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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降
潼川城，江砚白几乎一夜未眠，与沈玠反复推演着巷战的每一个细节，划分防区，指定撤退路线和最后的抵抗据点。
他将城中仅存的、质量最好的武器和盔甲集中起来，配发给最精锐的士兵，组成了一支核心突击队，由沈玠直接指挥，准备在关键时刻作为救火队使用。
“叛军今日的进攻，只会更疯狂。”沈玠擦拭着绣春刀，声音冷硬，“洛擎苍丢了黑风坳，要么速战速决，要么……他内部就要出问题。”
江砚白点头，目光投向城外叛军大营。炊烟袅袅，看似平静，但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比昨日更甚。
“他在赌，赌我们已是强弩之末，赌他能在内部生变之前，一举拿下潼川。”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快步走来，神色有些怪异：“大人，城外……叛军阵前，有一骑前来，打着白旗，说是……洛帅有信给江御史。”
阵前通信？
江砚白与沈玠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警惕。这绝非好意。
“让他过来。”江砚白沉声道。
片刻后，一名叛军信使被引到城门楼下，隔着紧闭的城门和戒备的守军，高声喊道：“江御史！我家洛帅有言，敬你是条汉子，不忍见潼川玉石俱焚，生灵涂炭！若你肯开城投降，洛帅保证，不伤你及城内守军性命，并保举你在我军中担任要职，共谋大事！”
劝降？
城头守军一阵骚动，目光纷纷投向江砚白。
江砚白走到垛口前，俯视着那名信使，脸上无悲无喜，声音清晰地传下去：“洛擎苍勾结外寇，祸乱家国，是为不忠；煽动边军，裹挟流民，是为不仁；为一己私利，置陇西万民于水火，是为不义！江某不才，亦知忠义廉耻，岂能与尔等不忠不仁不义之徒为伍！”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凛然正气，响彻城头：“回去告诉洛擎苍，潼川城在，江砚白在！城亡，人亡！让他死了这条心！”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守军们爆发出震天的怒吼，方才因劝降而产生的一丝动摇，瞬间被江砚白的决绝冲刷得一干二净。
那信使脸色一阵青白，还想再说什么，城头箭矢已对准了他，只得悻悻调转马头回去。
沈玠走到江砚白身边，低声道：“洛擎苍急了。劝降不成，接下来便是雷霆一击。”
江砚白颔首，目光沉静：“准备迎战吧。”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叛军大营中战鼓雷动，号角连天。
这一次，叛军没有像之前那样一窝蜂地涌上，而是排出了更加严整的阵型。
最前方是手持巨盾的重步兵，其后是密密麻麻的弓弩手，再后面，是推着数架明显比之前更坚固、更高的攻城塔和撞车的精锐步兵。
洛擎苍的中军大旗也向前移动，显然是要亲自督战，毕其功于一役。
“终于要动真格的了。”沈玠冷笑一声，握紧了手中的绣春刀，“弓弩手，听我号令！瞄准攻城塔和撞车！”
大战，一触即发。
……
平凉府，小院。
方嘉钰终于等回了风尘仆仆、身上带着几处轻伤但精神亢奋的李泓。
“成了！嘉钰！他娘的成了！”李泓一进门就灌了一大壶凉茶，抹了把嘴，兴奋地挥舞着手臂，“黑风坳烧了他娘的一半还多！洛老贼的心尖肉算是被咱们狠狠剜了一刀！要不是他们援军来得快，老子能把那儿全点了！”
方嘉钰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看着李泓虽然疲惫却亮得惊人的眼睛，也忍不住露出了连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辛苦了！兄弟们伤亡如何？”
“折了十几个好兄弟，伤了二十多个，都带回来了。”李泓的神色黯淡了一瞬，随即又振作起来，“干这掉脑袋的买卖，值了！咱们这把火，够洛老贼喝一壶的！”
“值！”方嘉钰重重点头，随即急切地问，“潼川那边有消息吗？我昨夜冒险用水流送了一次信，不知他收到没有。”
李泓摇头：“我们绕路回来，避开叛军耳目，潼川具体情形不清楚。不过，我们突围的时候，看到叛军大营似乎有调动，像是要拼命了。我估摸着，洛老贼丢了粮草，肯定要发疯，潼川……最危险的时候恐怕到了。”
方嘉钰的心又提了起来。最危险的时候……江砚白他……
他强迫自己冷静，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我们不能停。洛擎苍要拼命，我们就要让他后院起火，让他首尾不能相顾！”
“你还想干什么？”李泓瞪大眼睛。
方嘉钰走到舆图前，手指点在几个位置：“这里是洛家控制的其他几个重要矿场和商路节点。我们烧了粮草，动摇其军心。接下来，我们要断其财路，乱其根基！你手下还有能用的兄弟吗？不需要像黑风坳那样硬碰硬，骚扰，破坏，散播谣言，让洛家控制下的各地都不得安宁！让那些还在观望的地方势力看到，洛家并非不可战胜！”
李泓看着方嘉钰，他深吸一口气，重重拍在方嘉钰肩膀上：“好！听你的！老子这就去安排！妈的，跟洛老贼干到底了！”
……
潼川城下，血战再启。
叛军的攻城塔如同移动的堡垒，缓缓逼近城墙，塔上的弓弩手与城头守军对射，箭矢如同暴雨般倾泻。
巨大的撞车在重步兵的掩护下，一下又一下，猛烈地撞击着已经摇摇欲坠的城门，每一次撞击，都让整个城墙为之震颤，裂缝不断扩大。
守军将所有能用的东西都砸了下去，滚木礌石早已用尽，就拆毁城楼的木料、砖石，甚至将阵亡同伴的尸体也推下去阻挡敌人。火油也已耗尽，只能用沸水和粪便来代替，城下惨叫不绝，恶臭冲天。
江砚白手持长剑，亲自守在城门楼最危险的区域，哪里出现缺口，他就带人顶上去。
沈玠带着他那支精锐突击队，在城头各处救火。绣春刀化作死神的镰刀，每一次出现，都能将即将突破的叛军狠狠压回去。但他身边的人也在不断减少，玄色衣甲被敌人的鲜血反复浸染，颜色深得发黑。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西门，终于被撞车轰然撞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木屑纷飞，烟尘弥漫。
“城门破了！杀进去！”叛军发出了疯狂的呐喊，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缺口汹涌而入！
“堵住缺口！”江砚白目眦欲裂，嘶声高呼，率先带着亲兵冲向缺口。
惨烈的城门争夺战开始了！双方在狭窄的缺口处挤成一团，刀剑碰撞，血肉横飞，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江砚白剑法凌厉，连斩数名冲进来的叛军，但敌人太多了，杀之不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冷箭，如同毒蛇般，从混乱的战场中悄无声息地射来，目标直指正在奋力厮杀的江砚白后心！
“大人小心！”一直护在江砚白身侧的一名年轻亲兵，猛地扑了过来，用身体挡住了这一箭！
箭矢穿透了亲兵的胸膛，他闷哼一声，倒在江砚白怀里，眼神迅速黯淡下去。
“小武！”江砚白抱住他尚带余温的身体，心脏如同被狠狠刺穿。这个才十七岁的少年，早上还腼腆地问他能不能活着回去娶邻村的姑娘……
无尽的悲愤和杀意瞬间充斥了江砚白的胸腔。他轻轻放下小武，抬起头，眼中是一片赤红的血色。他不再防守，而是主动杀入敌群，剑光所向，竟无一合之敌！
“为小武报仇！杀——！”守军们被他的疯狂所感染，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竟然硬生生将涌入缺口的叛军又逼退了几步！
然而，实力的差距终究难以弥补。更多的叛军从缺口涌入，守军的防线在节节后退，眼看就要被彻底冲垮。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异变再生！
叛军后方，突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那声音来自多个方向，气势磅礴，远非之前沈玠带来的几百人可比！同时，一面巨大的、绣着“周”字的帅旗，在叛军后方高高竖起！
“援军！是朝廷的援军！周帅的大军到了！”城头上，有见识的老兵发出了撕心裂肺的狂喜呼喊！
真正的援军，终于到了！
已经冲入城内的叛军顿时阵脚大乱，进退失据。城外的叛军主力更是陷入了被前后夹击的绝境！
江砚白拄着剑，望着那面迎风招展的“周”字帅旗，望着冲向叛军后方的朝廷大军，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无边的疲惫和伤痛瞬间将他淹没。他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他似乎看到了那个骄纵明艳的少年，正隔着千山万水，对他展露笑颜。
嘉钰……我们……守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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