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源头的旅程

　　经过一段时间的只能看着小美人鱼外出的软禁，王室终于解除了对宋书泱等人的限制。消息传来时，连日的沉闷仿佛都被窗外照进的阳光驱散了几分。
　　“总算能出去放风了！”沈确几乎要欢呼起来，在房间里兴奋地踱步，“再关下去我都要发霉了！”
　　连一向沉稳的顾望墟，眉宇间也舒展了些许。山狼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抱臂的姿态明显放松了些。
　　傍晚，人类公主亲自来到了西客舍。她今日穿着一身柔和的水绿色长裙，少了几分平日的威严，多了几分亲和：“诸位，这段日子委屈你们了。”她脸上带着真诚的歉意，“之前因为安全考量，不得不谨慎行事，希望没有影响你们的心情。今晚正好有一场例行的小型舞会，请务必赏光，算是我们的一点补偿。”
　　她的态度自然大方，让人生不出反感。沈确忙不迭地表示理解，连山狼都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当晚的宴会厅不像海底那般奢华宏大，却更显温馨。悠扬的乐声流淌，衣着华丽的贵族们三三两两交谈着，气氛轻松惬意。
　　很快，他们就在舞池中看到了王子和小美人鱼。
　　王子正耐心地引导着她，跳着一支舒缓的舞步。她似乎比之前适应了些，虽然步伐依旧能看出些许小心翼翼的僵硬，但脸上带着浅淡而真实的红晕，偶尔抬头与王子视线相交时，眼中有着细碎的光芒。王子看着她，眼神温和，偶尔会低头对她耳语几句，引得她微微弯起嘴角。
　　“看来他们相处得不错。”顾望墟拿起一杯侍者递来的果汁，语气放松地评价道。他目光温和地追随着舞池中那对身影，王子正微微俯身，在小美人鱼耳边低语着什么，引得她睫羽轻颤，颊边泛起薄红。
　　“是啊，”沈确好不容易把目光从精致点心上挪开，咂咂嘴，“总算有点……呃，童话故事的样子了。”
　　连山狼都几不可查地哼了一声，算是默认。这难得的平和气氛，稍稍冲淡了连日来的压抑。
　　公主穿梭在宾客中，裙摆摇曳，与相熟的贵族寒暄，言笑晏晏。当她目光扫过他们这边时，不仅没有回避，反而遥遥举杯，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友好的微笑，仿佛之前的隔阂与监视从未存在。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平常，如同任何一场宫廷中宾主尽欢的寻常晚宴。
　　宋书泱独自靠在角落的柱子上，半身隐在浮雕的阴影里。她看着舞池中旋转的人影，看着水晶灯折射下的浮光掠影，看着沈确终于心满意足地塞了满嘴的甜点，看着顾望墟与一位好奇的老贵族礼貌地交谈，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俊。
　　或许是被这过于平和的场景所触动，或许是想起了某些无关紧要的、之前的校园日常，她垂下眼，看着杯中摇曳的琥珀色酒液，嘴角轻轻勾起一个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难得地轻笑起来。

　　当乐师再次奏响一支舒缓的华尔兹，贵族男女们相拥着滑入舞池，如同色彩斑斓的漩涡。宋书泱依旧独自靠在角落的柱子上，半身隐在阴影里，仿佛与眼前的喧嚣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挡在了她面前，遮住了部分流转的光影。
　　她抬眼，看到顾望墟站在面前。他微微欠身，伸出手，掌心向上，目光清亮而专注地凝视着她，声音温和却清晰地穿透了音乐：
　　“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
　　他的姿态自然而优雅，没有丝毫勉强，仿佛这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邀请。周围似乎有目光若有若无地瞥向这个角落。
　　宋书泱看着他伸出的手，略微怔了一下。她习惯于独处，而非成为视线焦点。但顾望墟的眼神很干净，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笃定。
　　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将目光从他的手移回到他的脸上。空气中仿佛有无声的交流。
　　片刻的沉默后，她终是将一直轻轻晃动的酒杯放到一旁的矮几上，然后，将自己微凉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掌心。
　　“我的荣幸。”她低声说，声音几乎被音乐淹没。
　　顾望墟的指尖微微收拢，虚虚地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绅士地轻扶住她的腰侧，引导着她步入舞池边缘的光晕之中。
　　他们的舞步并不热烈，甚至有些生疏，只是随着旋律缓缓摇曳。他小心地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而她则微微偏着头，目光落在他的肩侧，避免直接的眼神接触。
　　“放松，”他低声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只是跳支舞。”
　　乐声悠扬，如同月光流淌。周围是旋转的、色彩斑斓的人影和远处模糊的欢歌笑语，仿佛隔着一层朦胧的琉璃。水晶灯的光芒流转，偶尔在他挺直的鼻梁和她的侧脸上跳跃，勾勒出短暂而明亮的轮廓，又迅速隐入阴影之中。
　　在这被音乐隔绝的小小世界里，他衬衫衣领上传来极淡的、干净的皂角气息。她发间清冽的、如同山茶般的微香，也悄然萦绕在他的呼吸之间。
　　这短暂的交集，无关风月，更像是在危机四伏的迷宫中，两个始终清醒的灵魂，偶然在某个转角相遇，借由这支舞，共享了片刻无声的默契与安宁。

　　一曲终了。
　　乐声的余韵尚在空气中缠绵未散，顾望墟的手还未完全松开，宋书泱的指尖将离未离。
　　就在这短暂的、气流微动的间隙——
　　“他们相处得真好。” 一个带着颤音、极力压抑却依旧尖锐的声线，如同冰冷的针，刺破了这方小天地的余温。
　　两人同时转头，看到高慧从舞会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她的脸色在辉煌的灯火下显得异常苍白，眼神却燃烧着一种不正常的光亮，死死盯着露台方向——那里，王子正与小美人鱼并肩而立，低头倾听的侧脸写满了专注与温柔。
　　那股冰冷的绝望混合着灼热的嫉妒，在她胸腔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任务失败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喘不过气。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顾望墟下意识地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将宋书泱挡在身后半个身位，眉头微蹙：“高慧？”
　　高慧的目光猛地从露台方向收回，钉子一样扎在顾望墟和宋书泱身上，尤其是在他们尚未完全分开的、过于接近的姿态上停留了一瞬，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你们倒是好兴致……”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淬毒般的寒意，“看着那个怪物把王子迷得神魂颠倒，很得意是吗？你们不是早就知道她是什么东西了吗！”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声音陡然拔高，瞬间撕裂了周围和谐的假面，引得近处的宾客纷纷侧目。
　　就在高慧的情绪如同绷紧的弓弦，即将断裂的前一秒，宋书泱清冷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试图刺破对方逐渐失控的情绪：
　　“高慧。”
　　她没有提高音量，甚至语气都没有太大起伏，只是用一种近乎审视的冷静目光看着对方。
　　“你的状态不对。”宋书泱向前半步，与顾望墟并肩，目光平静却带着重量落在高慧脸上，“冷静一点。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她的话语像是一盆试图浇熄野火的冰水，精准地指出了高慧的异常，并给出了建议。然而，此刻的高慧早已被恐惧和嫉妒吞噬，任何理性的劝告听在她耳中都变成了刺耳的嘲讽和阻挠。
　　高慧猛地瞪向宋书泱，眼神里充满了被看穿意图的惊慌和更深的愤恨，她尖声道：“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你们一个个都装作没事人一样！任务失败的不会是你，对吧？！”
　　她的逻辑已经开始混乱，将宋书泱的劝告扭曲成了恶意的抱怨。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但随即便被更汹涌的情绪淹没，不管不顾地就要朝着王子的方向冲去，嘴里喃喃着：“我要告诉王子……我要揭穿她……”
　　宋书泱看着她彻底失控的背影，眉头微蹙。她意识到，言语已经无法唤回高慧的理智。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海水，悄然漫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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