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郎重色思倾国

　　如果......柳亦繁的耐心和好奇心更多一些呢？

　　午后的阳光透过书房的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替的条纹。柳亦繁没有开主灯，任由这略显昏暗的光线笼罩着自己。她蜷在宽大的书椅里，膝上放着一个厚厚的素描本，手中铅笔无意识地在纸面上划动着，发出沙沙的轻响。

　　纸上并非设计图或分镜，而是一个个名字、关键词和带着问号的箭头，构成了一幅杂乱的心理地形图。

　　核心是那个名字：周平安。

　　她已经清晰地感觉到，那堵横亘在他与自己之间的、无形的墙，并非出于傲慢或冷漠，而是一种更深层的、近乎本能的抵触——对一段新的、深入的、亲密关系的抵触。

　　那么，根源在哪？

　　她的笔尖首先在“童年”这个词上画了一个圈。这是最常规的推理起点。父母离异，母亲出国，父亲重组家庭……他独自守着母亲留下的老房子。听起来像标准创伤模板的配料。

　　但笔尖停顿了。

　　她想起了前一阵子在绯闻传开后，周父派周周安安上门打探消息的场景，周平安与他家人，尤其是妹妹周安安互动时的状态。那是一种罕见的、松弛的纵容，甚至带着点笨拙的温柔。

　　这种关系……不像是一个在冷漠、孤立甚至虐待。中长大的人能自然流露出的。他对血缘亲情似乎保有某种通道，即便与父亲疏离，但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他给出了明确的、不带算计的善意和保护欲。

　　“童年阴影”这个选项，被柳亦繁轻轻划掉了。或许有缺失，有孤独，但大概率不是扭曲和仇恨的源头。

　　那么，是情感创伤？被女人伤害过？

　　她的笔尖在“前女友”三个字上重重顿了一下，几乎要戳破纸面。

　　她开始往最庸俗，甚至带点恶毒的方向揣测。比如……被绿了？

　　这个想法冒出来，让她自己都微微皱了下眉，但随即，一种混合着探究和……近乎八卦的兴奋感，悄然浮了上来。狗血信息的劲爆程度，任何女人，都很难完全免疫这种挖掘隐秘的快感。

　　她试图勾勒那个画面：年轻时的周平安，或许还没现在这么……铜墙铁壁，投入一段感情，然后遭遇背叛。发现精心构筑的世界出现裂痕，甚至崩塌。于是，他将这种不信任感泛化，从此对亲密关系关闭大门。

　　逻辑上似乎说得通。

　　但很快，她又产生了怀疑。以周平安那种极度理性、甚至有些非人的思维模式，真的会被一场情伤打击到彻底封闭吗？他更像那种会冷静分析失败原因、优化算法、然后避免同类错误再次发生的人。彻底切断？这更像情感动物的反应，而不是他。

　　除非……

　　柳亦繁的笔尖无意识地在纸上反复描画着“前女友”三个字。

　　除非，那场“伤害”触及了他某种更核心的、不容动摇的信念？或者，那场关系本身，对他而言就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失去它，等同于否定了自己某个重要的部分？

　　她想起周平安提起前女友时那平淡无波的语气，以及那句“大房子留给她住了”。那种处理方式，不像怨恨，更像一种……切割完毕后的漠然。甚至带着一种“问题已解决”的利落感。

　　这反而更让人琢磨不透了。

　　她沉默片刻，然后拿起笔，在“前女友？”这个猜测旁边，缓缓画上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庸俗的猜测被暂时搁置。但更深的好奇，却被无声地点燃了。

　　她知道，仅仅靠推理是远远不够的，她需要更接近。

　　铅笔在纸面上划动的沙沙声戛然而止。

　　柳亦繁盯着那个巨大的问号，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她在这里像个私家侦探一样揣测推理，试图拼凑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但这根本不是她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她不是来和他谈恋爱的，也不是来治愈他可能存在的心理创伤的。她是来“体验生活”，来“观察标本”，来为塑造褒姒寻找那个名为“周幽王”的冰冷内核的。

　　周平安本人完全清楚这一点。他默许她住进来，本身就是一种对“观察”的配合。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在这里遮遮掩掩，玩这些迂回的心理游戏？

　　直接一点，或许效率更高，也更符合他们之间这种奇特的工作关系。

　　她拿起手机，几乎没有犹豫，直接拨通了周平安的号码。电话很快被接通，背景音很安静。

　　“喂？”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平稳无波。

　　柳亦繁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语气带上一点恰到好处的、为艺术寻求突破的恳切和小心翼翼，听起来完全出于专业考量：

　　“周总，不好意思打扰你。我……我有个想法，关于角色塑造的，可能需要你帮个忙。”

　　“你说。”他言简意赅。

　　“为了更准确地构建‘周幽王’这个角色的行为逻辑和内在动机，光靠我自己观察和想象可能还不够……我想，能不能……找你的助理黄晓庭聊一聊？”

　　她语速放缓，显得谨慎而认真，“不需要涉及任何隐私或商业机密，只是想从她的视角，了解一下你私人的一些问题。这些细节对我解构你潜意识里的“周幽王”会很有帮助。”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将请求牢牢绑定在项目上：“这完全是为了表演上的需求。我得虚构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王’，需要更多真实的信息碎片来填充。”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他极其轻微的呼吸声，表明他还在线。

　　柳亦繁能感觉到那几秒钟的迟疑。她在试探他的边界，而他显然在权衡。

　　最终，他的声音传来，听不出太多情绪，但确实是同意了：“可以。我和她说一下。你直接联系她约时间就好。”

　　“谢谢周总！这对我帮助会很大！”柳亦繁立刻用略带感激的语气回应。

　　“嗯。”他应了一声，似乎不打算再多言。

　　“那不打扰你了。”柳亦繁适时地结束了通话。

　　放下手机，她轻轻吁了口气。

　　周平安放下手机，目光却并未立刻回到眼前的实验数据上。

　　他当然知道柳亦繁想做什么。所谓的“了解工作习惯和压力反应”，不过是更深入解构他这个人的委婉说辞。

　　黄晓庭跟了他这么多年，算是对自己的过去，最了解的那批人了。这些碎片，一旦被柳亦繁那双属于演员的、洞察入微的眼睛捕捉到，很难说会被如何拼凑、解读，然后注入到那个名为“周幽王”的角色躯壳里。

　　这是一种赤裸裸的、被允许的窥视。

　　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凉的抵触感，像初冬的霜，悄无声息地爬上他的脊背。那是一种对自身领地被侵入的本能防御。明知道对方拿着解剖刀而来，却还要亲自为她指路，这种感觉……并不舒服。

　　但在这丝不适之下，另一种更加隐秘、更加难以言喻的情绪，却如同深水下的暗流，悄然涌动。

　　那是一种混合着恐惧与……快感的颤栗。

　　恐惧于被看穿，恐惧于自己那些或许并不光彩的、冰冷的隐秘内心被暴露在艺术的审视之下。

　　但同时，又有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快感——将自己作为样本，投入一个极致艺术创造的熔炉，亲眼看着自己被分解、淬炼、重塑，最终成为一件宏大作品的一部分。这种“献祭”般的体验，本身就带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就像他当初鬼使神差地答应她住进这所房子一样。明知危险，明知会打破固有的秩序，却还是忍不住想看看，这样做之后，究竟能催化出什么样的化学反应，最终能诞生出何等的……“美”。

　　有没有必要为了这个艺术项目做到如此地步？

　　他给不出明确的答案。理性计算不出这里的投入产出比。这更像一种发自本能的渴望与冲动，驱动着他一步步打破自己的常规，允许甚至配合着这场针对自身的“解构”。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拿起内部电话，拨通了黄晓庭的分机。

　　“晓庭，”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果断，“柳老师之后可能会联系你，咨询一些关于我的个人信息，为了她的角色研究。在不涉及企业机密的前提下，你可以适当提供。尺度你自己把握。”

　　电话那头的黄晓庭显然愣了一下，但很快专业地回应：“好的，周总，我明白了。”

　　放下电话，周平安重新将目光投向屏幕上的数据，但注意力却难以立刻集中。

　　他忽然有些好奇，柳亦繁最终会从黄晓庭那里，拼凑出一个怎样的“他”。

　　而那个被拼凑出来的“他”，又会如何反过来，影响真实的他和她之间的关系。

　　黄晓庭放下内部电话，指尖还停留在冰凉的听筒上，脸上职业化的表情出现了一丝短暂的裂纹。

　　柳老师…要来找她…咨询周总的个人信息？为了角色研究？

　　这个指令本身并不奇怪。周总吩咐过，在不涉及企业机密的前提下配合。让她愣住的是这个要求背后的…语境。

　　自从柳亦繁住进周总那套老房子起，黄晓庭内心就已经把她从“重要合作伙伴”的列表里悄悄挪到了“未来老板娘最有力候选人”的位置上。

　　那套房子，她是知道的。周总真正的“老巢”，连当初那位戴小驿小姐都没能踏足过。戴小姐住的是周总后来买的、更宽敞也更像“样板间”的大平层。那套大平层最后也留给了戴小姐，周总自己又搬回了老房子。

　　这其中的意味，黄晓庭自认为品得很清楚：老房子是周总的“自我领域”，能进去的，意义非同一般。

　　所以，当柳亦繁不仅进去了，甚至还开始添置家具、更换窗帘，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时，黄晓庭就已经自动切换了对待她的模式——更恭敬，更周到，甚至带上了几分对未来权力核心的提前揣摩和适应。

　　可接下来的发展，却让她越来越看不懂了。

　　这两位，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你说他们是情侣吧？周总对柳老师的态度，客气、尊重，公事公办的成分远多于私人亲昵。两人之间的气场，更像是在进行一场高精度的合作谈判，而不是谈恋爱。

　　你说他们不是吧？周总又允许柳老师如此深入地侵入他的私人空间，甚至默许她来向自己最亲近的助理打探…打探什么？个人信息？这听起来简直像是某种…高度定制化的、针对他本人的“用户体验调研”！

　　黄晓庭揉着太阳穴，感觉自己的CPU有点过载。

　　这到底是真的为了那个宏大到烧钱如流水的艺术项目，走火入魔到了需要把投资人也剖开来研究的地步？

　　还是说…这是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属于顶级精英男女之间的…极限拉扯？一种另类的、极其烧脑的…打情骂俏？

　　她想起周总吩咐时那平静无波、公事公办的语气。

　　不像。真的不像。

　　黄晓庭叹了口气，放弃揣测这两位“神仙”的脑回路。她拿出日程本，开始为柳亦繁可能的约见预留时间。

　　无论心里多么困惑，作为首席助理的职业素养告诉她：老板吩咐了，照做就是。精准地理解指令，严格地控制边界，提供对方需要的、且被允许提供的信息，同时过滤掉任何不该透露的细节。

　　至于老板和“未来老板娘”之间到底是在搞艺术还是在玩一种很新的调情…那不是她需要搞懂的事情。

　　她只需要知道，柳亦繁这个名字，在周总这里的权限等级，已经被调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甚至超过了当年的戴小驿。

　　这就够了。

　　她拿起手机，调出柳亦繁的号码，准备发一条措辞严谨、态度恭敬的信息，告知对方自己随时方便，恭候她的垂询。

　　至于见面时要说什么…黄晓庭目光扫过电脑里加密存储的、周总历年来的行程纪要、会议记录和项目决策日志…

　　她得好好想想，哪些“个人信息””是能直接说的，哪些“压个人信息”又是可以抽象成无害案例分享的。

　　这活儿，可比应付普通记者或合作方难多了。毕竟，这位“研究员”的目的，似乎深远得多，也…危险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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