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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生死不见
太和殿外,丹陛层层叠叠,白玉栏杆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新帝登基的礼乐声雄浑壮阔,穿透焕京的云层,回荡在紫禁城的每一个角落。编钟击节,鼓乐齐鸣,庄重的旋律里,是旧朝的落幕,也是新朝的开启。
萧岑煦身着亲王蟒袍,玄色底缎上绣着四爪金龙,鳞爪张弛间透着皇家威仪。他站在丹陛西侧的白玉栏杆旁,身形挺拔,往日里带着几分娇弱的脸庞此刻添了几分沉静。晨光落在他倾国倾城的眉眼间,褪去了稚气,却未减眼底的光亮,那是混杂着期许与憧憬的光,定定地望着殿内那个身着明黄龙袍的身影。
“殿下,这礼乐声真是震人心魄。”身旁的曲锡怀低声说道,语气里满是敬畏,“新帝登基,改元永安,想来大祯往后定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萧岑煦微微颔首,目光未曾离开殿内。他看着兄长萧岑岿端坐于龙椅之上,接受文武百官的三叩九拜,那明黄的龙袍衬得兄长身形愈发挺拔,眉宇间褪去了往日的青涩,沉淀出帝王独有的威严与沉稳。曾经那个会在深夜为他掖好被角、会在他哭闹时温言安抚的兄长,如今已成了大祯的天子,掌天下权柄,担万民福祉。
“兄长他……。”萧岑煦轻声呢喃,语气里带着复杂,他知道兄长是受命于危难之秋,这个风雨飘摇的大祯被游龙君甩手扔在了他大哥的肩膀上。先帝驾崩未满三月,尸骨未寒,游龙君便以体弱为由主动退位,其中的内里只有皇室内亲才知晓,这位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皇叔从心底里就没有为大祯考虑过一丝一毫,他只想着他的逍遥快活,南蝗之乱后,他的退位让本就不平稳的朝野再添波澜,好在父王多年积攒的威望与势力在此刻能保住他们兄弟俩的姓名。
萧岑岿继承大统,这些日子,朝堂洗牌,旧臣被甄别,新贵被提拔,焕京的空气里虽还残留着几分权力更迭的紧张,却已渐渐透出新朝的生机。而萧岑煦心中最盼的,从来不是朝堂的风云变幻,而是兄长曾在父王母妃灵前许下的承诺。
“殿下在想什么?”一旁的陆锷锴见他神色怔忡,便轻声问道。
萧岑煦回过神,眼底的憧憬愈发清晰,“我在想,兄长曾说过,待他立业之日,便许我一个心愿,无论是什么,他都会答应。”他指尖轻轻摩挲着栏杆上的雕花,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期待,“如今他已是天子,一言九鼎,想来不会食言。”
陆锷锴笑道:“只怕这世间之事,不会尽如人意,殿下想向皇上求什么?”
“陆锷锴,这件事就不用你操心了,皇爷爷已经离世,现在我皇兄才是大祯的皇帝,你还是想想如何自保吧。”萧岑煦脸上带着凶光,却滑过一丝得意的笑容。
正说着,礼乐声渐歇,登基大典的核心仪式已然完成。萧岑岿起身,龙袍下摆扫过龙椅,动作间自有帝王气度。他目光扫过殿外,恰好与萧岑煦的视线相撞,微微颔首,眼神里带着几分安抚与深意。萧岑煦心头一暖,连忙躬身行礼。他知道,兄长此刻身居高位,有太多身不由己,可那一眼的默契,让他更加笃定,兄长没有忘记曾经的承诺。
萧岑煦整理了一下蟒袍的衣襟,没有再回头看陆锷锴。他转身朝着太和殿走去,步伐稳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通往心愿的路上。晨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丹陛的白玉之上,与殿内帝王的身影遥遥相对。
他心中的那个心愿,早已在心底生根发芽,他要与曲锡怀成婚,要与那个护他周全、予他温暖的人相守一生。他相信,兄长会懂他的心意,会成全他的感情。毕竟,那是他在这世间为数不多的执念,是支撑他熬过丧亲之痛、走过乱世风雨的光。太和殿内的香火袅袅升起,与殿外的晨光交织在一起。萧岑煦一步步走近,看着龙椅上的兄长,眼底的憧憬愈发浓烈。他不知道,帝王的承诺往往掺杂着权衡与取舍,而他一心期盼的圆满,终将在现实的壁垒面前,碎得彻底。
三日后,允亲王府邸布置得雅致依旧,只是褪去了往日的缟素,添了几分新朝的暖意。萧岑煦换上亲王蟒袍,脸色比从前红润了些,那双倾国倾城的眼眸里亮着雀跃的光,拉着曲锡怀的手不肯松开。
“锡怀,哥哥如今是皇帝了,他说过会满足我一个心愿。”萧岑煦指尖发烫,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我明日就去求他,让我们成婚。往后我是允亲王,你是我的王妃,我们再也不用躲躲闪闪了。”
曲锡怀握着他的手微微一紧,指腹摩挲着他细腻的掌心,眼底掠过一丝复杂。这些日子,他除了陪伴萧岑煦,便是闭门练剑,剑势愈发凌厉沉稳,可心里的隐忧却从未消散。“煦儿,”他声音放柔,“此事……或许没那么简单。”
“怎么不简单?”萧岑煦皱起眉,语气带着少年人的执拗,“哥哥最疼我了,以前不管我要什么他都会答应。何况我们两情相悦,有什么不行的?”他凑近曲锡怀,鼻尖蹭了蹭他的脸颊,“我不管,我就要和你在一起。”
曲锡怀望着他纯粹的眼眸,喉结滚动,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点头:“好,我都听你的。”
第二日清晨,萧岑煦兴冲冲地进宫求见。太和殿内,萧岑岿端坐于龙椅之上,一身龙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眉宇间褪去了往日的青涩,多了帝王的威严与沉稳。听着弟弟滔滔不绝地说着要与曲锡怀成婚的请求,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朕如今掌天下权柄,一言一行皆为社稷考量,你与曲锡怀之事,朕不允。”萧岑岿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打断了萧岑煦的话。
萧岑煦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皇兄?你说什么?”
“朕说,此事不准。”萧岑岿抬眸,目光落在弟弟身上,带着几分无奈,几分坚决,“曲锡怀是前太子府的侍卫,身份悬殊,与你成婚,于礼法不合,于皇家颜面有损。”
“礼法?颜面?”萧岑煦急得上前一步,声音拔高,“以前你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只要我开心就好!现在你当了皇帝,就六亲不认了吗?”他眼底泛起水光,语气里满是委屈与失望,“我不管什么身份悬殊,我只知道我爱他,他也爱我!”
“爱不能当饭吃,更不能当江山坐。”萧岑岿的声音沉了下来,“煦儿,你是大祯的允亲王,你的婚事从来不由你自己做主。朕不能让你因为一时冲动,毁了自己,也授人以柄。”
“我不管!”萧岑煦红着眼睛,“我就要和他成亲!除非你杀了我!”
萧岑岿看着弟弟执拗的模样,知道寻常劝阻无用,只能狠下心来。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冰:“你以为曲锡怀真的如你所想那般干净?他又是否知道留在王府的那个叫阿念的小姑娘,根本不是他的亲妹妹。”
“这我自然知晓,锡怀已经向我坦白了,那是他在路边行侠仗义时捡来的,不是亲妹妹。”萧岑煦振振有词。
萧岑岿突然冷笑一声,愈发生气地说道,“好一个行侠仗义,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妹妹!那是他自己的女儿!他早就已经结婚生子,他欺骗你的钱财你的感情,他不过就是想利用你在王府立足,将来还要再利用你搅乱大祯!”
萧岑煦浑身一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什么?”
萧岑岿一字一顿,字字诛心,“他早就有夫人有孩子,只是将女儿寄养在别处,后来才带进王府掩人耳目。你以为的两情相悦,不过是他精心编织的谎言。他这般欺你瞒你,居心叵测,朕不杀他已是万幸,他哪来的胆子怂恿你来朕的面前求亲?”
“不可能!”萧岑煦嘶吼着,泪水夺眶而出,“你骗人!锡怀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骗我的!”
“煦儿,只有我才不会骗你。”萧岑岿看着他崩溃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却还是硬起心肠,“你若不信,大可去问他自己。”
萧岑煦踉跄着跑出太和殿,脑海里一片空白。他疯了似的冲回王府,直奔曲锡怀的院落。
此时曲锡怀正在院中练剑,剑光凌厉,卷起满地落叶,见他冲进来,神色慌张,连忙收剑上前:“煦儿,怎么了?”
“阿念……阿念到底是谁?”萧岑煦抓住他的衣袖,手指颤抖,泪水模糊了视线,“哥哥说,她不是你的妹妹,是你的私生女。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你快说啊!”
曲锡怀的身体瞬间僵住,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沉默良久,才缓缓低下头,声音沙哑:“是真的。”
“轰”的一声,萧岑煦只觉得天旋地转,他猛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几步,眼神里满是绝望与痛苦:“为什么?曲锡怀,你为什么要骗我?”他声音哽咽,“你说你爱我,你说会一直陪着我,这些都是假的吗?你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我,对不对?”
“不是的!煦儿,感情是真的!”曲锡怀连忙上前想拉他,却被萧岑煦狠狠推开。
“真的?”萧岑煦惨笑一声,泪水顺着脸颊滚落,“真的会瞒着我有女儿?真的会骗我这么久?曲锡怀,你好狠的心!”
“我只是怕失去你。”曲锡怀眼底满是愧疚,声音带着痛楚,“我知道我们身份悬殊,若再让你知道阿念的存在,你或许就不会再接纳我了。我自私,我想留在你身边,哪怕是用谎言维系。”
“所以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骗我?”萧岑煦红着眼睛,嘶吼道,“我把你当成我的全部,你却把我当成傻子一样耍!”泪水混着怒意砸在地面,他猛地转身,不顾院落里被践踏得弯折的花草,踉跄着朝自己的卧房跑去。衣袖扫过廊下的盆栽,瓷盆落地碎裂,泥土溅了他一身,他却浑然不觉,只想着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心上人。
“煦儿!”曲锡怀心头一紧,下意识地追了上去,声音里满是急切与愧疚,“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跑得极快,指尖几乎要触到萧岑煦的衣摆,却见萧岑煦猛地停在卧房门前,回头时,眼底满是猩红的恨意,像被刺痛的幼兽,恶狠狠地吐出一个字:“滚!”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重重关上,紧接着是门栓落下的沉闷声响,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曲锡怀僵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他抬手,重重地敲在门板上,声音带着恳求:“煦儿,开门,让我把话说完。我承认我骗了你,可我对你的感情从来没有半分虚假!”
门板后没有回应,只有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传来,像针一样扎在曲锡怀心上。他又敲了敲门,力道重了几分:“煦儿,我知道你恨我,可你别一个人憋着,开门好不好?”
房内突然传来萧岑煦带着哭腔的怒吼,“让他走!谁也不准让他进来!”
很快,两名侍从匆匆赶来,脸上满是为难。其中一人躬身对曲锡怀道:“曲公子,殿下吩咐了,让您……不要再烦他。殿下现在情绪激动,还请您先回吧。”
曲锡怀的手停在半空,他望着紧闭的房门,仿佛能看到里面那个蜷缩在角落、痛哭流涕的身影,心头一阵绞痛。可侍从的话像一道无形的屏障,让他无法再靠近半步。
“麻烦你们……好好照顾殿下。”他声音沙哑,缓缓收回手,脚步沉重地转身离开。院落里的碎瓷片和践踏的花草还在原地,像这场破碎的感情一样,刺目得让人无法忽视。
几日后,允亲王府的庭院里落满了枯枝败叶,无人有心打理。萧岑岿的銮驾停在府门前时,连往日殷勤的仆从都显得无精打采,这几日,王府的天像是塌了一半,他们的殿下几乎闭门不出,整个人都失了魂。
穿过冷清的回廊,萧岑岿径直走进萧岑煦的卧房。房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一股浓重的药味与消沉的气息扑面而来。萧岑煦蜷缩在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却依旧显得单薄。他没戴发冠,长发散乱地铺在枕间,脸色苍白得像纸,往日里水润透亮的眼眸此刻深陷下去,布满了红血丝,眼底是化不开的疲惫与哀伤。听到动静,萧岑煦缓缓抬眼,看清是兄长时,没有丝毫意外,也没有起身行礼,只是又慢慢闭上了眼睛,声音沙哑得像是蒙了一层灰:“皇兄。”
萧岑岿走到榻边坐下,目光落在他形容憔悴的模样上,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却还是开门见山:“这几日,你粒米未进,汤药也只喝了两口。朕来问你,你还想和曲锡怀成婚吗?”
这句话像一根针,刺破了萧岑煦刻意维持的平静。他猛地睁开眼睛,红血丝愈发清晰,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被欺骗的愤怒,有锥心刺骨的痛苦,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眷恋。他攥紧了身下的锦被,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腹几乎要嵌进被褥的纹路里。
沉默在卧房里蔓延,只有窗外的风声偶尔掠过。萧岑煦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他想起曲锡怀骗他阿念是妹妹时的温柔模样,想起得知真相那天的崩溃与嘶吼,想起这几日辗转难眠的夜晚,想起曲锡怀留在他记忆里的那些温暖,那些爱意与欺骗交织在一起,像一张网,将他牢牢困住。
“我……”他开口,声音哽咽,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我恨他骗我。恨他把我当傻子,恨他明明有女儿,却瞒着我这么久。”眼泪顺着眼角滑落,砸在锦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这些日子,我一遍遍想,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他接近我,是不是只是因为我姓萧,有利用价值?”
萧岑煦的肩膀微微颤抖,像是在压抑着巨大的痛苦:“我想过再也不要见他,想过就这样恨他一辈子。可每当闭上眼,浮现的都是他护着我时的样子,是他说会一直陪着我时的坚定。”
萧岑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萧岑煦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抬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目光直直地望着兄长,语气里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执拗,却异常坚定:“就算他有女儿,就算他骗了我,就算这份感情从一开始就带着谎言,我还是爱他,我还是愿意和他成亲。”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欺骗我也或许也有他的苦衷。他待我好,我放不下,也不想放,皇兄……我就是想和他成婚,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说完,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闭上了眼睛,眼泪却依旧止不住地往下流。这份爱,早已刻进骨髓,哪怕被谎言刺伤,也终究舍不得彻底割舍。
萧岑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白玉佩,目光落在弟弟苍白憔悴的脸上,久久未言。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身为兄长的不忍,有对这份执拗感情的惋惜,更有身为帝王的权衡与考量。空气里的沉默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压在两人之间,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打破这凝滞的氛围。
萧岑煦说道:“好。朕可以准你们成婚,但按照礼法,你必须放弃允亲王的头衔和皇室身份,从此以庶民之身与他相伴。你不再是大祯的亲王,不再享有任何皇家特权,往后的荣辱兴衰,皆与皇室无关。”
萧岑煦闻言,毫不犹豫地答应:“我愿意!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我什么都可以放弃!”
消息传到曲锡怀耳中时,他正在给阿念梳头。小小的阿念坐在梳妆台前,乖巧地任由他摆弄,小声问道:“允亲王哥哥怎么不来找我玩了?”
曲锡怀的手一顿,眼底满是苦涩。他知道萧岑煦是认真的,可他不能让萧岑煦这么做。萧岑煦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放弃皇室身份后,他根本无法应对民间的风雨,而自己如今一无所有,根本没有能力护他周全。
夜色如墨,曲锡怀的卧房里只点着一盏孤灯,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他端坐案前,面前摊着一张素笺,狼毫饱蘸浓墨,却迟迟未曾落下。他要写的不是儿女情长的绝笔,而是恳请新帝召见的密信。
可转念一想,如今他与允亲王闹翻,身份敏感,这封信若是经由王府侍从或朝堂官员递转,难保不会被人拦截,或是传到萧岑煦耳中,徒增他的痛苦。更甚者,新帝日理万机,未必会在意一个前太子府侍卫的诉求,他需要一个稳妥的渠道,确保信能直达天听。
曲锡怀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案面,思绪翻涌,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曲侍卫不必惊疑。” 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暗处响起,曲锡怀猛地回头,只见一道瘦小的身影从屏风后走出。那人穿着普通仆从的衣袍,眉眼间却带着几分宫中人的干练,腰间挂着一枚小巧的赤狸玉佩,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那是陆锷锴狐狸军的信物。
曲锡怀豁然起身,手按在腰间佩剑上,神色警惕:“你是陆锷锴的人?为何会在我房内?”
“小人是陆大人的亲信,奉命在府外待命多日。”那人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却不卑不亢,“陆大人说了,曲侍卫是被焕京情丝困住翅膀的骁勇,不该困于方寸王府,故让小人在此等候,在曲侍卫有需要的时候,便出手相助。”
曲锡怀心头巨震,握着剑柄的手微微松开。他没想到,陆锷锴竟在暗中盯着自己,还特意派了人来帮忙。这份突如其来的援手,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惊讶过后,眼底涌上一丝复杂的感激:“陆大人……为何要帮我?”
“大人说,良将难求,北境需要像曲侍卫这样的人。”那人没有多言,只是伸出手,“曲侍卫可是有信要递?小人能确保直达新帝案前。”
曲锡怀不再踟蹰,提笔蘸饱浓墨,在素笺上疾书而就。字迹凝重恳切,力透纸背,通篇未及半句赘言,只落得七个大字——曲锡怀急事求见。
写罢,他吹干墨迹,折好密封,亲手递了过去:“有劳公公,也替我谢过陆大人。”
那人接过密信,躬身一礼,转身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曲锡怀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心头五味杂陈,只盼这封信能如他所愿。
夜半三更,养心殿的烛火依旧明亮。萧岑岿刚处理完堆积的奏折,揉着发胀的眉心,内侍便捧着一封密封的密信进来:“皇上,陆大人的亲信深夜求见,递上此信,说是事关重大,务必请皇上亲阅。”
萧岑岿挑眉,接过密信,拆开一看,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他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片刻后,沉声道:“传曲锡怀进宫。”
半个时辰后,曲锡怀身着素衣,步履沉稳地走进养心殿。殿内一股令人精神振奋的药味未散,新帝坐在龙椅上,神色难辨,目光如炬地落在他身上:“曲锡怀,你可知朕为何召见你?”
“奴才知晓。”曲锡怀躬身行礼,语气平静,“奴才的信,皇上已然看过。”
“起来吧,你不要一口一个奴才了,你是煦儿的心上人,煦儿可不会爱上一个奴才。”萧岑岿冷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讽,“朕的弟弟,为了你茶饭不思,形容憔悴,甚至愿意放弃亲王头衔、皇室身份,以庶民之身与你成婚,曲锡怀,你现在满意了?”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曲锡怀心上,他猛地抬头,眼底满是恳切:“皇上,奴才从未想过要让允亲王如此。”
“哦?”萧岑岿挑眉,“那你深夜递信,所谓何事?”
“不。”曲锡怀摇头,语气坚定,“臣是想恳请皇上,收回成命。奴才不愿与允亲王成婚。”
萧岑岿一愣,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曲锡怀你可想明白了?”
“奴才明白,奴才不愿与允亲王成婚。”曲锡怀重复道,声音愈发沉稳,“允亲王是金枝玉叶,是大祯的皇室血脉。如今大祯刚历新帝登基,朝堂初定,若他为了奴才放弃一切,定会沦为天下笑柄,深陷舆论泥沼,甚至可能动摇皇室根基。”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望着萧岑岿:“皇上,大祯已然出过一个游龙君,让朝野动荡,百姓不安。皇家再也经不起第二个游龙君了。臣不愿因为一己之私,让允亲王背负骂名,让皇家蒙羞。”
“一个奴才拒绝亲王?”萧岑岿的语气缓和了几分,眼底的讥讽渐渐褪去,多了几分审视,“你想明白就好。”
“奴才恳请皇上,放奴才去北境。”曲锡怀躬身,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故太子萧岦安在北境殒命,奴才曾是他的侍卫,未能护他周全,心中愧疚万分。如今愿前往北境,驻守边境,守护故太子的英灵,也为大祯镇守国门,以报太子知遇之恩,以赎过往之罪。”
养心殿内陷入沉默,烛火跳动,映得两人的影子忽明忽暗。萧岑岿静静地看着曲锡怀,他能从对方眼中看到坚定与决绝,没有半分虚伪。他知道,让曲锡怀去北境,既能成全他对故太子的忠义,又能让萧岑煦慢慢放下,还能为大祯添一员良将,可谓一举三得。
良久,萧岑岿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帝王的沉稳:“你去吧。”他顿了顿,补充道,“阿念朕会派人养在王府,日后朕也会亲自为她择一门好人家,你就去北境为朕驻守江山吧。”
“谢主隆恩!”曲锡怀深深躬身,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他知道,这一去,便是与过往彻底告别,与萧岑煦彻底错过。可这,或许是眼下最好的结局。
离开皇宫后,曲锡怀回到王府,写下一封信,放在了萧岑煦的床头。
煦儿吾爱:
提笔泪落,墨染素笺,字字皆泣血,句句皆断肠。
吾知今日之语,难赎昔日之罪。阿念之事,吾瞒你、骗你,是吾之过,百死难辞。自王府初见,你眉眼清澈,如乱世微光,便照亮吾晦暗之心。丧亲之痛,你倚吾肩头恸哭,乱世风雨,你攥吾衣袖前行。那些承诺,那些朝夕相伴的温存,绝非虚言,皆是吾肺腑之言,刻入骨髓,从未有过半分虚假。
然,君是金枝玉叶,允亲王之尊,吾是戴罪之身,凡夫俗子,更携一女,身份悬殊,礼法难容。你愿弃亲王头衔、皇室身份,以庶民之身与吾相守,这份深情,吾此生无以为报,却万不敢受。
新帝登基,皇室经不起再掀波澜,汝若为吾沦为天下笑柄,身陷泥沼,吾便是千古罪人。吾不能因一己之私,毁你一生安稳,断大祯皇室荣光。
阿念懵懂,自幼丧母,不知成人世界的纠葛,她是吾之软肋,亦是吾之牵挂。恳请殿下念及往日情分,垂怜于她,吾便此生无憾。
聚散终有命,离合本无常。北境风沙,是吾归宿,亦是吾赎罪之地。故太子英灵在彼,吾当往守,以报知遇之恩,以了此生执念。此后,焕京无曲锡怀,你亦不必再念、再寻、再等。
愿你往后岁岁无忧,平安喜乐,觅一良人,共赴白首。不必记恨,不必留恋,权当此生相遇,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幻梦。
自此,山高水远,生死不见。泣血执笔,惟愿君安。
曲锡怀 绝笔
次日清晨,曲锡怀收拾好行囊,悄悄出了焕京城,北境的方向已在眼前,他翻身上马,朝着那片熟悉的土地疾驰而去。
半月后,北境军营。曲锡怀牵着马,站在营门外,一身风尘仆仆,却身姿挺拔。营门内,陆锷锴身着玄色铠甲,赤狸面具泛着冷光,正静静地望着他。
待曲锡怀走近,陆锷锴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带着几分玩味,几分深意:“曲锡怀,本督等候多时了。”
曲锡怀望着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随即躬身行礼:“末将曲锡怀,愿归锷帅麾下,守护北境。”
陆锷锴转身朝着营内走去:“跟我来。北境的风沙,可比焕京的情情爱爱,烈多了。”
曲锡怀深吸一口气,牵着马,紧随其后踏入军营。远处,北境的风卷着黄沙,呼啸而过,他知道,从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过往的儿女情长都将被掩埋,往后等待他的,是刀光剑影,是边境的烽火狼烟,而他与萧岑煦的那段感情,终将成为彼此生命中最深刻的遗憾,消散在北境的风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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