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栖梧

　　静静地，注视了许久，石景曦却迟迟没有接过短刀。而拓跋什翼犍却并不催促，只是安然地跪着，似等待着心上人的回答，一时气氛有些尴尬。
　　“咳咳，景曦。”皇上的声音传出，打断景曦地凝视，她只淡淡道：“景曦不懂功夫，这短刀便不必收下了，我想宝刀应佩戴在英雄身上。”
　　“不过是个见面礼，三公主不必忌讳。”说完并不起身，执意要景曦收下礼物。
　　看着大殿中有些怒气的鲜卑大臣，景曦有些无奈，接过短刀，“那景曦暂且帮代王保管。”
　　拓跋什翼犍突地抬头咧嘴大笑，之后恭敬对石虎行礼，“鲜卑拓跋什翼犍拜见皇帝陛下！请皇帝陛下赏赐三公主与我！拓跋什翼犍对天起誓，会待三公主如珠如宝，珍视一生。并对后赵俯首称臣，永世交好。”
　　“哈哈哈哈，好！难得鲜卑王如此气魄，朕便将朕的宝贝女儿赐婚与你！”
　　之后大家举杯相庆，高谈阔论。景曦却如看着一场戏，场上每一个都是好戏子，她原本也是，只是今日好累，想休息。
　　“父皇，景曦身子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说完行了个礼，便无视众人地离开了。
　　“咳咳～小女素来身子弱，还望代王勿怪。”
　　“怎么会，呵呵，拓跋说过会待三公主如珠如宝的，这样的性子，拓跋很喜欢！”说完干下一大杯酒，久久凝视景曦远去的方向。

　　“怎么会是云傲？太可怕了！他当初是怀着怎样的目的可以接近我们的呀！原本看着就一老实的大块头，如今气势完全不一样了！”月影想着今日见到云傲的情景，不禁大为感叹，一个人的气质怎么可以改变这么大！
　　“若是轻易让人看穿，便不能卧薪尝胆十年，最后登基为王了。”说完取出一只随身带着的小木盒，“你们先出去，让我一人静一静。”
　　沿着精致的木盒边缘，来回地摩擦着“曦”字，那日仙室崖底的明朗少年恍惚浮现在眼前，那个给她讲诉故事，教他草编的大个儿，一颦一笑却都是那么清晰。这么简明的故事里，他将自己看透，可自己却没有细细思量他的身份．．．
　　“景曦，我回来了！”悠悠的话语从窗外传来。景曦犹豫一会，还是打开窗户，看着不远处桂花树下的刚毅男子。
　　“拓跋代王，夜深人静闯入深宫，这便是你们鲜卑求和诚意？”
　　“今夜不过是一个男子迫切想见心爱的姑娘，才不顾礼节偷溜进来。没有鲜卑王，也没有后赵公主。只是云傲与景曦。”
　　景曦没有答言，眼神有些飘渺，似看着拓跋什翼犍，又似透过他，看着远方。
　　“景曦，这些日子，我很想你。”拓跋什翼犍没有上前，只是静静地诉说。
　　看着满地落花上站立的男子，浓郁桂花香扑鼻而来，“到秋季了，满院桂花飘香，却不及仙室崖底的桃花艳丽。”
　　看着拓跋什翼犍的笑容，景曦继续道：“可惜，还记得我那日的答话么？我说的是，我不会等你！”
　　表情依旧没变，拓跋什翼犍只道：“那便重新开始！今后，再不需要你等我。”
　　景曦摇摇头，“可惜，你是鲜卑王，注定没有在开始的资本了。当日离开，是为了这个王位？”
　　“是！我不认为我没有资本，如今的王位给了我守护你的力量！曾经的经历告诉我，没有能力，便不能保护心爱之人！而现在，我可以了。”
　　景曦犹豫了会，突紧紧盯着拓跋什翼犍：“那你愿不愿意等我？”
　　毫不犹豫点头，让景曦笑了，“那便于你谈个交易，算是你当初刻意接近我的补偿。”
　　“什么交易？”
　　“借你塞外地方，给我三年安宁。”
　　“自然，我会给你一生安宁！”
　　景曦摇摇头，“我是要你三年的等待。”
　　静默了一会，景曦斩钉截铁地问出，“你想要后赵吧！”却看见拓跋什翼犍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只要后赵是五皇子即位，你这个愿望便很难实现！”
　　“什么意思？”
　　“我要你这三年给他些警惕，除非我父皇病逝，否则后赵，绝不能有篡位现象。”
　　“哦？你要我和石成宁决裂？我和他可是有十年友谊！况且我认为你是希望五皇子即位的，他，毕竟是你最亲的哥哥。”
　　“对你而言，有真正友情？我爱五哥，可我也爱我的父亲，爱着我其他兄弟。五哥性子很像父皇，心狠手辣，最后会和父皇那般，将手足全部残害，一个不留的．．．”
　　“舍弃一个哥哥，保其他亲人？”
　　“对！若不是有这次江湖行，便不会让我跳出亲情牢笼，认清现实的。”
　　“可惜，他为你费尽心机收寻药引，却最后被最心疼的妹妹算计。”
　　景曦哀伤地将眼睑垂下，“若不是他为我寻药引，我却不会知道，是他在这般处心积虑的掀起江湖风雨。”
　　“景曦永远这般聪慧。你所有条件我都答应，只希望三天后，我的王后能上轿，与我一同去鲜卑。”

　　鲜卑王到邺城第二天，满城大街小巷都贴着告示，三公主下嫁鲜卑王，二日后便要动身去塞北。
　　一时间邺城内议论纷纷，有心疼三公主年纪轻轻背井离乡去荒芜之地的，也有羡慕三公主嫁得这样一位器宇轩昂，英勇善战的鲜卑勇士！
　　而相对城中的热闹气氛，宫中却有些沉寂了。站在正和殿上遥望着整个王庭，似乎这里永远是这般寂寞空冷。
　　一只球滚落在脚边，景曦躬身捡起，却看见十岁的石遵跑了过来，“皇姐，我的球。”
　　景曦笑开，这是自己的九弟，因为是皇后亲子，一直没有怎么接触，“遵儿喜欢蹴鞠？”
　　小少年点点头，“喜欢，可是没有人陪，只能一个人玩。要是哥哥们不那么忙就好了。”
　　终归是没有长大的孩子，还有着一颗干净童心，“是呀，这个地方，总是太多冷漠，以后遵儿长大，让这里热闹起来可好？”
　　“好呀，以后皇姐也来陪遵儿玩。”小孩子看着景曦温暖的笑容，也是露出灿烂一笑，有些不明白母后为何不让他和三姐接触，这个姐姐很随和呢，比二姐更温暖。
　　“皇姐怕是没机会陪遵儿玩了。不过三姐会给遵儿一个平安的未来。”说完揉了揉石遵的发梢，“去玩吧，皇姐要去给父皇请安了。”
　　沿着宫阶走进，便看见榻上的父皇，面色稍稍红润，比之前身子好了许多。“父皇。”
　　“景曦来了，过来陪陪父皇。”
　　景曦上前，将头埋在父皇怀里，“父皇好好照顾身子，景曦以后不能孝顺父皇了。”
　　“哎，父皇何尝舍得你！众多儿女中，父皇最心疼你的，可惜．．．”
　　“女儿懂得，江山重于一切。景曦就要走了，有些话想对父皇说。”之后抬起头，静静看着眼前已双鬓泛白的老人，“父皇如今什么都有了，可否能多疼惜下您的孩子们。景曦知道渴望父爱是怎样的滋味！刚刚在门口碰见遵儿了，这般幼小的年纪，却自能自己与自己玩耍．．．”
　　石虎点点头，“父皇平日是疏忽你们了，以后会多些时间陪陪孩子。倒是景曦，你一个人去塞外，父皇真真不放心！”
　　“没事，有这么多陪嫁宫人，景曦不会寂寞的。况且，拓跋什翼犍看着对景曦似乎很重视。”
　　“恩，朕知道，你记恨皇后娘娘，临行前，朕会送你一份礼物！”

　　直到出嫁那天，景曦才知道父皇送的礼物，是废太子与皇后！三哥已死，过去一切恩怨本化为空，景曦叹息，这次废太子，将又引发一次腥风血雨的争夺，何必呢！至于废皇后．．．突然想起那日的遵儿，十岁的孩子，没有母亲庇佑了，在宫里是如何艰难．．．
　　只是这后赵王庭的事情，自己已不能过多插手了，只希望大家各自保重。
　　穿上鲜红嫁衣，衣着袖口皆是凤纹花式，体态轻盈柔美，如翩翩而飞的鸿雁，头顶九珠凤冠，腰间紫玉流苏，一步一婀娜。白皙脸庞略施粉黛，在凤冠珠帘下若隐若现，引人遐想。
　　握着景曦纤细的柔荑，拓跋什翼犍笑得温柔，英雄的柔情总是令人着迷，一众宫人都是羡慕的看着这对新人。待鲜卑王将景曦扶入马车，一行人便离了宫门。
　　带着邺城百姓的祝福，马车沿着长街缓缓驶出城外。景曦回首，再见了，父亲！再见了，哥哥！再见了，邺城！

　　行至城外百米处，漫漫黄沙上刮起大风，眯了众人眼睛。而伴着狂风，响起了悠悠箫声。如泣如诉的箫音哀怨悠长，让人忍不住涌出一股凄清之感，不知是黄沙眯眼，还是箫音凄婉，送亲队伍大多人都红着眼眶，带出泪珠。
　　不一会，队伍十米开外，一袭紫衣男子侧坐马背上，缓缓吹奏箫音，静静看着前方。黄沙飘扬，看不清紫衣男子的脸庞，却同能感受他的哀伤。
　　景曦掀帘，对一旁的拓跋什翼犍道：“能给我一刻钟时间么？”
　　凝神看着景曦，拓跋什翼犍沉寂了许久，才点头，“记得回来！风沙大，看不清路便喊我。”
　　景曦点点头，坐上景魂的马，缓缓往前边行去。

　　“你怎么来了？”
　　“你何为嫁人？”
　　箫音停下，两个话音同时响起，一时没人回答，只是静静凝望着对方。终是景曦先开口，“面色很苍白，一路赶着过来么？散了内力，今后便不必再出入江湖了。”
　　祁墨痕没有答话，只静静看着景曦，今日的她很漂亮，似一个下凡仙子，妖娆中带着妩媚。
　　“你回去吧，我有我的人生路要走，我救了你的命，从此我们两不相欠了。”
　　“两不相欠？”祁墨痕摇摇头，“我永远欠着你，因为我先爱上了你！”
　　一时哑然，景曦叹口气，“那又如何。”遂回头看了眼拓跋，“他也爱我！”
　　“可愿与我回蜀山？那里远离了纷争，你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生简单平淡，不再有纷争！”
　　脑海有些勾勒出温馨画面，却被景曦摇散，“我有我的使命！”随后一个口哨，一只雪鸽飞来。“小白，送给你，好好养着它。”
　　祁墨痕看着鸽子停靠在肩膀，眼角满是落寞，景曦，拒绝了自己．．．
　　“再见！”景曦回转身子，做了最后告辞，却听见身后祁墨痕轻柔的声音：“还记得蜀山那片竹林么？每年九月，竹叶烂漫时，我会在那等你！这是我一生的守候。没有期限！”
　　不知是不是风沙入眼，只感觉眼角不断有泪水滑落，随即很快被风吹干，消失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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