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秋冬

　　穆正熙回到汉阳家里傍晚六点出头的时间，霖哥跟他说曾媛正在餐厅吃晚饭。
　　停顿住的脚步原地打了几下节拍，转身往餐厅走去。
　　正在喝汤的人头也不抬问：“去哪里了？”神态和声音都能感受到的疲惫。
　　穆正熙垂着眼眸不太自然地开口说：“去徐子钊他家了。”用那种心平气和的，寻常小孩和妈妈聊天的口吻。
　　佣人给他摆上餐具。

　　【“怎么突然问这个？”
　　“当然记得了怎么不记得，记得清清楚楚，生你的时候，曾总整整阵痛了两天，当时建议她剖，但她觉得顺产对孩子好，还是坚持要自己顺产。”】
　　穆正熙将手上的袋子放上餐桌，一个妈字卡在喉咙里出不来，扯了下衣领，“这个是—”
　　“穆正熙。”曾媛放下汤勺。
　　“嗯。”
　　后背不自觉直起，搭在餐桌上的两只手交叉着握紧，咽了口口水。
　　满怀期待接受到的目光是看一份仿佛涉及人生污点，见不得人的文件，“你不会是将来想让我其它方式送你进入大学吧？”
　　“这样的事情，你哥哥没有发生过，最好你也不要。”曾媛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站起身。
　　穆正熙视线随她动作，嘴唇张合了两下，眼神愣愣，没能辩解更没能像往常一样迅速回击。
　　“夫人，现在就去医院吗？”
　　穆正熙瞥见管家手上提着的餐食，也跟着起身，紧张地看向他妈，“医院？怎么回事？谁生病了？”
　　管家安慰他说：“是你哥哥，荨麻疹，不过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
　　曾媛：“走吧。”

　　穆正熙目送着曾媛远去的背影，直到院子里的汽车发动机，引擎声消失不见，他回头看了眼空空的餐桌，头顶的吊灯亮得虚幻。

　　“汤凉了，重新换热的吧。”
　　霖哥终于没忍住上前开口。
　　穆正熙眨了下眼睛回过神，“不用了，我不吃了，回来的路上有吃过东西了。”
　　“要不给你煮碗馄饨？”
　　穆正熙没应声。
　　“袋子没拿。”
　　停住脚步的人过了会侧过脸，扯了下嘴角，“送你吃了霖哥。”
　　接着冷嘲地说了一句。
　　“荨麻疹，死不了人的吧。”

　　透明书柜里的第二层整齐排列着只标记了年份而没有名字的书籍，拿出翻开一看，才发现原来是相册。
　　关于童年照的数量是成册算的，每张照片都仔细地用手写标注了时间地点。
　　摄影是蒋文卿除了工作外唯一的爱好，针对穆正熙作为人物肖像的唯一爱好，从五岁开始一直到她的手没法再举起相机。
　　好久没有回顾过，看着相册里各种搞怪表情和姿势的自己，穆正熙略带嫌弃地自我怀疑，这真的是他吗？回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人，1997年的蒋文卿也和此刻很不一样。
　　岁月真是把杀猪刀。
　　穆正熙撇撇嘴，如是说：“文卿，你也老了太多了吧。”

　　端了盆温水进来的敏霞笑着说：“能不老吗？你看你都长那么高了。”
　　“怎么突然想起翻小时候的相片了？”
　　敏霞拧着毛巾给蒋文卿擦脸。
　　穆正熙叹了口气，“缅怀一下从前。”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把运气都叹没了。”敏霞喊他打住，又道：“你小时候多可爱啊，小时候拍照可配合了，那时候你可喜欢我们带你出去玩拍照了，现在长大了，拍照就不乐意了。”
　　穆正熙淡淡地笑了笑。
　　分水岭是2003年，生长痛开始身高递增，相册里的照片数量递减，到了04年底出现了完全空白。
　　他将相册放回了书柜，关上柜门。

　　书桌上摆放的照片是冬天的贝加尔湖，蒋文卿有一年去俄罗斯国立大学交流，留了两天的时间特意带他去看过，这也是他们之间唯一一次的旅行。

　　穆正熙看向床上的人，这么久了，蒋文卿还记不记得俄语怎么说，在她被困住的那个时空里，会有贝加尔湖吗。

　　足球场。
　　徐子钊将水扔给两人，自己也盘腿坐下。
　　穆正熙掌心朝上，徐子钊从两边口袋里掏出两根棒棒糖放在他手上。
　　徐子钊说：“对了，我妈昨天收到了快递，我们那天带给他老婆—”
　　穆正熙斜睨了人一眼，“好好喊。”
　　“……嫂子？”
　　“她没名字啊？”
　　“姜嘉蔚！姜嘉蔚行了吧。”
　　严宇恒眼看着就要燃起来的两个人，将话题拉了回来，“带给姜嘉蔚的东西怎么了？”
　　“就是那些人参什么的又都被送了回来了，还回赠了一些蜂蜜各种特产。”
　　穆正熙撑着脸，没什么意外，继续看着场上高一预备役的训练。
　　严宇恒看了他一眼，还真是被他说中了。
　　【“她爸爸不会收的。”】
　　徐子钊说：“我那天还奇怪她爸爸怎么问我我们家住在哪里，没想到是给我寄回来。”
　　穆正熙：“你妈没打死你吧？”
　　严宇恒用一种你是在说什么梦话的眼神看着穆正熙，“他妈什么时候打过他。”
　　徐子钊搭上严宇恒的肩膀，底气十足地说：“就是，我老妈可是一级优秀模范老妈，这还是她拿给我去送礼的呢。”
　　咔。
　　穆正熙咬碎了腮边的棒棒糖，也是，作为上面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存在的老幺徐子钊，是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家里人也会附赠月亮的存在。
　　双手向后撑，穆正熙道：“我妈也不打我。”
　　就只是无视他而已。
　　徐子钊和严宇恒对视上，两人都条件反射地倒吸了口气。
　　曾女士这样的人物，当然用不着动手，一个眼神就已经是核威力的存在了。

　　长青的冬天结束在一场冬雨后。
　　春分过，气温直线上升，厚重的毛衣和围巾蓦然迎来了今年的谢幕。

　　体育课，老样子。
　　姜嘉蔚和陈静瑜坐在主席台边，一人拿着一排哇哈哈。
　　陈静瑜看着篮球场，“张超还真的开始认真读书了。”到现在都还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月考刚结束，从班级垫底跨步到前三十的张超属实是给了大家一个惊吓。
　　“他开学的时候还找我借过书看笔记呢。”姜嘉蔚倒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他这学期不是还申请了晚自习，我看他都有按时来啊。”
　　放下手上饮料的人激动说：“但是他跟许悦分手了啊！”
　　这才是陈静瑜不解的地方。
　　姜嘉蔚瞥了她一眼，“难道分手了他还不读书了啊？”对于她将这两者因果联系起来觉得不赞同。
　　陈静瑜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张超之前读书都是许悦监督着他才勉强读的。”
　　姜嘉蔚耸了下肩膀，“可能是他开悟了想通了。”
　　陈静瑜往姜嘉蔚那边靠了靠，八卦道：“诶那你猜他俩还会不会复合？”
　　“那谁知道。”
　　张超和许悦的恋爱，分手跟喝水一样频繁。
　　陈静瑜头头是道地分析，“要是按照以前张超那副德行，我看他们就算到了毕业也肯定会分手，但现在不一样了，张超不是开始认真读书了吗，努力的话，勉强也能一个城市读大学吧。”
　　学生时代的恋爱也有判断标准，门当户对看彼此成绩，能否长久是看是否在同一个学校。
　　姜嘉蔚想了下，“不在一个城市的话就不行吗？”
　　“距离那么远，有什么好谈的，再说了，谁知道大学遇上什么人呢。”陈静瑜略带憧憬地望着天空说：“搞不好就遇见了更好的呢～”
　　姜嘉蔚低头重新咬住吸管。
　　是这样的吗？

　　“不过说真的，你有想过考什么大学吗？”
　　姜嘉蔚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高三年级的教学楼 。
　　距离她们成为高三生，已经只剩下了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
　　“还是想考南山大学吗？”
　　陈静瑜看向姜嘉蔚。
　　这是高一下学期，当时他们的班主任班会课上匿名收集的每个人目标大学，突然就开始发愤的姜嘉蔚所写的。
　　姜嘉蔚目视前方，太阳晒得人要眯眼睛，摇了摇头。
　　“不想了。”
　　“那不然呢？”

　　“是要考什么了不起的大学，现在还不回家？”
　　穆正熙站在教室走廊外好一会，在要还是不要恶作剧吓对方之间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选择了后者。
　　扭头看向窗户的姜嘉蔚表情呆滞住。
　　进了教室的穆正熙落座在她前桌，看见她学到已经低垂凌乱的马尾，轻叹了口气。
　　姜嘉蔚震惊到讲话都结巴，指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人，“今天，今天不是周五吗？”
　　“春游，我没去。”穆正熙言简意赅解释，接着用教训人的语气说：“姜嘉蔚，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姜嘉蔚看了眼墙上的时间，刚刚好十点半。
　　穆正熙恐吓，“这么大一教学楼，你自己待着不怕鬼来抓你吗？”
　　姜嘉蔚听见这话倒是笑了，指了指墙那边，“不是我自己，隔壁教室也有同学呢，而且还有对面很多自习的高三生呢。”
　　穆正熙没好气道：“那你是高三生吗？待到这么晚。”
　　姜嘉蔚歪着头仔细看了看今天有点不太一样的人。
　　穆正熙被盯得喉咙痒，先声夺人，“干吗？几天没见不认识了？”
　　姜嘉蔚疑惑，“你干吗戴眼镜啊？”
　　舔了舔嘴唇的人视线向下看，“我近视了。”
　　姜嘉蔚皱了眉，“乱说什么呢。”
　　“就…前天发现有点近视了。”穆正熙吸了下鼻子，脸不红心不跳，“这有什么奇怪的吗？近视不是很正常吗？”
　　姜嘉蔚不语，只是伸手勾了勾手指。
　　“做什么？”
　　穆正熙嘴上这样问，但还是脸很实诚地凑近，甚至以为是要说什么悄悄话，还贴心地侧了下头，结果下一秒鼻梁上的眼镜就被摘了下来。
　　“喂！”
　　姜嘉蔚拿在手上，透过镜片看了看，“乱说什么近视呢。”
　　穆正熙重新夺回来戴好，“管我，时尚，我乐意戴。”
　　“……这是什么时尚？”
　　“文化人的时尚。”
　　“……”
　　穆正熙将放在桌上的袋子拉过来。
　　姜嘉蔚伸长脖子，看了眼，“这是什么？”
　　“蛋糕，凤梨蛋糕。”拆着袋子的人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带着明亮的得意，还有几分邀功的意思，“我从汉阳给你带过来的。”

　　蛋糕盒子上印着日光烘焙坊几个字，凤梨的酸甜气味随着盒子的打开，飘了出来。
　　巴掌大小，保存得完好，伸手轻触还冒着冷气，跟刚从冰箱里拿出来一样。

　　穆正熙问：“好吃吗？”
　　姜嘉蔚弯着眼睛，用力点头，“你不吃吗？”
　　穆正熙从袋子里又拿出瓶果汁，插上吸管递给她。
　　“你吃吧。”
　　“真的很好吃，你不吃吗？”
　　“我在汉阳就已经吃够了。”
　　“嘁……”
　　“那有什么办法，它就开在我家附近啊。”
　　姜嘉蔚于是将蛋糕拉回靠近自己，“那我吃，你不要吃了。”
　　“本来就是给你的。”穆正熙晃着腿，拿起桌上摆放的练习。
　　“这是你们今天晚上讲的练习？”
　　“嗯，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间教室？”
　　“问一下保安不就知道了。”
　　“保安让你进来？”
　　“嗯哼。”穆正熙放下那张练习，“我说来找我妹妹他就放我进来了。”
　　“怎么还在介意这个。”
　　“对，我这人很小心眼的。”
　　姜嘉蔚低头一笑，将最后一口蛋糕塞进嘴里。

　　“吃完了？”
　　“不是很小一个吗？”
　　“好吧，幸好我买了四个。”
　　“四个？？？”姜嘉蔚惊得喝果汁的动作一顿，“我也没那么能吃吧……”
　　“那谁知道。”穆正熙故意逗她。
　　“我—”

　　“嘉蔚。”
　　有人敲了敲窗户。
　　将两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刘鑫泽问她：“走吗？”
　　“我等一下，你先走吧。”
　　刘鑫泽刚要说什么，余光这才瞥见坐在姜嘉蔚对面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手臂向后撑靠着桌子，很流氓的坐姿，今天戴了副眼镜更是斯文败类这个形容词的现身说法，但碍于对方的身份，刘鑫泽还是淡淡地打了个招呼。
　　“你表弟来了。”
　　穆正熙回应了个白眼。
　　“他不是我表弟。”
　　姜嘉蔚说。
　　穆正熙垂在桌边的手抽动一下。
　　“他是我朋友。”
　　原本翘起两只椅脚的椅子陡然失去了支撑砸落，发出不小的声响，穆正熙整个人惯性地往前一扑，偏头暗骂了声操。
　　姜嘉蔚看了他一眼，又对刘鑫泽说：“这是个误会，解释起来有点麻烦，但他确实不是我的表弟，是我朋友。”
　　刘鑫泽用了几秒钟的时间消化这个信息，然后哦了一声，意味不明地说了句。
　　“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你表弟。”
　　姜嘉蔚：“嗯？”
　　“没什么，那我先走了。”
　　“好。”

　　顺势还趴在桌子上的穆正熙没起来，露出的耳朵有点红。
　　姜嘉蔚担忧地看着他，“没真的撞到吧？”
　　抬起头的人生硬地吐出了个没字。
　　“我们也走吧。”
　　穆正熙懊恼地揪了揪自己的耳朵，真是服了。

　　出了教学楼，后知后觉有些不对劲。
　　“姜嘉蔚，你俩该不会每天放学都一块这么晚才走吧？”
　　“教室没人了就会一起。”
　　停住脚步的人瞬间气结，好一会没能说出来话。
　　穆正熙重新跟上姜嘉蔚的步伐，开始噼里啪啦一阵输出，“为什么？其它人怎么回事，都不学习的吗？回家这么早做什么？不是还有一年多就要高考了吗？？现在还不努力要等到什么时候？？”
　　“别人，”姜嘉蔚看着台阶，“别人学得比较快呗。”
　　穆正熙嚷嚷道：“那刘鑫泽不是学霸吗？他留这么晚做什么？！”
　　“不知道，学霸嘛可能自我要求高。”姜嘉蔚不甚在意地敷衍应声，跳下最后两级台阶转身，眼睛跳着雀跃的光，“我们去夜市吧，怎么样？”
　　“去什么夜市。”穆正熙伸手拽住她的手臂，站定在自己面前，表情非常严肃警告，“姜嘉蔚，你可别早恋。”
　　警告的人被被警告的人盯得先心虚，就开始虚张声势。
　　“我是认真，我是说真的。”穆正熙强调，改变策略，先硬后软，扮演起长辈角色苦口婆心地劝说：“早恋了也没结果我告诉你，高中生的恋爱都当不得真的。”
　　姜嘉蔚歪了下头，“是吗？”
　　“当然了！”
　　“你谈过？”
　　这个反问打得人措手不及。
　　但穆正熙很快又借此找到发力点，“谈什么啊谈，忙得要死哪有时间谈恋爱，我都专心学习的。”说着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一副模范三好学生的样子。
　　“知道了。”姜嘉蔚拉长语调，故意道：“谢谢你的关心啊，弟弟～”
　　“……诶，姜嘉蔚我是说认真的，姜嘉蔚。”
　　“夜市去不去？”
　　“去。”
　　保安：“回家了嘉蔚？”
　　“嗯，叔叔再见～”
　　穆正熙也跟着打了招呼，“叔叔再见～”又紧跟上步伐，“这么晚去夜市，你爸能同意？”
　　“不是有你一起吗。”
　　“你爸这么放心我哦～”
　　“是啊，你不是我弟弟吗？”
　　“故意的是吧？故意气我的是吧姜嘉蔚。”
　　穆正熙抬手揪住她的马尾。
　　转过头来的眉眼笑意盈盈，月光映在眼睛里。
　　“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
　　“最好是哦。”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