知少年是怎么用的一股巧劲,巴掌大的两个药包就一前一后飞出来落下,正好叠在了掌心。
若是平日里平弃看到这一幕,那还不得大大惊叹一回!
可惜,这时青年哪儿还有那闲情?
——他光是把满口苦水咽回肚子里就累得他够呛,何况还得提起精神细细挑拣多余药材,把两小副合成一大副……
不管怎样都是要人巴不得生出几百只手,仔细得要命的活儿,顾剑引却又帮不上忙,只能干瞪着眼等待。
药包打开以后房间里到处辛香浓浓,他扶着青年,看着他不断抖动着油质包里的草药,用手指一点一点拣出黄黄褐褐一小片儿一小片儿里均匀分布着的蓝紫色叶片。
——平弃实际上是在拿走药方里过多的紫苏叶:
这些药包还是他大半年前配了存着的,那时快要入夏,正是山里潮热之气侵人的时候,山边村子里好多小孩儿贪凉,整日里脱得精赤窝在山谷深潭里泡水。
做爹娘的也没想到山阴深处的潭水最是寒凉,不知要给耍了老半天水的孩子擦擦身,就让他们浑身滴水往炕上钻。
毒辣辣的太阳,冰飕飕的深潭,夏天应该是要多多散解出汗的,那些小屁孩儿却一泡就是几个时辰不出水……阴寒闷在身体里散不出去,大热天里居然也得了风寒。
而且还是一下子病倒了好几个!
——年纪大些,底子好点儿的也胃口不好,低热流涕,更别说那些才五六岁、六七岁的,个个咳得哭都哭不出声儿,还上吐下泻,高烧不退,瘦的像是几根小柴棍,躺在各家炕上也不知还有几天气儿好喘。
虽然都是山里的穷人家,但哪家的孩子不是个自个儿的宝贝疙瘩?!
可他们真是穷的嗒嗒滴,活多久都得靠天赋本钱决定——生了病熬得过熬,熬不过就是个死,何曾想到过请大夫诊治!
一时间,丁点儿大的山村里边不知多少父母愁白了头发。
没过几天,山脚下的小村子就已经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中了……
也幸亏那时节正好是平弃下山收饭馆租子的日子,他回来路过小村子,就顺道儿逗留了半个月,整整十几天他借住在一户山民家中,又逐日挨家挨户的上门去,给每个生了病的孩子望闻问切,诊脉开方。
说来也只能是那些孩子自己给自己惹的祸:平弃给他们把脉把出的结果大同小异,全都是在大热天染上了风寒,而且都有滞夏的迹象,应该是贪冷过度引起的;至于上吐下泻的,则个个都是年幼体弱,风邪入里造成的。
状况凶险,但要治并不难,于是青年医者就挪用自己配的药,尽数治了那些孩子的病,当然他也不会忘了要告诫一番云云。
当时那些用掉的药材本是青年医者自己吃的,治滞夏停食还不错,但发汗疏通的功效就差,为了给孩子们对症下药,平弃就在每一剂里都加了紫苏。
而且因为时节不到紫苏嫩叶药性不足,青年医者还特意加大了分量,就只是取它发汗解表,理气宽中的功效。
没用完的药包自然是被平弃带回了小屋备急,谁知配了大半年,那一次以后到现在都没发病,刚才要用,才想起自己当时忘了取出药方里多余的紫苏叶——
他冬天向来脾胃寒弱,这味药啊,还真得少用……
一片又一片的蓝紫色叶子被挑了出来放在一边。
还真别说:平弃手脚自小练得可够快,现在他虽然是强忍着干呕在挑,但干活儿的速度却没有降太多。
但顾剑引却觉得自己已经等了很久……
他这也算是关心则乱——其实半盏茶的工夫不到,青年医者就干完了活,把手头的东西推至少年面前。
他缓缓嘱咐道:“……加几颗枣子放在一起煮……半个时辰就能喝了……”
“很快的……”说着平弃就软软侧身依靠在椅背和少年的身躯之间: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活了二十几年,平弃以前从没有在旁人面前显露过虚弱……就算年幼之时常常遭人辱骂殴打,身上漫布青紫!
可连他母亲赵氏都从来没有知道过,那些伤痛!
——独自包好伤口,对着母亲憔悴的脸强颜欢笑,对于小平弃来说是每天的必修功课,他早已习惯了。
后来化名赵安流浪,隐忍更是成为他生命中的常态,面对苛刻的雇主,稍微一点点的示弱,就会毁了他一天拼死拼活却少得可怜的工钱,那是他的活命钱!
可是,现在是不一样的……
顾剑引是平弃心心念念爱着的少年,不管再不敢,再无望,青年医者都希望两人能贴得更近——在心爱的人面前,寻求温暖也算是人之常情。
平弃一直强迫自己坚强,但是偶尔他也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渴望有人能够和自己亲密无间,共享一生中的每次如意,与不如意。
而生了病的时候,他就更是渴望——有没有一个人,会在清冷的夜里,温暖自己……
那个人当然是有的——会温暖他的人:风水轮流转,有来有往,他照顾过的人,现在来照顾他自己——
顾剑引一直在等着平弃,青年的身子刚一软下来,他就稳稳用躯体撑住了,随后又把沉重的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帮他顺着痞满的前胸后背。
边顺着气,少年又边问青年道:“平大哥,这药……是不是就已经可以煎了?”
“……嗯。”放松了身体,平弃又点了点头确认道,“两瓢煎作……差不多一大碗吧——那样就好了。”
“行,我知道了!”顾剑引满口答应着。
不过他却又不马上去煎药,反而伫立在原地犹豫不决:“……不过,平大哥你……你就这样坐在这里不动么?太冷了,还是去里屋,再躺下睡会儿吧!”
少年的话向来让人耳朵里听着只是询问建议,但是他手上的动作却不等青年回答就开始了:小心翼翼把臂膀环在平弃背后,他慢慢加力扶起青年医者,半推半扶的就把他向床铺所在的房间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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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去外婆家做客了,没电脑……
间隔两天,下一次更新【24日】送上比较肥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