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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端
大理寺,郁怀季喝到了手中的一杯热茶,也喝到了吴御史传达的一杯冷茶。更是觉得大理寺这凳子坐的,实在是烧心,简略地说明来意,把正事做完已过了未时,午间并没有吃多少东西,此刻饿得面前似乎都有了幻影,是只烤鸡在对他招手。
回过神来,烤鸡变成了脸色沉沉的吴御史,怀季险些笑出声来,他道:“辛苦吴御史要和我这种罔顾忠孝礼法的小人共事,只是我们现在一同协作,您虽是没有给我使什么绊子,但是我们每每交流不顺,令郎似乎也对我满是鄙夷,我时不时就要听您阴阳怪气地刺我两句……”郁怀季低低笑了一声,再看向他时,没有半分笑意:“我知道您这是职责使然,我不在这里和您论对错,只不过想告诉您,若对此事实在不满,尽管去找陛下陈情,若觉得我行为不妥,上封折子弹劾就是。”
吴御史俯身一揖,道:“臣不敢,只是近来陛下与殿下的行为实在古怪,臣依循古礼,自然觉得前太子被废,实在匪夷所思……”
“或废或立,生杀予夺,不都掌握在陛下手中,吴大人既为臣子,便应知道,我等荣辱都系于陛下”怀季叹了口气,理好了外披,又道:“你又怎知我哪日不会接到一杯毒酒和命我自尽的诏书?吴大人又怎敢确信,你以为的为了社稷而生的谏言,不会成为你的催命符?吴大人有力气为吴王愤慨,还不如快将手头这些烂事妥善处理,我见刚刚那人的案子,也不算什么善茬,想来只有吴御史才能胜任了。”
说罢他也不再看吴堂的脸色,只留下一句不必送了便离开了。
出大理寺时,长嬴还在等他,二人又在街上逛了逛,临近年关,京城各坊市中都热闹了许多,郁怀季在吃的满嘴流油的间隙中抬头看向长嬴,见他眉头微蹙,也不知在想什么,怀季道:“你们使团近来都没什么事吗?怎么能时时来找我。”
长嬴回过神来:“难得清闲,可能也就是这两日。”
郁怀季回到大营时,正逢晚练要开始,他先去了皇帝营帐,方霆正好也在,怀季一一见礼,在皇帝开口之前便说道:“陛下想问我今日如何吗?呵,也算顺利,要是吴御史不因为吴王的事情下我的面子那就更好了。”
帐内一片安静,皇帝并没有接他的话,问道:“不是说好给朕带些小食,东西呢?”
郁怀季笑眯眯道:“没钱买。”
于是帐内又只剩下了死一般的寂静,方霆对他连连侧目,郁怀季也不等皇帝反应过来就说要组织晚练迅速离开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么多事需要做,尤其是组织各家公子训练时,虽有梁钰积极回应他的指令,但大多数人还是不听从指挥。郁怀季扫了在旁的郁怀盛和顾行川一眼,前者自然是看戏的贱人模样,后者无任何作为。顾行川在京城众子弟中早有威望,若他愿意,不会看自己骑虎难下。
郁怀季冷下脸,说道:“方将军既令我负责各位的训练,各位若是真想学些真本事,就不该关注其他人的行为,原本要教大家一套枪法,大家既不想练,就在这儿等着,等想通了,完成了今日的任务再散。”
此言一处,底下怨声更起,其中一个胆大的更是说道:“谁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得到了方将军和陛下的器重,太……吴王殿下仁德爱民,从无差错,却因你……”
“仲文,不可妄议陛下!”
郁怀季看了一眼顾行川,他此刻急忙制止那人,自然不是为了他,而是怕那人祸从口出,怀季认不清人,不过也能想到那人原属郁怀盛一党,今日怕是被当枪使了。
同样着急的还有梁钰,他连忙说道:“陛下和将军让六殿下来教我们肯定是有考量的,六殿下是有真才实学的,你们何必因为一些风言风语去质疑他?”
那被称作仲文的少年道:“梁世子何必掺和此事,难道你也要为这种狼子野心的人说话?”
郁怀季心头火起,连日来都是麻烦事,还因为郁怀盛和阴晴不定的皇帝的缘故受这份气。他对梁钰摇摇头,示意他不用再说。
怀季道:“诸位的意见何必来同我说,陛下就在大帐,面君岂不容易?我的年纪和诸位差不多,我来教习确实不能服众,诸位今日随意就好,我等着圣裁。”
虽是如此说,但又有几人敢做?
顾行川正要出声打圆场,岂料郁怀季先一步看向他,说道:“小顾将军久不在京中,不知道其中利害,但你也应当相信方将军的眼力,总不能真叫我蒙蔽了去。”
他走近郁怀盛,扫了他二人一眼,毫不畏惧地对上了郁怀盛探究的目光,他轻轻勾了勾唇角,转而笑盈盈地看着顾行川,说道:“我和兄长说说话,您可否稍微退后一些。”
顾行川虽有疑惑还是下意识照做,而他一站远,郁怀盛方才说出“何事”二字,便被郁怀季一拳抡翻在地,这一切都太过突然,顾行川更是被骇得愣了一下,连梁钰也吃了一惊。郁怀季接着一脚踩着郁怀盛的脑袋,让他吃了一嘴灰还喊不出来。和郁怀盛亲近的几人连忙就要上前帮忙,梁钰这时迅速反应过来,挡在郁怀季身前:“诸位又何必掺和,这是他们兄弟间的事情。”
郁怀季愣了愣,转头看向他们,轻笑:“你们要是上前,我连你们一起打。”
于是双方僵持住,只能叫嚣着让郁怀季快些收手,顾行川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劝道:“六殿下,若是和吴王殿下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郁怀季说罢又狠狠踢了郁怀盛一脚,叫他狼狈至极。怀季风轻云淡地道:“你们既对朝政如此关心,我不妨告诉你们,他们无非就是说我不友不悌,罔顾纲常,但你们莫不是忘了,陛下可没说什么。”
“他们说是我害了你,是么,皇兄,用不用我把你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说一说?”
郁怀盛咬牙吐出几个字:“郁怀季,你该死……”
在顾行川暗中示意下,后面的人欲要悄悄离开,大约是想去禀皇帝。怀季只当没看见,不想梁钰眼疾手快地扯住了那人,说道:“达之兄,你这又是要去做什么,插手此事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先前带头闹事的徐仲文一把推开了梁钰:“梁世子,我们敬你几分,不代表真的可以任你摆布。”
梁钰力气明显不如对方,结结实实一屁股摔在地上,疼得泪花都冒出来了,他吸了吸鼻子,骂了一句“徐彰你大爷”便要爬起来去打人。
场面更加混乱,郁怀季见梁钰拿脑袋狠狠撞了一下徐彰后才抬脚放过郁怀盛去拉开他。
于是皇帝和方霆到时,见到便是这么一副场面,郁怀盛满头冰渣与尘土,正艰难地要爬起来,顾行川和另外几人挡在徐彰面前,而郁怀季则按住红着眼要冲过去接着干的梁钰。
皇帝只觉得眼前一黑,还是方霆先开口斥道:“住手!御前岂容你们放肆!”
梁钰跪在人群中等待发落时,才发觉自己方才撞徐彰撞得太猛,以至于现在头还是疼的。
等到耳鸣的感觉消散了些,他慢慢抬起了头。他舅舅应该是已经骂完人了,他也终于听清了郁怀季说的话:“今日一事,算不得斗殴,是我犯了病,要去找皇兄的不快,至于其他人,算我管理不当,不应受我牵连,陛下如要降责,臣愿一力承担。”
皇帝揉了揉眉心,道:“你闭嘴吧,朕不愿意听你说话。”
方霆这时沉声开口,道:“行川,你来说,方才那副情景,陛下可是亲眼见到了,真只是六殿下说的他兄弟二人的龃龉?”
顾行川迟疑一瞬,而梁钰捂着胀疼的脑袋立刻道:“当然不是!”
所有目光都齐刷刷的看向了他,梁钰顶着皇帝的目光,嚅嗫道:“六殿下今日要教授我们枪法,但他们不肯练……”
至于他郁兄怎么去打的吴王,他该怎么说,他和徐彰打起来,又该怎么说。
“然后……然后徐彰就推了我一把”他干巴巴地将话题跳到了这儿,郁怀季眼皮一抽,只觉得完蛋了,于是立马看向皇帝:“陛下,我与兄长的矛盾,与旁人没有关系,陛下要论国法还是家法,臣都愿意领受。”
皇帝看了一眼梁钰,目光转向方才叫嚣的几个少年,人人面色灰败,又看了看旁边脸上全是伤,肋骨断了一根,全然说不出话的郁怀盛,他最后才将目光移向郁怀季,说道:“你们二人的事情是家事,一码归一码,军中斗殴,无论是何原因,都应一并处置。”
皇帝看向方霆:“方卿,此事你全权处置,包括郁怀季在内,秉公处理,不必有任何顾忌。”
方霆应是,皇帝又扫了一眼郁怀季,见他欲言又止,颇有些咬牙切齿想跳起来和他吵的意味。皇帝问道:“郁怀季,可心服?”
怀季愣了愣,嘴上已说道:“自然。”
方霆也是一怔,他不免多看了郁怀季一眼,少年似乎出了神,在这种时候居然还能走神。之前还是正好撞见吴王对他多有责难,但看今日这副情形,郁怀季似乎并不会是被欺辱的人。方霆心叹一声,压下心中的疑惑,他正色问道:“行川,想好怎么说了么?”
顾行川连忙跪下:“行川不敢欺瞒,仲文等人对六殿下教授一事存有疑虑,他们几人不服六殿下管理,六殿下劝说无果便没有再管他们……”顾行川在郁怀季和郁怀盛之间反复游移,饶是他想如实说,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郁怀季接过话去:“我对皇兄早有不满,陛下您是知道的,今日徐……徐家公子及另外几位公子想是为皇兄不平,是以对我多有怨言,那我心中,自然更是不平,于是就”怀季也看了一眼鼻青脸肿吃灰哑了嗓子的郁怀盛,真诚地道:“如陛下和将军所见。”
顾行川硬着头皮接着道:“仲文几人见吴王殿下受伤,一时心急,至于梁世子……”
梁钰立马接话:“是我拦住他们几人,不让他们接近六殿下,也是我,见陈通要去向陛下和将军禀报此事就拦住了他,徐彰见状就将我推倒,我们便是因此打起来的。”
斩钉截铁,义正辞严,毫不畏惧,没有半点认错的态度,只有满腔愤慨。郁怀季眼前一黑,他虽觉得梁钰干的好,但也不必如此坦然地说出来。
梁钰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陛下,就是徐彰带头闹事的。”
将所有事都和盘托出后,方霆得了皇帝的示意,便沉声道:“如此看来,斗殴一事,因六殿下而起,按军法,罚二十军棍。”
与郁怀盛一事,说来确实是他的错,只是怀季难免心下泛酸,他没有得到偏爱,他所依赖的人维护他讨厌的人,他似乎对他很失望。
但这是难免的,师父此刻并没有和他走过那么长的岁月,更不知道自己那些可笑的小心思。
怀季心口闷闷的,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泪水悬在眼眶中,要落不落。只是在此种情况下,他做不出确实是自己的过错但还昭示委屈的做派,又是在众人面前,于公于私,本就该罚,他垂首向上首的人一揖,道:“怀季认罚。”
方霆顿了一顿,接着道:“梁钰,徐彰二人同罚,余下所有人,十军棍,小惩大诫,既来了此处,想必诸位都应明白,军令如山,六殿下教授尔等是我的命令,你们若不服,应同我来说,而不是当众闹事。六殿下的枪法我已考校过,依我来看,教授大家全然没有问题,若只为私情而不服管理,只会比今天的处罚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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