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晋

作者:安*******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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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尘散


      跪得久了,落在他身上的雪花竟不曾化去,远远瞧见,却似一个雪人,毫无生机。

      全身的血液都似凝固住了,紧握着伞骨的手指露在外面,冻得通红麻木,远不及心中生生被剜去了什么般地疼。

      小粮子抱着氅衣站在台阶下,亦是一身的白雪,焦急地来回踱着,直到见了我方是一愣,急急跑来,也不知如此昏暗不明的光线下,他是如何认得我的。

      “格格,您去劝劝我家主子吧,这冰天雪地的,主子的腿才刚好,却谁都不听劝地跪了一天,可使不得啊……”小粮子的声音已渐至呜咽。

      我轻轻摇头,如今的我,有何立场去劝他?

      还是不见的好。胤祥,此生,便是我们无缘吧。

      我转身欲回去,忽听小粮子在身后叫道:“主子——”

      闻声转过头,只见那单薄的背影便如风雪中的落叶微微摇晃了下,向后倒去。小粮子眼疾手快跑上前扶住他,扯了氅衣盖在他身上。

      我犹豫了几下,仍是走上前,举过伞遮住在他的头上,半蹲下身道:“回去吧。”

      死寂的眼在瞥到我的一瞬间焕出一抹淡淡的柔色,旋即握住我的手,惊诧道:“你出来多久了,手这么冰?”

      他的手心尚温,跪了这么久竟然还能温暖着我。低垂着的眼睑蓄满了莹润的水珠。我慌忙吸了吸鼻子,慢慢抽回手,只道:“你快回去,你的腿刚好,受不住这个的。”

      他的眼睛忽闪了下,忽而推开小粮子,复又跪地笔直,紧抿着唇,漠然道:“我不信,不信皇阿玛会这般绝情。不管是因何缘由,都不可以——”

      “为何不可以?”我“腾”地站了起来,一把扔了伞,指着紧闭的殿门朗声道:“他是皇上,只要坐在那个龙椅上的人是他,这天下的所有人都要听他的话,否则,便是人头落地!你想死吗?呵呵,可是我还不想。”

      他在我的冷笑中转过头,慢慢站了起来,眼中则是明显地不可置信。小粮子也是惊慌地看着我,张着嘴欲说什么又不敢插话。

      我仍是没有罢休,微微向前迈了一步,冷笑道:“这样看着我作何?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你除了能跪在这里还能如何?难道你会带我离开这里,天涯海角流浪去吗?也许一辈子都要被追兵围捕,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你是养尊处优的皇子,你会为了我放弃这一切吗?”

      “为何不能?”他的脸色惨白如纸,抓了我的手这便欲走。

      我却挣脱了手,暗暗揉着被他抓疼的手腕,续道:“你愿意,可我……不愿意!”我深吸了一口气,“我舍不得丢下这里的荣华富贵,还有胤祯,他待我丝毫不比你差,你以为,我竟傻到那种程度了吗?放着堂堂的皇子嫡福晋不做,跟你去过朝不保夕的日子?”

      他瞪圆了眼睛,双手微颤,不一会便闭了闭眼,轻声道:“我知道你说的都是气话——”

      “十三阿哥,你别再枉做聪明了!”我喊道:“我真正喜欢的人,只有胤祯而已,却气他对我三心二意,惦记别的女子,我和你在一起,只是惹他恼火,让他回心转意——”

      “尹弄玉!”他突然咬牙打断我的话,满眼的哀恸之色似要将我掏空了般。

      我低下头,耐心地纠正,“十三阿哥您的记性似乎不太好呢,皇上已经下了旨,我现在,是完颜•弄玉了。”

      完颜•弄玉,十四皇子的准嫡福晋,从此,我与你,除了兄长和弟妹的名分,再无其他瓜葛。

      “哈……完颜……好,很好……完颜……完颜……”

      他痴笑一声,重复着那两个字,慢慢转回身,氅衣从他的肩上落了下去,小粮子忙拾起又为他披上,他却一把拽了下来,怒道:“谁准你多事!”

      小粮子再不敢惹恼了他,回头瞅瞅我,只抱着氅衣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不片刻,那萧索的人影便从茫茫夜色中消失了。

      我蹲在地上抱着伞,良久都站不起来,风吹着雪花落在眼睛里,我伸手去揉,却见一双皂靴出现在眼前。

      抬头迎上那双漆黑的眼,我慢慢起身,福了一福,转身往回走,忽听身后那人叹道:“你又何必这般伤他?”

      我停了步子未言,他又道:“想必他现在定是很恨你了。”

      我轻笑了声,“恨我,总比恨皇上要好吧。”

      他似想了想,说道:“怕是你的良苦用心会付诸东流,十三弟不是那愚笨之人。”

      “四贝勒,”我微侧了身子,“有句话叫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等到他想清楚的那日,想必早已放下了。就算如你所说,他明白了我的心意,也不会再来找我,否则,枉为我们曾经心意相属了。”

      说罢,我走了几步,只闻他似长叹一声,对着漫天飞雪默默念道:“成事在天,谋事在人……”

      天吗?

      我仰头望向因为下雪而泛黄的夜空,被飞檐割裂出一个不规则的形状。

      这道高深的宫墙,已经将我们同天相隔地遥远。或是,那个坐在九霄金殿上的人,才是我们的天。

      翻手为云覆手雨,我们的生死掌握在他的手中,纵是皇子,也无能为力。

      伴着除夕夜绵长悠远的钟声,康熙四十二年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冬天默默来临。

      我整日幽闭在宁寿宫的小角落里,再没了之前数着消寒图上的花瓣等日子的兴致,时间对我来说似乎毫无意义,只盼着没有人会想起我。然世事总是不让人得偿所愿。临到除夕前,我被放回了来仪阁,过了一个安安静静的年。大年初四那日,接了太后娘娘的懿旨,经钦天监选定,六月三十为上吉之日,我和胤祯在那一日大婚。因此,我被遣回完颜家待嫁了。

      临出宫前,我跟佟贵妃请了旨,要秋蝉随我出宫。她伴我多年,如今已到双十年华,若留在宫里,怕是要等到三十岁时才会放出宫,不如趁还年轻,找一户好人家嫁了。

      佟贵妃向来对我不错,也没多加刁难便准了。秋蝉收拾了包裹,瞥了眼坐在一旁发呆的我,试探着问道:“格格,出宫前是不是应该去趟永和宫?”

      我恍惚了下,对这些规矩素来不太明白,不过我现在既已是德妃未过门的媳妇,去拜别一下也是应该的。

      永和宫和承乾宫相邻,没走几步便到了,远远见几个小宫女在一处说笑着什么,似是很开心的模样,秋蝉平日里与她们处得不错,当先两步走过去问了缘由,转身看向我时,脸上已不复之前的笑意。

      “这是怎么了?”我问道。

      她欲言又止,挽着我的手道:“格格,咱们先回去吧。”

      我奇怪地看着她,她终是避不开,只低了头说道:“眼下,十三阿哥房里的瓜尔佳小主子正在里面,早上……太医刚刚诊断出有了一个月的喜脉,德主子很高兴,赏了很多东西下来……”

      十三阿哥……瓜尔佳……一个月……喜脉……

      一个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字眼进入耳中,半晌才串联起其中的意思。

      瓜尔佳氏有喜了,胤祥……要做阿玛了……

      “这不是喜事么?瞧你,这是什么表情,仔细被德妃娘娘看见了该责骂你了。走吧,咱们该去贺喜啊……”

      我攥了秋蝉的手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忽觉不对,抬头看了看,竟然回到了承乾宫。

      “你这丫头,主子走反了路,你也不吱一声。”

      秋蝉看看我,微微摇头,“格格,你且看开些……”

      我反笑道:“看开?你要我看开什么?要说看开也是该兆佳氏看开啊,昨儿个皇上不已下旨,指了兵部尚书大人的千金给十三阿哥做福晋吗?他们才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十三阿哥本就敬仰玛尔汗大人的才干,这下成了他老人家的乘龙快婿,又很快要做阿玛了,双喜临门,该是很高兴吧……”

      我一路自言自语着回了来仪阁,一头栽倒在床上,挂在嘴边的笑容僵地生疼。

      礼部侍郎虽然也是个二品京官,奈何是个没什么油水的职位,我舅父又生性耿直了些,是以,完颜家的家宅比我想象中清素不少。

      普通的三进院,房屋都有些年头了。家眷都住在最后一进院子里,因为我这个从天而降的“女儿”,完颜家来不及准备为我新建一座屋子,便简单收拾了一下住进了舅父早夭的长女原先居住的屋子。

      秋蝉面有不满之色,我也没多在意,反正我也只住几个月而已,不论住在哪儿,都是寄人篱下。

      来到完颜府邸的第一日,用了顿算完整的家宴,舅父罗察、舅母和舅父的两个妾侍,以及我的两个表哥和表嫂还有一个表妹,也算全员到齐了。

      他们对我的态度,客气中带着生疏,除了舅父和大表哥,其余人都是初见,对于如今突然冒出来的完颜氏的新成员,显然有些不知如何相处。我的皇子嫡福晋身份,于他们荣耀却也尴尬。

      当晚回到屋里,我便嘱咐了秋蝉,以后除了佳节推脱不掉,我都在屋里单独用膳好了。

      在完颜家的日子清静了不少,偶尔舅母会来嘘寒问暖几句,多数时候都只有秋蝉伴着我。没多久,宛澜也被四福晋送了过来。

      我同宫里的音信从此断了,只偶尔从大表哥罗延泰那里听说一些和我相关或无关的,比如,皇上给几位阿哥赐了府邸,胤祥和胤祯也包括在内;四月末,一顶大红花轿从尚书府抬出,又抬入了十三阿哥府邸的大门;五月,皇上去了塞外,不久又匆匆返回,朝堂上风云变幻,一章章弹劾索额图的折子递上金銮殿,曾经只手遮天的索相沦为了阶下囚,不久病死狱中。

      而这些还远远没完,六月,裕亲王福全和恭亲王常宁相隔不久病逝,满城缟素,皇子俱着丧服。

      我和胤祯的婚期,也因此被延至到九月末。

      门稍一推开便被风鼓起,秋蝉忙用身子掩上,插好门闩,抖去身上的雨珠,瞧了瞧窗外阴沉沉的天色,笑道:“这雨都下了三天三夜了还没完,今儿可是七夕,想必牛郎织女也被雨隔在鹊桥两端过不来了呢。”

      我专心致志地捏着一把小银剪子站在窗边修剪那盆开得正盛的茉莉花,随口应道:“一年才能见一次,若是因为这点雨却见不成,倒是可惜了。”

      秋蝉走过来,低头看了看,忽而痴痴笑起来,“若依奴才说,这花倒是可惜了呢,瞧格格您心不在焉的,这都剪掉了多少好叶子了,险些再把那些花骨朵也剪了去。”

      我白了她一眼,放下剪子,又抬头看了看,窗外的雨下得正大,溅起一层层的薄雾。

      “澜儿这丫头又跑哪儿去了?快用晚膳了也不回。”

      秋蝉正要说话,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直直劈下,她惊呼一声,一把将我拽离了窗边。

      只见院子里那棵老榆树被生生砍断了一条粗枝,横在院子当中,断口处已被烧焦。

      “阿弥陀佛,好险好险……”秋蝉念叨着,我却怔怔地望着那断裂的树枝发愣,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

      这预感果然在晚膳时应验了,因我不便出门,便托罗延泰每个月去尹家的老屋巡视一番。

      正用晚膳时,他匆匆过来,说他今日去看的时候,发现院子里那棵正待茁壮成长的合欢不知何时被雷劈断成两截。

      再没了用膳的胃口,我转身回了床上,闭着眼想睡觉,只想这一睡再睁眼时便是九月末。

      偏偏什么都与我作对似的,也不知在床上翻了多久的身子就是睡不着,眼前,耳边,浮现的都是那个笑容明朗的少年,用袖子抹去额上的汗,一脸期待的望着新种好的树苗,问我这树何时能开花?亦或是三不五时地出宫,绕着树一遍遍转圈,懊恼地问我,树是不是没长高?

      “若是冬天,我们就在院子里烹雪煮酒,赏梅吹箫;若是夏天,可以在这树下置一张草席,焚香品茶,倚月看星……”

      音容笑貌仍在,可是那个许诺要陪我赏雪看星的少年,终究离我远去了。

      我恍惚坐起身,望着窗外仍然下个不停的雨,披了衣服奔出门口,一路不顾旁人的目光,跑出了完颜府。

      滂沱大雨中不见行人,我似又回到娘走的那晚,一个人在街上横冲直撞。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回到了那里,推开被雨水冲刷的大门,幽深的夜色中,合欢树茂盛的枝叶在风雨中飘摇,而那原应在一旁吸收甘甜雨水的小树,却已倒在了泥泞中。

      我缓缓走过去,风雨之中,我仿佛听到了并不真切的箫音。顺着那袅袅不绝的箫音往前走,迈上台阶的时候,箫音忽止,我欲推开门的手停在半空中。

      末了,笑自己竟产生了幻听,这样的天气,又有谁会这般痴傻跑出来?

      转身的一瞬间,身后的门突然开了,我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怔愣着望着眼前完全不该在此出现的人。

      他似也没料到是我,平静的眼底涌过丝丝潮意,忽而一伸手,将我拉入怀里。

      我的身子已被雨水浇透,不防跌入那个熟悉又温暖的怀中,嗅着他身上的皂角香,闭上眼,似乎一切都未变,我还是那个住在来仪阁的少女,等着他,用八抬大轿来娶我进门。

      “胤祥……”我靠在他的怀里,轻轻唤了一声,眼泪竟顺着头上不断下落的雨水一齐阴湿了他的衣襟。

      隐忍了六个多月,从皇上震怒下旨到如今,我一直强忍着不哭,毕竟,再多的泪水都难以改变什么。

      可是今日,乍然在这里见到他,在他的怀里,我已止不住任泪水喷薄而出。

      他抱着我的双臂愈发紧,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掩饰住他不断颤抖的身子。

      我只用力回抱住他,他忽然俯下身来,捧起我满是泪水的脸,深深吻了下去。

      灼人的呼吸紧紧包围住了我,我闭了眼,沉醉于其中,双手勾住他的脖颈,轻轻游弋,一点一滴生涩地回应着他。

      他感受到我,吻地愈加激烈,紧搂着我的双手似要将我揉碎在他火热的身体里。

      蓦地,他一把推开我,脸色酡红,仍微微喘着气,却不肯再靠近我,倚在门边,只定定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夺门而出,消失在茫茫雨夜里。

      我只觉身子再无半分力气,滑坐在桌边的椅上,伸手触到一抹冰凉,一支玉箫静静地搁置在桌上。

      君已去,徒留一地相思。

      我摸过那支如红线般牵住了我和胤祥这半世纠葛的箫,紧紧抱在怀里。

      我想,直到很多很多年过去,我的身边有伴我一生的爱人,有膝下承欢的子女,冲淡了这一段韶梦年华,冲淡了那个埋在心底的身影,都不可能抹去,他最后望着我的那一眼。

      九月末,京城落黄满天,我却成了这九月最美的新娘,一身红妆,坐上了八抬花轿,游遍半个京城,在喜庆的鞭炮声中,迈入了十四阿哥的府邸。

      “嗖嗖嗖”地三声,羽箭穿风而过,射在了轿顶,周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喝彩和道喜声。

      透过红盖头,我清楚地看到,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挑开了轿帘的一角,随即抽了回去,但听外面有人调笑道:“十四弟,这就急着要见新娘子了?”

      接连的笑声掩盖住了胤祯的回答,我不知他说了什么,却可以想象到,那张尚显稚气的脸,一定也被这满目鲜红映衬地霞光无限了吧。

      胤祯,我默念着这个名字,只觉心底有什么被抽走,再也,抓不住了。

      ---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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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前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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