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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牌
“您是自愿来参加讲会的,对吧?”那不伦不类的僧人在推门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身确认。
迦蓝并不想,但也只能点了点头。
僧人客客气气地笑着,手却稳稳按在门上,纹丝不动。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温和,重音却落在句尾。
“您是自愿来参加讲会的,对吗?”
迦蓝垂下眼睫:“……对。”
他似乎这次听讲的最后一人,不知什么时候,这条小路上的人竟都已先他一步进入到房间内。而在他也进入后,房门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合拢。
从外面看,这房间分明有窗,还能瞥见里头人影晃动。可在他进入后,先前的人竟全不见了踪影。
房间里并非全然黑暗,墙壁上嵌着大颗的珠子,散发着幽光,勉强勾勒出一个庞大到令人心悸的轮廓。他抬头,却只见望不见顶的浓稠黑暗压下来。就连空气里那股甜丝丝的福果香气,此刻闻起来都有些腻人了。
细细碎碎的说话声就是从那片黑暗里,从四面八方的墙后头渗出来的。很多声音搅和在一起,又压的极低。他听不太清这些声音在说什么,只觉得有无数道视线黏在后颈上,不是好奇,倒像屠夫掂量案板上的肉。迦蓝发觉自己的脑子变得有些钝,明明记得自己是谁,也知道为何而来,可就是懒得去想,甚至觉得继续往前走都是件麻烦的事情。
[***,*****太多了,****不行***]
[可他*****没有!]
那些声音开始争吵,他接收到的却只是一些碎片,然后有什么推了他一下,又有谁牵着他的手腕拽了拽,迦蓝懒得搭理,但是又想起他起码应该把阿常找到,所以他勉强提起性子继续往前走。
脚下传来异样的触感。最初是坚实的,走着走着,却渐渐发软,踩上去有点弹性,像踩在一块放凉了的厚皮冻上,不暖,也不会动。每一步都悄无声息,这柔软的地面吞噬了所有脚步声,只留下他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在过分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门不断出现,突兀地立在路中,或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视野尽头。它们样式各异,没有锁,轻轻一推便开了,门后是另一段相似的、幽暗的通道。他觉得自己在绕弯,在走回头路,可每次看到的景象又略有不同。昏光下,那些通道的墙壁仿佛在极其缓慢地蠕动,像是某种活物的内壁。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光线似乎亮了些,那无所不在的私语声反而低弱下去,成了背景里模糊的杂音。迦蓝这才有了回头看看的想法,目光所及,是数十条、或许上百条岔路,像巨大蜂巢内的甬道,纵横交错,延伸向不可知的深处。每一条路的尽头,都沉默地矗立着一扇门。再深就看不到了。
他不在书院里,迦蓝想。书院的房间绝无可能如此庞大。那么……他究竟是如何来到此地的?阿常呢?会不会也迷失在这古怪的地方?迦蓝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算好,佛骨还在沉睡,功德又只有刚攒下浅浅的一点。而他家先生给他的庇护……在白水镇基本耗尽了。但是脱情感欠费的福,虽然正面情绪没剩太多,但是负面情绪也没有多少。
[还****,***多***]
[*****选中!*****!]
那些声音还在吵,迦蓝眨了眨眼,猛地意识到自己的指尖一直无意识地碰触着一片突兀的凉意。
他低头看去,不知何时,一道由苍白雾气凝结而成的触须,正悄无声息地将一块牌子系在他的腰间。那触须完成动作后便如烟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而那块牌子,似石非石,质感更像是某种生物褪下的甲壳,冰凉地贴在他的身上。
那牌子正面雕刻着一朵盛放的莲花,线条却僵硬呆板。他将牌子翻过来,背面是七个簇在一起的格子,凹陷下去,形成古怪的图案。格子皆是空的,只有那突起的玉石棱线,在昏沉光线下泛着幽微的光,那空着的格子,像七只窥探的眼睛,又像七张饥饿的嘴,无声地贴在他的腰间,等着被什么填满。
迦蓝感觉到无声的催促,他只能继续向前走去。前方渐渐弥漫起一片浅色的雾气,并不浓重,却奇异地扭曲了空间感,让那些本就错综复杂的通道变得更加迷离。他穿过雾气的刹那,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他好像……莫名的来到了室外,他看到了灰色的天空,脚下的地面也再次坚硬。这是一个圆形的类似广场的空地,约莫百十来个人聚集在这里,三五成群,低声交谈着。有些人站在了一起,似乎形成了某种临时的小团体。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焦躁不安的气氛。
迦蓝一眼就看到了阿常。少年正和另外两个陌生人站在一起,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原地转着圈,脸上写满了焦急和茫然。他一抬头,恰好看见从雾中走出的迦蓝,眼睛瞬间亮了,几乎是跳着挥起手,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惊喜:
“迦蓝!你也来了啊!”
这一声呼喊,在相对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许多道目光立刻齐刷刷地投射过来,有惊讶,有审视,甚至还有几分怜悯。有些人似乎想到了什么,身体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但当他们目光落到迦蓝腰间那块牌子上时,那份紧张又奇异地松弛了下去,转而变成了一种,同病相怜。
越来越多的人将目光锁定在迦蓝身上,原因无他,即便是在这昏暗诡异的光线下,青年那过于出色的容貌和清冷脱俗的气质,远比正常状态下更引人注目。他站在那里,与周遭的混乱焦虑格格不入。
阿常已经拨开人群冲了过来,一把抓住迦蓝的衣袖,像是生怕他再消失似的。他使劲的把迦蓝往他这边带了带,像是怕他被抢走一样。迦蓝很配合,他看了一眼,总觉得阿常好像比平时更要急一点。
之前和他一起的那两人并没有跟过来,他们略有忌惮的看了迦蓝一眼,低头交流了几句后又混入了人群中。
迦蓝因为长得好倒是很少碰到这事,阿常看起来知道一些,但是还没等他们多说,另一群人已围拢过来。他们腰间同样悬着形制相似的牌子,但是牌子却或多或少的有一到两个满格了。他们牌子的系绳或腕带上绑着一些青色的布条,布条上还印着字。这群后来的人大多面色阴沉,有人焦躁地搓着手指,还有人额角还沁着冷汗。
在这群人中,迦蓝瞥见两张熟悉的面孔。张家儿子脸色铁青,嘴角紧绷,正烦躁地扯着腰间的青布条。而另一人是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看起来每比阿常大多少,眉眼确是与葛田有八九分相似,但他们又截然不同。少年站在人群边缘,像要把自己藏起来却又与谁都不肯贴近。
不少人看见了迦蓝似乎对他有些兴趣就聚拢而来,但显然有些人动作更快。
“新来的?”一个身着锦缎的青年第一个来到迦蓝面前。他面皮生的很好,天生又是一双笑眼。虽然看起来是一是斯文气,可说话时的目光却并不客气。柳成光明正大且毫不避讳地打量着迦蓝,从清绝的眉眼扫到白净的指尖,最后又滑到了腰间……的空牌上,笑了。
“在下柳成,幸会。”青年很是亲切的自我介绍到。“刚听这孩子叫你迦蓝,是……那个迦蓝?”柳成微微歪头,有意压低了音量。他说的是疑问句,到听起来却是笃定极了。
“哪个迦蓝?”迦蓝似乎也觉得这话问的挺有意思的,他向前走了半步,把阿常自己挡在自己身后。阿常本来想蹦出去,但看见迦蓝背在身后的手指冲他摇了摇,就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
“差一步成佛的那个?”柳成的声音更小了,他比迦蓝高上许多,却故意低下头,几乎是凑在迦蓝耳边说的。
“差一步入魔的那个。”迦蓝答的坦坦荡荡。他耳边的坠子里的魔气溢出,柳成轻轻“啊”了一声,不在意的笑了笑,但到底还是主动退开了一步。
柳成终于舍得视线转向阿常,他随意的瞄了一眼,然后眉一挑,仔细的将阿常从头到脚刮了一遍,眼中玩味更胜了。“这孩子是跟你一起的?正好,我这边还缺人。”他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在集市上挑拣两颗水灵的白菜。
张家儿子这会也发现了迦蓝,他几乎粗暴的推开围观的人,在听到柳成的话时眉头拧成死结:“柳成你什么意思?这两人是我先看上的!”张仲文伸手想去拽迦蓝,却对上柳成那双弯弯的笑眼。
柳成轻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看热闹的人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张仲文,你耳朵不好么?我说——这两个人,我都要了。”
“你、你再看看其他的!”张家儿子,也就是张仲文即使拳头已经捏得咯咯作响,却硬生生忍住没挥出去。他难得好声好气的打着商量,“他们与我有旧。”
但柳成只是低低的笑,唇角的弧度如同烙上去的,一丝一毫都没有变化。
张仲文死死瞪着柳成,他身边又有两个似乎是同伴的人连拉带劝,最终他只是狠狠剜了迦蓝一眼,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有忌惮,有恼怒,以及一丝“你迟早要完”的诡异怜悯。他原地啐了一口,随着同伴转身走回人群时嘴里依旧骂骂咧咧的:“呸!真是祸水!”
阿常紧张地攥紧迦蓝的衣袖。柳成却已笑吟吟回头,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但原本聚拢过来的,对着迦蓝有几分跃跃欲试的人顷刻间也散了个干净,只留下柳成和那个看起来跟葛田应该是沾亲带故的少年。
柳成探了探衣角不存在的灰尘,依旧是亲切的语气,“二位既入了这里,总得选条路走。”他那双笑眼掠过张仲文消失的方向。“你们不如跟着我?至少……”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迦蓝空荡荡的牌子,和被他护在身后、一无所有的阿常,“我能告诉你们,该怎么灌满它。比你们自己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或者被张仲文那种蠢货当成探路的石子,要安全得多。”
而那酷似葛田的少年葛远,依旧像道没有温度的影子。当柳成示意他过来时,他才抬眼。那眼中却没什么情绪,唯有在目光扫过柳成那填满的凹槽时,瞳孔几不可察地凝固了一下。
“他叫葛远。”柳成随口介绍,语气轻慢得像在指认一件物品,“不太爱说话,你们就当他没长嘴。”
迦蓝的指尖无意识地擦过腰间玉牌冰凉的凹陷。七个空槽像七只饥饿的眼睛,无声地催促着。他看看柳成,又望向远处张仲文暴躁的背影,最后目光落在葛远毫无波澜的脸上。
“或者,你可以先讲讲,这个牌子和你所说的缺人都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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