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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缨禹州
数日后,西郊,通往京畿大营的官道旁,密林深处。
几名身着粗布衣衫、却难掩精悍之气的身影潜伏于灌木之后,眼神如鹰隼般死死盯着下方的官道。
他们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有兵刃,身上带着西南边民特有的悍勇与一股压抑已久的仇恨。
“确认是楚叙之的队伍?”为首之人低声问道,嗓音沙哑。
“错不了,大哥。旗号、护卫人数,都和‘那边’提供的消息一致。”另一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火焰,“这狗贼踏着我们族人的尸骨爬上高位,今日定要他血债血偿!”
他们屏息凝神,看着那支不算庞大的队伍缓缓行来。
护卫们看似警惕地环视四周,但队形在进入这段狭窄路段时,却微妙地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空当。
“动手!”
一声令下,数道身影如猎豹般扑出,手中淬毒的吹箭与弯刀直指队伍中央那匹骏马上的玄色身影——抚西将军楚叙之!
然而,就在他们暴起发难的瞬间,异变陡生!
两侧密林中,劲弩破空之声骤响!并非射向他们,而是精准地射向他们身后的退路与藏匿兵刃的草丛,瞬间封死了所有逃脱路线。
同时,原本看似露出破绽的护卫队伍瞬间收缩,阵型一变,如同铁桶般将中央的“楚叙之”护住,刀锋齐出,杀气凛然。
那几名西南死士心头大骇,意识到中计,刚想拼命,却被更多从林中涌出的、身着普通服饰却行动如风的精锐团团围住。
战斗几乎在开始前就已结束,几人被迅速制服,卸掉下巴,防止他们服毒自尽。
这时,护卫分开,马上那“楚叙之”扯下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冷峻的陌生面孔——赫然是裴观野麾下的一名替身。
真正的裴观野,此刻正站在不远处的高坡上,冷漠地俯视着这一切。
他身侧的心腹低声道:
“将军,活口已擒,初步审讯,他们咬死是自发前来复仇。但身上搜出的京都堪舆图和精准的行程时间,绝非寻常蛮族所能有。”
裴观野眼神冰寒:“把人看好,尤其是他们与东宫联络的信物和方式,务必撬开嘴,拿到铁证。”
他要的,不仅仅是防御,而是要将萧珩伸出来的这只手,连血带肉地剁下来!
世子府。
暗卫将西郊官道发生的刺杀未遂事件,以及裴观野轻松反制、擒获活口的消息详细禀报。
谢桉正在修剪一盆兰草,闻言,手中银剪微微一顿。
“西南来的死士……目标是楚叙之。”他复述着,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太子殿下,倒是很会省力气。”
他几乎能想象出萧珩在东宫得知计划失败、甚至可能反被抓住把柄时,那阴沉恼怒的脸色。
裴观野这一手将计就计,玩得确实漂亮。
“楚叙之……有何反应?”谢桉看似随意地问道,继续修剪着多余的枝叶。
“回世子,楚将军似乎早有所料,反应平静。擒获刺客后,并未声张,只秘密关押审讯。对外只宣称遇到了小股流匪,已击退。”
谢桉放下银剪,拿起湿帕擦了擦手。裴观野这是要闷声发大财,准备给太子来个狠的。他并不意外,那人从来不是肯吃亏的主。
只是……萧珩经此一挫,恐怕会更加忌惮和仇视裴观野,连带对自己这个“可能”与裴观野有牵扯的人,恨意也会更深。
这潭水,被裴观野搅得更浑了。
谢桉走到窗边,看着院中在微风中摇曳的树影。他原想冷眼旁观,但裴观野似乎总有办法,将他也无形中拉入这漩涡中心。
“继续盯着。”他淡淡吩咐,“尤其是东宫和将军府的动向。”
“是。”
暗卫退下。谢桉眸光微凝。裴观野,你究竟想将这京城的天,捅破到什么地步?
而他自己,在这越来越汹涌的暗流中,又该如何自处?是继续作壁上观,还是……在关键时刻,落下属于自己的棋子?
他知道,平静的日子,恐怕不多了。太子与裴观野的这场暗斗,已然升级,而他,无法永远置身事外。
东宫,深夜。
烛火摇曳,映照着萧珩阴沉不定的面容。心腹跪伏在地,颤抖地禀报着西郊计划失败、死士被擒的消息。
殿内死寂,唯有灯花爆开的轻微噼啪声。萧珩的指节捏得发白,但出乎意料的,他没有再次震怒,反而缓缓坐直了身体,眼中的惊怒渐渐被一种冰冷的算计所取代。
“楚叙之……好,很好。”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清醒,“是孤小瞧你了。”
他深知,那些活口和证据一旦被坐实,对他将是何等沉重的打击。恐慌无用,他必须立刻止损。
“我们安插在老三府里的那颗钉子,是时候动一动了。”萧珩眼中寒光一闪,对心腹下达了一连串冷酷而清晰的指令,
“让他‘不小心’暴露一些‘痕迹’,将引导西南死士、构陷边将的嫌疑,引到三皇子萧瑾头上去。
记住,要做得似像非像,既要让楚叙之怀疑是栽赃,又要让他觉得,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最终或许还是会查到孤这里,但需要时间,且证据会变得模糊。”
他要制造一团迷雾,一个看似指向老三,实则暗指东宫,却又难以彻底钉死的局面。这会让楚叙之投鼠忌器,不会立刻将证据捅到御前——因为不完整的攻击,只会打草惊蛇。
“另外,”萧珩继续道,“将我们暗中截留的、关于老三之前与西南某些部落不清不楚的往来记录,挑些无关痛痒的,‘补’到这条线索里去。
再让我们在都察院的人,适时上一道弹劾三皇子与外邦往来过密的折子,不必指名道姓,只需在朝中制造些风声。”
祸水东引,混淆视听。他要用一个更明显的靶子,来分散楚叙之的火力,也为自己争取应对的时间。
“是,殿下!属下立刻去办!”心腹领命,匆匆退下。
萧珩独自坐在空荡的大殿中,眼神阴鸷。楚叙之的反击确实狠辣,但他萧珩经营东宫多年,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
断尾求生,移花接木,本就是政治博弈中的常事。
抚西将军府,地牢。
阴暗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裴观野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刑架上那个奄奄一息的西南死士头领。
“说,或者死。”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比刑具更让人胆寒。
那死士艰难地抬起头,啐出一口血沫,用生硬的官话咒骂着。
裴观野并不动怒,只是对旁边的行刑者微微颔首。
又一轮惨叫声在地牢中回荡。
片刻后,一名暗卫快步走入,将一份口供和一封密信残片呈上:“将军,撬开了一个人的嘴。这是部分口供,以及找到的物证。”
裴观野看着手中新鲜出炉的“线索”,眉头微挑。口供和物证在追查下去时,竟隐隐指向了三皇子萧瑾,其中还夹杂着一些萧瑾与西南部落的旧事痕迹。
“将军,看来是东宫断尾求生了,想把水搅浑。”心腹低声道。
裴观野将那份漏洞颇多的“证据”丢在案上,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反应不慢。知道硬扛不过,便推出个替罪羊来,还想把水搅浑,让我无处着力。”
他确实可以现在就将掌握的证据呈报御前,但正如萧珩所料,这些被“加工”过的证据,在指向性上已经变得暧昧,最多能让萧珩惹上一身腥,却难以致命。
反而会彻底暴露他自己的底牌和实力,引来皇帝更深的猜忌和东宫更疯狂的反扑。
“他既然想玩,我便陪他玩玩。”裴观野语气淡漠,“将这些‘新线索’也‘好好’查一查,特别是关于我们三皇子的部分。不必急于求成,慢慢来。”
他要让萧珩时刻感觉那把刀还悬在头顶,却不知何时落下。
这种持续的威慑,有时比立刻斩杀更有用。而且,将三皇子也拖入这潭浑水,局面对他更为有利。
“那……我们原本的计划?”心腹问道。
“暂缓。”裴观野道,“太子经此一吓,短期内不敢再轻举妄动。我们且静观其变,看他下一步棋往哪里走。”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幽光,“我们的太子殿下,吃了这么大的亏,总得找个地方发泄他的怒火……你觉得,他会找上谁?”
心腹恍然:“燕世子?”
裴观野没有回答,但眼神已然默认。萧珩动不了他,必然会将这口恶气,撒在可能与他有“关联”、且同样让萧珩感到棘手的谢桉身上。
世子府。
谢桉很快收到了消息。东宫断尾求生,祸水东引至三皇子,裴观野顺势而为,按下证据,并未穷追猛打。
“弃车保帅,倒也果决。”谢桉评价道,并无意外。萧珩若连这点手段都没有,也坐不稳太子之位。
但他更清楚,这场风波看似暂时平息,实则暗涌更甚。太子吃了暗亏,不敢直接报复裴观野,那这股邪火,会冲向哪里?
答案几乎不言而喻。
谢桉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在夜色中摇曳的树影,眼神渐冷。
山雨欲来风满楼。
萧珩的报复,或许很快就会落到他的头上。而他,也该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做好万全准备了。
南方禹州洪灾肆虐,零星民乱的消息如惊雷般传至京都,朝野上下一片震动。
御书房内,龙涎香袅袅升腾,却驱不散满室凝重。
皇帝指尖按压着突突作跳的眉心,案头堆积的紧急奏报墨迹未干,每一页都写满灾情的严峻与人心的惶惶。
方才,太子与三皇子在此激烈争执,二人皆言辞恳切,声泪俱下地请命前往禹州主持大局,那副忧国忧民的姿态,几乎要刻进御座前的金砖里。
他们是言辞恳切,忧国忧民之态做得十足,但眼底深处对揽权立功、打击政敌的渴望,又如何能完全瞒过九五之尊?
皇帝萧烁泽虽未必全然明了背后党争的细节,却也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心中烦躁更甚,最终挥手让两人先行退下,独自沉思。
朝堂的风波,不出一个时辰便飘进了燕世子府。
谢桉静听影卫禀报,修长的指尖在青玉镇纸边缘轻轻敲击,眸光冷冽如霜。
他太了解那两位表兄——太子的算计,三皇子的野心,在他眼中不过是欲盖弥彰的戏码。
无论二人谁去禹州,灾情都只会沦为党争的燃料,被反复撕扯、拖延,最终遭殃的,还是困在洪水里的百姓。
更可怕的是,一旦一方借灾情独占优势,朝堂的微妙平衡便会彻底崩塌,到那时,派系倾轧只会愈演愈烈,于国于民皆是祸端。
绝不能让他们再争下去。
谢桉的目光掠过书案一角——那封今早又莫名出现的信笺,素白的纸页间透着熟悉的冷松香,像极了裴观野无处不在的影子。
连日来,那些露骨的字句、无孔不入的“关怀”,早已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将他困在京都的方寸之地。
他需要喘息,需要逃离这令人焦躁的纠缠,而禹州,或许正是眼下唯一的出口。
“备车,入宫。”谢桉霍然起身,整理衣冠的动作干脆利落,眼底已多了几分决绝。他必须赶在皇帝定夺前,掐断这场闹剧的引线,也为自己争得一线生机。
御书房内,皇帝正自烦闷,听闻燕世子求见,虽有意外,仍传了他进来。
“臣谢桉,参见陛下。”谢桉躬身行礼,衣袂扫过地面,带出一声轻响。
“平身。”皇帝抬眼,语气带着几分疲惫,“此时入宫,所为何事?”
谢桉直起身,姿态恭谨却不失风骨,并未直接提及皇子争执,而是从大局切入:
“陛下,禹州洪灾滔天,民乱初萌,此乃国之大难,分秒不容耽搁。”
“朕已知晓,正为此事烦忧。”皇帝轻叹一声,指尖叩了叩案上的奏报。
“陛下,”谢桉抬眸,目光清澈而坚定,
“太子与三皇子皆是陛下股肱,心系社稷,然,正因如此,此时若任何一位殿下亲赴灾区,难免会引得朝野上下过度关注,恐令简单之事复杂化。且二位殿下在京中皆有要务,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话语顿了顿,见皇帝若有所思,才继续道,声音沉稳有力:
“臣以为,当务之急,是选派一位能全心投入、不受各方势力牵绊,且能代表天家威严与仁德之人,速往禹州,以雷霆手段赈灾安民,彻查积弊,平息乱象。此非争功诿过之时,乃是为陛下分忧、为万民请命之机。”
他深深一揖,将逃离裴观野纠缠的私心,彻底藏进为国为民的大义之下:“臣谢桉,虽才疏学浅,愿以燕王世子之身,代皇室巡狩禹州。定当竭尽所能,抚慰灾民、平定乱象、肃清吏治,以安陛下之心,以慰黎民之望!”
这番话,既点破了皇子亲赴的隐患,又避开了党争的敏感雷区,更将自己定位成纯粹的“执行者”,句句在理,字字切中要害。
皇帝凝视着眼前的外甥,近来谢桉展露的能力与心性,早已入了他的眼。
此刻,这份顾全大局、不计得失的态度,恰如一阵清风,吹散了他心头的浊气。
的确,让一个与派系瓜葛不深、又能代表皇权的世子前往,是眼下最快、最稳妥的选择。
沉吟片刻,皇帝眼中闪过决断之光。
“准奏!”帝王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即命燕世子谢桉为钦差大臣,代朕巡狩禹州,总揽赈灾、平乱、察吏一切事宜!赐你临机专断之权,禹州大小官员悉听调遣!
若有玩忽职守、贪墨渎职、激化民变者,无论牵涉何人,查实即严惩不贷!”
“臣领旨!定不负陛下所托!”谢桉肃然接旨,叩首的瞬间,心中既有救灾的沉重,也悄悄松了口气——
他终于能暂时逃离京都的漩涡,逃离那个如影随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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