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阳

　　祁阳本来担忧自己落入丹炉，顷刻得被烧死，没想到，这丹炉里蓝色的火并不烫人，里面也并不狭小，而是一处奇异的空间通道。
　　顷刻之间，她在顷刻之间被送到一处皇宫园林似的地方。
　　也是啊，要是丢进去就成灰，那大黎给的保命玉佩还真是不靠谱。
　　这里和原来的山洞完全不同，丝毫不渗人，竟是处处美丽精巧，假山衬溪流，百花争相妍。
　　远处的亭台琉璃做瓦，日光折射出细碎华彩，光鲜靓丽；宫殿则朱漆上墙，翠松横兀出飞檐，透着丝丝冷傲。反差很大。
　　女孩自感四下没有任何诡异的地方，慢慢在这里走着。
　　她不明白女魔头要做什么，对方不可能是请她来看看这园子好不好看的吧。
　　祁阳被丢火炉子，没听清颜齐说的最后那句话，只觉得那语气好似在亲昵地呼唤什么人。
　　她一边思索一边漫步，纵然路见漂亮的红色花儿也不留神。
　　在某个刹那，祁阳恍惚间听见远处有美妙至极的声音在歌唱，唱得是一曲……虞美人？
　　祁阳从来不在意凄凄切切的调子，她就喜欢些活泼欢快的，但这首她还是认得出来的。
　　传说虞美人是一种花，因美人不改气节，自刎血落而生，但传到现在，这曲子在盛国已经成了痴情曲调，而唱歌的人的确将此曲唱得缠绵悱恻又勾魂摄魄的。
　　让人心醉。
　　祁阳露出顽劣的笑容，偏偏不往曼妙歌声处走，往反方向去了。
　　她路过一汪淡蓝的水潭，依靠在假山边，无意瞥见泉中倒影出远处的屋檐角。心道这里距离宫殿不远了，没在意。
　　为了躲避唱歌的女人，她依旧一路反走，却不曾想这声音并不随她远离而变小，反而越来越近。
　　祁阳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兴许见过这种阴魂不散的场景，心知躲不开，只站在原地。
　　不久后，有个陌生而轻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可以闭上眼睛吗？”
　　女孩心道试试也无妨，闭上了眼，等到那个声音说睁开的时候，她面前已经不是什么园林了，而是一处巨大的舞台。
　　舞台极华丽，白玉台面，金灯环绕，红毯飞纱。
　　台上有个少女在跳舞，跳的是十分恢宏大气的《天寓破阵乐》。
　　陌生的少女淡妆素抹，肤白如玉，丹唇杏眼，墨发三千，一身淡红衣点缀长长的飘带和流苏，丝毫不显艳俗，美得让人说不出话来。
　　她舞步矫健却柔美，伴着奏乐，翩翩而动。
　　今有美人莲花旋，世人有眼应未见。
　　祁阳这人随遇而安，大大方方地坐在台边欣赏起来，盯着台上的美人那脸仔细思索着，想明白了什么，猛地起身去找伴奏者。
　　这仙乐的伴奏者就乖乖地坐在台下，好像没有意识，都是一群漂亮女子，只是五官都有残缺。
　　这个人没有鼻子，那个人没有耳朵，还有个人没有头骨，兴许还有个人没有嗓子。
　　小孩本来聪慧，大体是知道自己被抓来干嘛的，心道这世道的疯子可真离奇。
　　缝缝补补，怪不得处处精致但不似真人。
　　她没什么表情，又去坐在台边看舞蹈。曲调已经变了，是一首凄凄切切的《难相知》。
　　一开始只是哀怨，再后来便是无穷无尽的哀伤。
　　尤其是最后一句，“无人可知妾身意，独坐高楼泪沾襟——”凄婉萧瑟，肝肠寸断。
　　祁阳沉默，但不由被感动得想抹眼泪，可惜她发现她本能地哭不出来，心下尴尬。
　　待到女子婉婉以屈膝示意，小孩才回过神来，连忙鼓掌。
　　那女子一步步走向女孩，柔美的眼睛看着她，充满爱怜，问：“妾身方才唱的，可是惹客人您伤心了。”
　　祁阳想了想，一肚子话不知从何说起，叹了气，最后，竟温声道：“我是有些伤心，因为在这里的每个人都很伤心。”
　　女子问：“每个人？”
　　女孩点头，道：“是的，姐姐你也很伤心。”
　　“你来这里不害怕？”
　　女孩见她承认了，俏皮搞怪地笑起来：“姐姐你和我说了五句话，每一句都很温柔。我怎么害怕？”
　　那女子神色一变，若是五句话，那就包括了闭上眼的那两声，分明和现在的自己不是一个声音——这小姑娘竟然猜到了。
　　祁阳观察女子神色，了然。这好听得发指的嗓音果然也是拿别人的。
　　“我为何要伤心？”
　　女孩摊手，一副善解人意相：“只是你的舞蹈告诉我，你很伤心。如果你能和我说说为什么要伤心，我自是愿听的。”
　　颜绛看着这毫无怯色的小女孩，不复温婉，冷哼一声，走了。
　　对方似乎没有对她下手的打算，只是生气。
　　祁阳见这绝代红颜竟不似话本里变成骷髅露出獠牙吃小孩，颇为稀奇。
　　她其实也不很担忧自己这张脸的危机，这位姐姐可比她美多了，她就算割点什么给人家也割不了多少。
　　让她担心的是那些负责伴奏的残疾人。
　　像是人偶，没有思考，只是微笑着。
　　也许早就死掉了？
　　祁阳试探着过去，发现这个如人偶一样的家伙不会伤害自己，松口气，伸手去摸她们的脉搏。
　　……没有脉搏，估计是被女魔头杀掉了。
　　她又觉情况不妙，但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路走遍花园，找不到什么异样，便大胆地去了探访园林里的宫殿。
　　穿过迂回蜿蜒的走廊、绕到殿前是很长的路，但对于一个精力旺盛的孩子来说，很简单。不过祁阳刚刚走到殿门口就愣住了。
　　女子高坐在大殿的上首，身边竟有十几位英俊男子，围着她说话，喂她吃东西喝酒，讨她的欢心。有几个还衣冠不整，旖旎含笑，温言软语。
　　祁阳猜测，这些人看着能动，但也都是死了的。
　　颜绛远远望见女孩站在宫殿门口，向一位很年轻，甚至可以称得上少年的美貌傀儡人微微颔首。傀儡人依依不舍地离开大美人，眉眼含羞地朝着女孩走过去。
　　女孩直接从裤腿拔出了匕首，指着少年拉开距离，定声道：“我走错了。”
　　傀儡人委屈，可怜巴巴地看着女孩。
　　祁阳不过九岁，心中一派赤忱，怎会觉得这少年可爱可怜，只觉这假人诡异得令人心惊。
　　她转身离开，傀儡少年正要追，被宫殿高处的美人轻唤了一声“且让她去玩吧”便又乖乖回去了。
　　从宫殿全身而退，祁阳心下稍缓。
　　也许，对方还在给她机会寻觅逃生之机，不然她已经死了。
　　祁阳从小到大就没有害怕的事，笃定要找的人不会在宫殿里，离开后便坐在一处花丛中沉思。
　　“……独坐高楼，……高楼，这里没有高楼啊。”她左思右想，“是得反过来想吗？哪里会没人呢？”
　　仿佛是为了要监视，这花园里出现了两个人偶女子。一个没有了眉毛，一个没有了手指甲，像是宫女，不断来往，像是在游荡，偶尔用无神的眼睛望向她。
　　*
　　另一边，星空中，林杨正在颜齐专门为杀她准备的阵法里死耗。她周身的灵力已经恢复，可惜，因为阵法限制，求救的信息传不出去。
　　这个阵最难办的事情是找阵眼。倘若找不到阵眼，就出不去。
　　四下没有天地灵气供她恢复损耗的灵力，兴许还能顶一天两天，再多就不能了。
　　数道魔息宛如游蛇，往她背后来，她一挥手，一道风刃过去，击碎了所有魔息，但下一波攻击又接踵而至。
　　瞬息之间便是数百次缠斗，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
　　颜齐笑眯眯地隔着水帘镜看着少女，“我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十五年，你明明知道有我们这样的死敌，还敢掉以轻心，桀桀。我真是感谢云山的护法大阵，把你养成个毫无防备的傻子。”
　　林杨汇聚力量凝聚一道风墙隔开魔气，纳闷地对女子说：“你和你妹妹莫名其妙杀了这么多人，我是重伤了她，但这重伤不治不能怪到我头上啊？”
　　颜齐冷了脸，咬牙切齿道：“可是你的风刃毁掉了她的脸。”
　　“啊？”林杨懵圈并震惊，“风灵根不比别的，是很容易误伤，你第一天知道吗？”
　　她小时候练习法术自己都把自己吹病了几次，风刃也时常不小心切烂云山公有的金殿，最后不得不哭丧着脸跪在金殿破损处，等师父冷静，再被拉去见墨弈师祖伯，坦白从宽。
　　颜齐诡异地笑了，“你不知我妹妹，她偏是最要脸的！”
　　少女更懵了，“这、这所以我损了她的脸，你就要我的命？”
　　女人却突然自言自语地喃喃：“万万事，不该是错在她要脸面……”
　　“啊？”
　　外面的颜齐不答话。
　　“喂！喂！”林杨这边喊了几声没动静，眼瞅着魔气要突破风墙，她只好继续专心对付阵法，重新找阵眼。
　　*
　　忘涯镇的茶楼，黎璃本来是等人，却没想到小友竟然把竹篓放下这么久，他想了许多可能，比如山上出现了罕见的乌毛山鸡，这小孩嘴馋去抓了；或者是遇见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给耽搁了。
　　随着耽搁的时辰越来越久，他觉得不对了，一起身出城就飞上云。
　　找到竹篓旁，人是不见。
　　他仔细开了感知，却发现了幻灵花枯萎后的痕迹。
　　黎璃给小友的玉佩是一式两份的，一边有危险，另一边就会发烫，同时涌现出空间通道传送，这次好像还没有发烫，可见人还很安全。
　　他出于对小友的相信，勉强放下心来。
　　仙人微微垂眸，少顷，突然滴了滴血，神魂仔细感知了一下，满脸复杂、抬头望天。
　　他感知不到小友的位置，像是在一个人的……神魂里？
　　也许这姑娘天生就是要惊天动地的，插手也没意义。
　　他强迫自己放心，返回茶馆，等着玉佩有动静再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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