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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郊围猎(上)
晨雾还未散尽,晋王府外传来一串熟悉的吆喝 。
“糖画 —— 甜口的糖画 ——”
那声音裹着水汽,尾音拖得绵长,是她与周福约定的 “捷报” 暗号。
李从宁指尖一顿,刚别好的玉簪险些滑落。
“主子,是周福的人!” 窅娘压低声音,却难掩激动。
李从宁连忙拢了拢素色披风,故意往廊下的梅林走了两步,装作赏梅的模样。
在晋王府的这些日子,她日日赏梅,府里的人自然也不注意。只要不去西院,没人敢拦她。
她垂眸盯着枝头的梅,余光却牢牢锁着院门口。
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挑着糖画担,草靶子上插着几支捏好的玉兔糖画,草靶子上缠了几圈红绳,是 “事妥” 的信号。
“掌柜的,这玉兔糖画瞧着精致,给我来一支。”
汉子立刻转过身,脸上堆着憨厚的笑,递糖画时指尖飞快地将一个卷得极小的纸条塞进她掌心,声音裹在吆喝声里几乎听不清。
“三日前就绕开宋军哨卡,把兵器送进袁州城了,刘刺史亲去城外接的,弩箭、短刀都齐。”
李从宁捏着温热的纸条,忽然想起几日前,她在晋王府耳房里反复盘算:赵德昭带着周海就要启程,若兵器送晚一步,袁州城破只是旦夕间的事,刘茂中以及那些跟着他举旗的百姓,怕是要白白送命。
“路上没遇着宋军吧?”
汉子语气里藏着劫后余生的轻快:“我们走的是袁州后山的樵夫小路,宋军嫌难走没设岗。刘刺史说了哪怕粉身碎骨,也得护着袁州百姓,绝不能让宋兵踏进袁州城。”
“往后有消息,还按老规矩传。”她很快付了钱,转身往耳房走。
窅娘连忙关上门,李从宁小心翼翼展开纸条,是刘掌柜的笔迹,墨痕带着点潮气,显然是匆忙写就。
“兵器已妥,刘刺史已按公主之意,分三成给城外乡勇,余下的由旧部亲兵看管。赵德昭的先锋昨日刚到袁州城外三十里,暂未攻城,似在等后续粮草。”
窅娘凑过来,激动道:“太好了!这样刘刺史就有底气了,赵德昭想速战速决,怕没那么容易!”
李从宁却没笑,指尖轻轻点在 “赵德昭暂未攻城” 几个字上,眉头微蹙。
“赵德昭虽说性子温厚,却也急于立功稳固地位,按说该一到就强攻,怎会突然放缓脚步?除非......是周海。” 她开口声音沉得像浸了晨露。
“周海?”
“周海是赵光义的人,他跟着赵德昭,定是暗中掣肘。赵德昭想攻城,周海未必肯全力配合。赵光义想让赵德昭陷在那里,耗他的兵力,耗他的锐气。甚至借机敲打宫中那位。”
“这层关系,要告诉刘刺史吗?”
“不必。” 李从宁将纸条凑到烛火边。
“刘茂中是沙场老将,定能察觉。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借着赵德昭被困袁州的空隙,让徐大人联络江南文人,把‘袁州守军抗宋’的消息传出去。宋廷要的是‘善待降臣’的名声,若天下人知道他们派兵打‘护百姓的南唐旧部’,赵匡胤定会投鼠忌器。”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那盏朱砂梅上,花瓣上的晨露已凝成水珠,顺着花萼往下滴。
她转身看向窅娘,语气里添了几分郑重。
“接下来,吴越王会派水师沿钱塘江悄悄前往宣州支援,卢绛在宣州应该已准备好随时响应。”
所有复国的筹谋都在朝着预设的轨迹推进,可为何,心头那片被刻意尘封的角落,却总在不经意间被赵光义的身影触碰?
这份不该有的心动,是复国路上最大的隐患。若有一日筹谋败露,他与她终将站在对立面。
铜镜里映出颈间那道浅红的痕,是被花蕊夫人步摇划伤的地方。
虽已慢慢结痂,却仍需上药。
李从宁捏着银勺舀了点药膏,刚要往颈间涂,只听门轴 “吱呀” 一声轻响,是赵光义下早朝回来了。
他身上玄色朝服未换,就直接过来看她了。
他伸手轻轻按住她的手腕,指腹带着他掌心的余温,刚好裹住她微凉的手:“我来为阿宁涂药。”
他没给她拒绝的机会,接过银勺,指尖刻意避开她颈间的肌肤,只让勺沿轻轻沾着药膏,在那道红痕上慢慢打圈。
药膏化开的凉意漫开,赵光义俯身,轻轻对着那道浅红疤痕吹了口气。
气流温软,带着若有似无的暖意,拂过结痂的伤口,竟驱散了大半药膏的凉。
可这份亲昵,让李从宁浑身一僵,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
清晰感觉到肌肤的微痒,她耳尖却悄悄泛了热。
“还疼吗?” 他直起身时,指腹不经意擦过她的下颌。
李从宁避开他的目光,声音轻得像羽毛:“已经大好了,多谢殿下。”
“不疼便好!下个月底,要在西郊围场举行围猎,陛下已下了旨,让各王府眷一同前往观看,阿宁也该出去透透气。”
他收回手,将银勺搁回描金漆盒里,目光落在她耳尖那抹未褪的微红上。
一个月后。
西郊围场四周旌旗猎猎,禁军将士手持长戈分列两侧,空气中弥漫着马蹄扬起的尘土与草木的清冽气息。
赵光义扶着她下车,指尖自然揽住她的腰,力道轻柔却带着稳妥。
她顺着赵光义的力道站稳,抬眼便见围场入口处,赵光美正牵着一匹白马,与身旁的赵德芳说笑。
赵光美一袭月白锦袍,腰间系着玉带,眉眼间带着几分闲散,与一身玄色劲装、气场凌厉的赵光义截然不同。
“二哥!” 赵光美率先瞧见他们,笑着扬手招呼,赵德芳也跟着转过身,少年郎一身银灰劲装,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目光落在李从宁身上时,好奇地顿了顿,又很快移开。
“难得三弟今日倒来得早。”
赵光美刚开口,却被远处传来的一阵马蹄声打断。
赵德昭一身银甲,骑着匹黑马疾驰而来。
他瞧见赵光义,勒住马缰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绷:“二叔、三叔。”
赵德昭依次颔首问好,目光扫过李从宁时,只是淡淡一瞥,便转向赵光义。
“此次能按时赶回来参加围猎,多亏了周海在袁州调度有方。”
这话听着是夸赞,可李从宁分明瞧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
她心头微动,想起上个月收到的第二封密信。
那时赵德昭的先锋刚到袁州城外,周海便以 “粮草未齐” 为由,迟迟不肯下令攻城,私下里却又扣下了赵德昭派往汴京求援的信使。
后来宋皇后的书信,便是那时送到的。
信中明着让赵德昭 “以安抚为重,勿伤百姓”,实则是怕他强攻袁州落下 “嗜杀” 的名声,被赵光义抓住把柄,何况当时汴京文人在李从宁等人的安排下,也都紧盯着他。
赵德昭本就因周海的掣肘心有不满,接到皇后书信后,更是陷入两难。
而她,便是借着那次糖画传信的机会,让周福悄悄给刘茂中带了话:“敌不动,我不动。宋军内部掣肘,暂不会强攻,可借机加固城防,联络乡勇,切勿轻举妄动暴露实力。”
刘茂中果然沉住了气,只派了小股乡勇在城外袭扰了几次,像是在试探宋军虚实,实则是为了让赵德昭有台阶可下。
最终赵德昭以 “强行攻城恐伤民” 为由,上书赵匡胤请求暂缓攻城,带着军队退回了邻近的州府,只留了部分兵力驻守,算是暂时稳住了袁州的局势。
“周将军办事向来稳妥。” 赵光义的声音将李从宁的思绪拉回。
他抬手拍了拍赵德昭的肩膀,语气平淡却带着威严,“袁州之事你处理得不错,既没伤了百姓,也没折损朝廷的颜面。”
赵德昭勉强笑了笑,没再接话。他心里清楚,这次能全身而退,不过是各方势力相互制衡的结果。
周海是赵光义的人,皇后是为了护着他,而袁州的刘茂中…… 行事间竟隐隐透着几分配合,仿佛早已洞悉宋军内部的矛盾。
他抬眼看向围场中央,赵匡胤的明黄仪仗已经到了,号角声再次响起,围猎即将开始。
他翻身跨上马:“二叔,三叔,德昭就先去校场准备了。”
赵德昭策马奔向校场时,围场中央的号角声陡然拔高,惊得林间飞鸟振翅而起。
赵匡胤坐在观景台主位上,抬手示意身旁的侍卫吹响第二通号角,高声道:“今日围猎,以两时辰为限,猎获最多者,朕赏‘穿云弓’一把!”
话音刚落,赵光美便笑着起身,拍了拍腰间的箭囊:“二哥,看来今日咱们得好好比一场了。”
说罢,他翻身上马,雪白马蹄轻扬,朝着东侧的白桦林而去,姿态闲散却不失迅捷。
赵德芳也按捺不住,拉着侍卫的手翻上马,少年心性尽显:“父皇,我也要去猎鹿!”
赵光义不紧不慢地拿起桌上的雕花弓,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弓身的纹路,转头看向李从宁,语气带着几分笑意。
“阿宁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
不等她回应,便已翻身上马,玄色劲装在风中猎猎作响,黑马似一道闪电,朝着西侧的松林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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