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但已婚有狗

　　江浸月捏着那两份报告，纸张的边缘被他捏得有些卷曲。一份是维生素的，一份是头发的。两份报告像两块沉重的砝码，将吴静的名字死死地压在了“凶手”的位置上。
　　“我知道了。”江浸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现在需要的是事实，是动机。“陈伯，这些维生素，你知道它是什么来路吗？”
　　陈伯摇了摇头：“家里的保健品和常规药品，一直是由吴小姐负责申购的。她会根据先生和您的身体状况列出清单，经我确认后，由采购部统一采购。”
　　“也就是说，这瓶药也在采购清单上？”
　　“是的。”陈伯回答，“我记得很清楚，三个月前，吴小姐在清单上加入了这个品牌的复合维生素B，理由是先生那段时间工作强度大，需要补充营养。因为是很常规的保健品，所以我当时并没有在意。”
　　三个月。这个时间点与裴照珩血液中毒物累积的时间，以及吴静毛发检测出的时间，完全吻合。
　　线索在这里串联了起来，但疑点也更大了。如果是有预谋的投毒，为什么要通过正规的采购渠道？这不等于是把线索直接送到别人手上吗？
　　“我想看看采购记录，能看到吗？”江浸月问。
　　“当然可以。我马上让采购部把近半年的所有记录都发到您的邮箱。”
　　江浸月回到房间，打开笔记本电脑。果然，一封新邮件已经静静地躺在收件箱里。附件是一个加密的Excel表格。他输入陈伯给的密码，密密麻麻的采购条目瞬间铺满了整个屏幕。
　　他用“维生素”作为关键词进行筛选，很快就找到了那条记录。
　　品牌、规格、数量都对得上。但供应商那一栏，却不是什么大型医药公司，而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康悦贸易有限公司”。备注里写着：新品试用，供应商由营养师吴静推荐。
　　江浸月的手指停在触摸板上。他点开搜索引擎，输入了“康悦贸易有限公司”。
　　搜索结果寥寥无几。这是一家去年才注册的小公司，没有官网，只有一个简单的工商注册信息，法人代表叫“周敏”。公司的经营范围很广，从日用百货到医疗器械耗材，什么都卖，看起来就像一个典型的皮包公司。
　　江浸月靠在椅子上，看着那个陌生的名字。吴静推荐的……供应商？
　　他没有立刻去找吴静对质。在没有完全搞清楚状况前，他不想打草惊蛇。
　　调查的重点转为周敏和吴静的关系。
　　一个小时后，江浸月拎着两袋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和一份刚出炉的调查报告，坐在了去医院的车上。
　　报告显示，周敏是吴静的一个大学同学，毕业后一直在做医药代购。那家“康悦贸易”就是她为了方便走账注册的空壳公司。陈伯的人顺藤摸瓜，直接联系上了周敏本人。
　　面对裴家派来的、看起来像是律师和保镖混合体的一群人，周敏几乎没怎么抵抗，就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了。
　　情况和江浸月猜的差不多，但更荒唐。
　　吴静经不住周敏的软磨硬泡，同意从她那里采购一批“维生素”。周敏声称这是从国外原厂通过特殊渠道拿到的货，成分一样，但价格只有官方渠道的一半不到。剩下的差价，自然就进了吴静和周敏的口袋。
　　为了让这件事看起来更合理，吴静主动向采购部推荐了周敏的公司，并打了“新品试用”的名义。她自己也跟着一起吃，一方面是为了让裴家的人放心，另一方面，大概也是真的相信这药没问题，纯粹是占个便宜。
　　而那批药的真正来源，根本不是什么原厂，而是G国一家卫生条件堪忧的地下工厂。这个工厂为了节省成本，用同一条生产线生产多种药物，其中就包括廉价的兽用华法林。在生产这批维生素之前，生产线没有清理干净，导致部分维生素药片被残留的华法林钠粉末污染。
　　这是一场由贪婪、侥幸和愚蠢共同导演的、彻头彻尾的生产事故。
　　吴静，这个专业的营养师，为了区区几万块钱的回扣，亲手把自己的雇主，也把自己，送上了慢性中毒的流水线。
　　车子停在医院门口。江浸月坐在车里，看着手里的报告，久久没有动弹。
　　真相大白了。
　　有一个有点贪婪的普通人，办了一件超出她认知范围的蠢事。
　　只是……江浸月的手在G国上点了点，又是这个地方。
　　他拎着糖炒栗子走进病房时，裴照珩正靠在床上，和一个穿着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说话。看到江浸月进来，裴照珩的表情明显柔和下来，他对那个男人点了点头，男人便立刻起身，对江浸月微微躬身致意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那是谁？”江浸月把一袋栗子放在床头柜上，自己剥了一个，吹了吹，塞进嘴里。温热香甜。
　　“公司的律师。”裴照珩看着他，目光专注，“在哪买的糖炒栗子？”
　　“路上看见的，真贵，以前十块钱就能买这两袋了”江浸月又剥了一个，递到裴照珩嘴边。
　　裴照珩张嘴含住，咀嚼的动作很慢。“嗯，很甜。”他说，“查到什么了？”
　　江浸月把手里的报告递给他。
　　裴照珩接过报告，一页一页，看得非常仔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在看到“兽用华法林”和“地下工厂”这些字眼时，眉头皱了一下。
　　看完最后一行字，他把报告放在一边，拿起一个栗子，慢条斯理地剥着。
　　“所以，”他抬起眼，看向江浸月，“我这三个月，吃的其实是给小动物磨牙用的东西？”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江浸月还是捕捉到了一丝……嗯，一丝类似于“我家狗的磨牙玩具好像比这个贵”的荒诞感。
　　“没有这么可爱。”江浸月忍不住吐槽，他把报告往旁边一推，好像那是什么脏东西。他拿起一颗栗子，用力地在桌角磕了一下，发出“梆”的一声脆响，仿佛是在拿栗子当吴静的脑袋。“小动物是无辜的。而且它们的磨牙棒至少经过了质检，你这个，大概是哪个黑作坊老板用脚踩出来的。”
　　裴照珩被他这个比喻逗得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了弯，但很快又被他克制地压了下去，只是胸口轻微地起伏了一下。“咳……说得也是。”
　　江浸月把剥好的栗子仁丢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地咀嚼着，像一只囤积食物的仓鼠。他含糊不清地说：“我要辞了她。不，不能就这么辞了，我要报警，告她商业欺诈和故意伤害。她那个同学也一样，一个都别想跑。”
　　“律师已经在处理了。”裴照珩说，他剥栗子的动作很优雅，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将栗子壳分成两半，取出一颗完整的果仁，放在江浸月手边的小碟子里。“不出意外的话，她们俩下半辈子应该有机会在同一个地方，探讨一下药品安全的重要性。”
　　“活该。”江浸月哼了一声，但心里的火气并没有消散。他吃掉裴照珩刚剥好的那颗栗子，又忍不住发起牢骚：“说真的，你们家怎么回事？一个营养师，想从外面采购东西就采购，还没人管？这种来路不明的三无产品，是怎么进到你嘴里的？你可是裴照珩，是裴家的继承人，安保和食品安全就这种水平？”
　　他越说越气，感觉自己像个操心的老妈子。“万一这次不是什么生产事故，是有人蓄意投毒呢？她把维生素换成□□，你不就直接去西天了？你们家那些负责采购和审核的人呢？都在梦游吗？”
　　面对江浸月连珠炮似的质问，裴照珩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听着。等他说完，才诚实地开了口。
　　“让人吃点回扣，有时候是一种……管理手段。”
　　江浸月愣住了，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水至清则无鱼。”裴照珩把又一颗剥好的栗子放进碟子里，耐心地解释道，“吴静的工资不低，但也不算顶薪。她手里管着我们全家的饮食采购，权限不小。如果完全堵死她所有拿额外好处的途径，她要么离职，要么……就会动别的心思。让她在一些无伤大雅的地方，比如采购单价上做点手脚，拿点供应商的回扣，只要不过分，我们一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能换来她的忠诚和稳定。对我们来说，一个用熟了、知道分寸的营养师，比重新招聘、磨合一个新人要划算得多。大部分时候，这套规则都运转得很好。
　　江浸月听得目瞪口呆。他那稚嫩的、非黑即白的价值观，受到了冲击。
　　“所以……你们明知道她贪钱，还放任她？”他简直不敢相信，“就为了所谓的‘忠诚’和‘划算’？这跟养寇自重有什么区别？这次要不是她蠢，买到了假药，你打算一直被她蒙在鼓里？”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蠢。”裴照珩坦然承认，语气里甚至带了点自我反思，“这是我的失误。我高估了她的智商和职业底线。”
　　“你高估的不是她的智商，是你这套‘资本家逻辑’！”江浸月气得又拿起一颗栗子，在手里捏得嘎吱作响，“什么叫‘无伤大雅’？为了省那点‘磨合成本’，差点把自己的命搭进去，这就是你说的划算？裴照珩，你脑子是不是也被污染了？”
　　裴照珩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他心里没来由地有点发慌。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试图解释，但又觉得自己的解释很苍白，“这只是……一种权衡。”
　　“狗屁的权衡！”江浸月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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