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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捕下的逃亡(上)
丁一的话语如同一道撕裂夜幕的雷霆,瞬间劈开了红玉脑海中盘踞的混沌。那些纠缠的疑虑、破碎的线索,在这一刻被强光贯穿,骤然显露出狰狞的真相——大顺的背叛并非见财起意,而是处心积虑的阴谋;而丁一看似自投罗网的愚蠢,竟是他在绝境中能找到的、唯一能同时确认她安危并绝地反击的险棋!这领悟带着刺骨的寒意,也带着一丝绝处逢生的滚烫。
“我……我明白了……”红玉嗓音沙哑,脖颈后的剧痛一阵阵袭来,伴随着恶心感冲击着她的意志。她用力眨动眼睛,视野里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她看到丁一背后那细微却执着的动作,立刻领会,也开始挣扎着扭动身体,腰背抵住粗糙的桌腿,寻找着任何可能磨断绳索的棱角。
“别动得太厉害,你颈后有伤!”丁一低声喝道,语气急促,手上的动作更快,额角渗出的汗水沿着紧绷的腮线滑落,“节省体力,等我解开。”他能感觉到自己手腕上的皮肉已被磨破,湿黏的血润滑了绳索,却也带来了钻心的刺痛。
那粗糙的麻绳摩擦着老旧桌腿,发出持续而刺耳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阁楼里,每一声都敲击在两人紧绷的心弦上。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阁楼下,弄堂里偶尔传来的几声模糊狗吠,或远处车辆沉闷的喇叭声,都让他们的心脏骤然收缩,仿佛那下一秒就会演变成大顺领着日本兵逼近的杂乱脚步。
“快了……就快了……”丁一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感受着腕间绳索的纤维在一根根崩断。希望的曙光伴随着剧痛,变得无比真切。
红玉屏住呼吸,苍白的脸上因极度紧张和微弱的期望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她艰难地侧过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丁一哥……如果……如果我们逃不掉……”
“没有如果!”丁一猛地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像磐石般砸在红玉惶惑的心上,“我们一定能出去!还记得我娘的话吗?得好好活着!我们都要活着离开上海!”这不仅是信念,更是誓言,是在这黑暗囚笼里支撑彼此的唯一火炬。
就在这时,“嘣”的一声轻微却清晰的断裂声响起——丁一感觉手腕一松,那禁锢已久的绳索终于断了!他猛地挣开残余的绳圈,甚至来不及看一眼血肉模糊的手腕,立刻转身扑到红玉身边。获得自由的双手虽然颤抖着,动作却异常敏捷,借着缝隙透入的微弱天光,手指急切而精准地摸索、解构着她身上那些复杂而紧实的绳结。
“忍着点,可能有点疼。”他的声音低沉而迅速,指尖能感受到绳结上沾染的、或许是自己的血迹,湿滑而冰冷。那些绳结毫无章法却异常结实,透露出大顺当时的慌乱与狠毒。
红玉死死咬住下唇,甚至尝到了一丝腥甜,她强忍着因触碰而加剧的颈后疼痛和绳索勒压带来的麻痹感,努力配合着丁一的动作。当最后一圈绳索从身上松脱时,她尝试用手撑地想要坐起,却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眼前发黑,浑身脱力,险些再次栽倒。
丁一反应极快,一把将她捞住,半抱在怀里。她单薄的身体冰冷而颤抖。“能走吗?”他急切地问,目光迅速扫过她的脸,捕捉她眼中微弱却顽强的神采。
红玉靠在他坚实而温暖的臂弯里,贪婪地深吸了几口带着霉味的空气,强迫自己从那阵眩晕中挣脱出来。“能!”她坚定地说,尽管声音依旧虚弱,但那双眸子已经重新燃起了锐利和决绝的火光,“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丁一点点头,不再多言,用力搀扶着她站起来。两人踉跄着在低矮、堆满杂物的阁楼里摸索。门被从外面锁死,硬闯无异于自投罗网。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迅速扫过四周,最终定格在侧面一处木板墙上——那里有几道较宽的缝隙,透进更多的夜色,木板本身也显得有些腐朽。
“走这边!”他当机立断,搀着红玉移向那里。墙外靠近邻居的屋顶,若能破开,或许能寻到一线生机。
时间分秒必争。丁一让红玉靠稳,自己则用肩膀抵住那块看似最薄弱的木板,腰部下沉,低吼一声,全身力量猛然迸发!“咔嚓!”木板发出痛苦的呻吟,裂开了一道缝隙,碎木屑簌簌落下,但并未完全断开。
“再来!”丁一后退半步,深吸一口气,再次发力,以更猛烈的姿态合身撞去!
“哐当!”一声巨响!这一次,木板连同周围松动的框架被猛地撞开一个不规则的豁口,夜风裹挟着湿冷的空气瞬间倒灌进来,驱散了阁楼里令人窒息的沉闷。豁口不大,边缘参差不齐,露出尖锐的木刺,但足够一人勉强钻出。
丁一立刻探出身去,快速观察。下面是一条狭窄的、堆放着破旧箩筐和废弃杂物的阴影夹缝,连接着邻家那低矮的、覆盖着片片青苔的灶坡间屋顶。而就在此时,远处弄堂口的方向,依稀传来了更为清晰的、日语夹杂着中文的吆喝声,以及皮靴踏在石板路上的嘈杂回响——大顺果然带着日本人,已经近在咫尺!
“快,红玉,跟着我!”丁一迅速回头,伸手紧紧抓住红玉的手臂,帮助她小心翼翼地钻过那个布满木刺的豁口。红玉忍着全身的疼痛和眩晕,在丁一的拖拽和保护下,异常艰难地爬出了那个几乎成为他们坟墓的阁楼。
两人终于踩在了邻家倾斜的、湿滑冰冷的瓦片上。不敢有丝毫停留,丁一紧紧抓着红玉的手,沿着屋脊的阴影,猫着腰,蹑手蹑脚地向更深的黑暗中移动。瓦片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悬于深渊的钢丝上,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们尽可能远离大顺家阁楼的方向,向着屋脊交错、阴影更浓的弄堂深处摸去。
就在他们刚刚转移到另一片较高的屋脊,伏低身体,将自己完全藏匿于烟囱投下的厚重阴影中时,下面弄堂里传来了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大顺那带着谄媚和急切的、因恐惧而结巴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太……太君!就……就在上面!两……两个人,都……都被我锁得牢牢的!”
紧接着,是日本宪兵粗暴的踹门声——那声音沉闷而凶狠,木质门板不堪重负的碎裂巨响炸裂了夜的寂静,其间夹杂着几句凶狠的、听不懂的日语叫骂。
伏在冰冷湿滑瓦片上的丁一和红玉,心脏几乎瞬间停止了跳动。他们死死屏住呼吸,连最轻微的喘息都咽了回去,身体僵硬地紧贴着屋瓦。黑暗中,他们只能看到彼此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映着对方劫后余生的惊悸,以及一丝冰冷的庆幸。生死,真的只在这一线之间。
下面立刻传来了更大的骚动。空无一人的阁楼、散落的绳索、以及那个触目惊心的豁口,无疑点燃了敌人的怒火。日本兵暴怒的吼声、大顺惊慌失措、带着哭腔的辩解声混乱地交织在一起,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八嘎!人呢?!”
“不……不可能啊!明明锁好了的!丁一他……他被我下了药了啊!怎么会……”
“废物!”
丁一轻轻捏了捏红玉冰凉且微微颤抖的手,用眼神传递着无声的指令:不能再等了,必须趁这混乱的宝贵间隙,远遁千里!
两人如同两道融入了夜色的幽魂,沿着连绵起伏、高低错落的屋顶,小心翼翼地、艰难地向着弄堂更深处,向着那未知的、却寄托着全部生机的黑暗,摸索前行。每一步,都踏在生存的边缘,将身后的喧嚣与危险,暂时抛给了沉寂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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