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野与逐光

作者:珍莓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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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5 章



      “毕力戈呢?可有抓到蛮族的奴隶?可有抓到蛮族的奴隶?”阿速该带着重甲的骑兵冲进岚部的领地,他面容沧桑了许多,举着狼首旗的左手已经冻僵,浑身上下都沾满了雪。

      他带兵在这样的雪域中前行,只用了两日就抵达岚部,只是损失...他看着跌倒的战马和横躺竖卧的骑兵,损失甚至没有时间去统计。

      毕力戈披着大氅迎出来,看到狼首旗心下一惊,恭敬地让到一边,等阿速该先进帐。

      帐中的炭火和地龙旺盛,温暖如春。

      没等阿速该屁股坐热喝口水,毕力戈的偏将就迫不及待地开口:“确实抓到了蛮族人!王爷如何知道?”

      “快带我去看!”阿速该像痔疮犯了一样立刻站起来,跟着毕力戈等人冒着大雪去地牢。

      岚部的地牢阴湿,牢房里面是二十来个被锁住的蛮族俘虏,他焦躁地一一看过去,里面没有女人。

      “他们竟然认为荒年就能突破我们岚部的防线进入北陆!呸!”偏将啐了一口,语气里有几分得意,被毕力戈瞪了一眼。

      “你亲自来有什么事?就为了这几个喽啰?”毕力戈缓缓开口。

      “世子呢?!”阿速该怒道,他青筋暴起,抬手重重地在牢门上砸了一拳。

      地牢里一声巨响,所有的牢门和锁链都在隐隐晃动,那拳印竟然在铜门上显现出来。

      “世子怎么可能在这里?”毕力戈惊道。

      “世子被蛮族人拐走了...他们一路向北,可是我来的路上没有遇见!”阿速该咬得牙响,一把扯断了锁门的铁链,魁梧的身体挤进牢房大门。

      他的刀出鞘了,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蛮族人,“你们和她串通好了对不对?她如何联系你们的?又约你们在哪里见面?”

      那个蛮族人不抬头,只是拼命摇着脑袋,什么也不肯说。下一瞬寒光一闪,他的脖子整齐断裂,头飞出去砸在墙上,血喷了一天花板,腥臭的气息顿时弥漫整个牢房。

      阿速该抬手擦了擦脸,用血淋淋的刀指着下一个人:“你来说。”

      偏将看得一脸紧张,生怕他把俘虏全杀完了,正想上去拦。毕力戈抬手挡住他,带他退到牢房外,拉上门,靠在铁青的墙壁上等。

      “如果世子真的丢了...后果不可估量,”毕力戈低声说,“出了这样大的事,他杀几个蛮族人泄愤怎么了?”

      毕力戈和偏将沉默地等着,刀声和骨肉断裂声不绝于耳,牢门底部的缝隙像泉眼一样往外冒血,但竟然没有传出几句哀嚎。

      许久,阿速该慢慢从牢房里出来,他的大氅和刀都沾满了浓稠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在潮湿的地板上。他解掉大氅,只剩下里面漆黑的重甲,走向台阶的步伐却有些迟缓,看上去疲惫极了。

      “敖敦...”阿速该低声念了一句,转向毕力戈,脸色阴沉得可怕。

      “问出什么了么?”毕力戈问。

      “蛮族男人的骨头也真硬啊...”阿速该露出一个不知是哭还是笑的扭曲表情,死死盯着毕力戈的脸,“我真想知道,一个五六十岁的奶娘,是如何从苏日图州联络到蛮族人的?”

      他转动眼珠,审视着面前的两人:“你们岚部有内鬼?”

      刀身一晃,寒光在毕力戈和偏将脸上一闪而过。

      “不要血口喷...”偏将想开口反驳。

      但他噤声了,那把染血的大刀瞬间就架到了他颈侧,冰冷的刀身贴住他的皮肤,浓重的血味笼罩下来,令他不住地作呕。

      阿速该狠厉的眼神扫过他,声音里满是怒气:“我再说一遍,世子被蛮族人拐走了,王爷大怒。他们一定还没过境,岚部现在能派的人全都派出去,给我把奔狼原的雪都翻过来找。”

      “我去安排。”毕力戈答道。

      “再乱开口,信不信我砍了你。”阿速该抬刀拍了拍偏将的脸,离开地牢。

      -

      苏日图州王宫的最高处,北风呼啸着吹过,龙格巴图屹立在那里,大氅在身后飘起,远远看去就像一面赤红的旗帜。

      他的目光投向北方,手里攥着阿速该发来的急报,无比希望从那里出现黑压压的铁骑,把他的儿子完好无损的捧到他面前。

      “敖敦...我的儿子...”龙格巴图喃喃道,他仿佛几日之间老去十岁,鬓角染了花白,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和沧桑。

      他带兵征战几十年,面对蛮族的千军万马也不曾害怕过,还以为自己早忘了那种感觉。

      “王爷,”厚吕裹着一身皮袄,脸颊酡红地走到他身侧,“怎么在此处议事?”

      “还敢喝酒。”

      “借酒浇愁,王爷。”厚吕将帽子拉紧了些,这露台的风差点让他睁不开眼,烈酒带来的暖意很快就被吹得拔凉。

      “阿速该发来了急报,他们已经到了岚部,”龙格巴图叹了口气,嗓音干涩,“敖敦没有被带离北陆,也没有任何踪迹,他消失了。他死了么?被风雪掩埋了么?”

      厚吕沉默了片刻,抬头望向苍茫的、落雪的天空:“那孩子不属于金碧辉煌的宫殿,他的血液里流着荒野的力量。这是宿命啊!王爷,他被长生天收走了,被草原收走了。等他再出现的时候,他会带着天狼的星命回来。”

      龙格巴图深深望了他一眼,颓然地靠在栏杆上,不再说话。

      厚吕从袖中掏出他根本不会耍的龟甲晃了晃,里面传出清脆的声响,掉落出一枚铜钱,被他若有其事地掂了掂,“他还在奔狼原的某个地方,王爷忘了么?我说世子的命非常硬。”

      与此同时,温暖明亮的王帐里。

      年轻的赛罕慵懒地靠在铺有厚厚兽皮的床上,他面前一个穿普通牧民服饰的蛮族人叩首退下。

      帐内弥漫着浓郁的烤肉味和奶香味,西域舞姬在地毯上旋转跳舞,在苏日图州,再怎么样的荒年都与他毫无关系。

      床前的小桌上摆有喷香的烤羊腿,他用金刀一块块削下来放进嘴里,他的伴当达依罕在一旁为他斟酒。

      “看来苏蒂娅失败了,没把敖敦送到他们手上。”达依罕一脸不屑,“白白浪费您为她牵线搭桥。”

      “没所谓。”赛罕嗤笑一声,晃动着手中的酒杯,“我可从来没认为她会成功,她都老成那样了,纵然再有心,也无力啊。”

      “可您许诺了蛮族,等您登上王位,就把神山以西的土地还给他们,要是他们因此对您...”达依罕压低声音。

      “他们有什么资格和本王谈判?”赛罕仰头喝了口酒,“达依罕,你记住,想让别人帮你办事,就得拿捏住他的需求,许诺给他他最想要的东西。但是事成以后,要不要兑现,全在你自己。”

      达依罕恍然大悟:“所以您的意思是...”

      “我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要敖敦死,死在哪里都可以,但是与其被蛮子拿着他蹬鼻子上脸,侮辱了我们龙格氏的尊严...不如让他死在奔狼原来得舒爽。”赛罕冷笑道,“大雪一埋,连根骨头都找不到。乳臭未干的小崽子,也想和我争?”

      “那...那日都?”达依罕问。

      “那日都和敖敦不一样,那是个可爱的孩子。他是南盛人的种,龙格巴图不会让他登上王位的。”

      他从容地切割羊肉,嘴角噙着笑意,仿佛看到金色的王座在向他招手。

      -

      小敖敦是被一阵狼嚎声惊醒的,他睁开双眼,被面前的一幕吓得冷汗直流。

      雪小了,苏蒂娅残缺的遗体倒在地上,露出半个洞口,几只野狼正在卖力撕咬她。小敖敦大喊着扑过去,挥动双手试图赶走那些野狼。

      一头体型壮硕健美的黑狼走过来,抬起巴掌把小敖敦掀翻在地,但他没有继续出手,似乎对这个大喊大叫的小玩意充满了好奇。别的狼好像也畏惧他,不敢抢在他面前吃这一口嫩肉。

      从他身后出现一匹色泽特别、举止优雅的灰狼,她眼神中有着不同于普通动物的智慧,他们彼此蹭了蹭嘴筒,头狼便退到一边等灰狼最先享用,这是他在为自己的妻子保留新鲜的猎物。

      小敖敦从地上爬起再抬头时,正好对上灰狼那双透明漂亮的琥珀色眼睛,他吓得呆在原地,眼泪止不住地流。

      灰狼走上前,低头嗅了嗅小敖敦,她刚刚生产过,这个浑身带着奶味的小家伙似乎激起了她的母性。出乎意料的,灰狼伸出她粗糙的舌头,舔舐起小敖敦的脸。

      头狼见此一幕,有些不悦,朝她发出警告的吼叫,狼群的其他成员也不安地骚动着,在弹尽粮绝的冬天,他们都不想放过这难得的美餐。

      但灰狼置若罔闻,她继续舔舐着小敖敦的脸蛋和脖子,动作温柔,像是在对待自己的幼崽。她转头看向头狼,眼神哀求地呜咽着。

      头狼低嚎一声,压制住躁动的狼群,抬起前爪,绕着满脸狼口水的小敖敦转了一圈,仔细观察、嗅探着,最终发出了一声雀跃的短嚎,伸爪在小敖敦背上横着划出了三道深深的血痕。

      小敖敦痛苦地大叫,躺在地上挣扎抽搐,后背汩汩地冒血,很快染红了身下的雪地。

      他不知道这是狼群接纳陌生成员的方式,灰狼也不会哄人类小孩,她只是站起身,咬住小敖敦脖子后的衣领,像叼幼崽一样,带着他回到了狼群的巢穴。

      狼群的巢穴在一道又宽又深的峡谷里,有许多隐蔽的山洞,嗅到血味的狼纷纷探出头,看着头狼护着这个奇怪的家伙走进他的巢穴。

      灰狼将小敖敦放在铺满干草和兽皮的角落,帮他舔舐了背后的伤痕,他意外地不再那么痛了,又或者太冷了,他已经感觉不到。

      他惊慌地流着泪环顾这个山洞,发现在自己身旁卧着几只毛发不全的小狼崽,正好奇地凑成一圈闻他。

      最初的两天,小敖敦只敢缩在那个角落。

      其他野狼依然警惕着他,但也逐渐接受着他,头狼经常带着大家出去觅食。灰狼总是将新鲜的食物叼来分给孩子们和小敖敦。有时候是半只兔子,有时候是一块鹿肉。

      小狼崽们总是挤在一起撕扯抢食,发出护食的嗷呜声。小敖敦看着他们血淋淋的尖嘴,觉得又恶心又恐怖。他不肯吃生肉,只喝洞穴上方滴下来的雪水。

      可是当他们吃饱喝足,舔干净毛发,摇摇晃晃地走到小敖敦面前摇尾巴转圈,邀请他去玩时,又好像王帐里别人养的小狗。

      但小敖敦好饿,他没力气抬手去摸摸小狼的头,这时候那只尾巴最先爆出漂亮毛发的小母狼会用鼻子把肉顶到他面前,嗷呜嗷呜地示意他快吃。几只小狼每次都会抢肉吃,但他们从来不抢小敖敦的。

      大部分时间灰狼都趴在一边,用慈爱的眼神望着他们,就好像这些全是她下的崽。

      饥饿逐渐挤走了恐惧和恶心,第四天晚上,小敖敦颤抖着伸出手抓住了那块生肉,眼睛一闭,认命地咬了下去。血液瞬间涌入口腔,浓重的腥味让他干呕不止。

      而且生肉根本咬不烂,他扔掉那块肉,表情有些失落。那只毛发乌黑的小狼看他这样,猛地扑上来,亮出尖牙利落地扯下一块肉放在他面前。他恍然大悟,吃生肉要像小狼一样用牙撕扯。

      渐渐的,小敖敦开始适应和狼一起生活的日子。他学会了像狼一样进食,用双手按住肉,再用牙齿去撕扯。每天也不再独自缩在角落,会和小狼崽们挤在一起取暖,他以为自己也是一匹小狼。

      他用五岁的词汇量给几只小狼起了简单的名字。毛发最乌黑的那只叫小黑,尾巴很大很蓬松的小母狼叫小尾,灰色的毛发软乎乎像灰狼一样的那只叫小绒,还有那只前爪很胖很大的黑狼叫小爪。

      没有再下雪了,峡谷的空气总是很潮湿,草木提前发芽,比外界要暖和许多,他不知道这里连着大海。

      小敖敦开始和小狼们一起出洞穴玩耍,互相扑着在未化完的雪地里滚成一团,他开始模仿头狼的叫声,虽然最初很笨拙可笑。

      于是他被带着每天趴在温暖的大石头上,和小狼们一起学习嚎叫。

      灰狼在最前面示范,她振动着喉咙发出不同调子的叫声,短促尖锐的喉音是警告,悠长连绵的是呼唤,呼噜呼噜的是开心,凄厉得像哭声的则是哀悼,还必须配合不一样的眼神、表情。

      小敖敦努力模仿她,但发出的声音总是不对,夹在人话和狼嚎里不伦不类。小狼们嘲笑他,反复拱他的肚子,他想要说话辩解,却发现自己发出的只有断断续续的嗷呜声。

      学习狩猎更难,小敖敦的指甲还没长长,四脚着地奔跑也很不习惯,第一次跟着头狼出去狩猎,他甚至跟不上队伍。小爪的前肢很有劲,是第一个跟着头狼出来的小狼,这时候小爪总会回头等他,陪他一起在地上闻味道,追在狼群后面不掉队。

      有天狩猎时遇见了一只鹿,小敖敦便学着头狼伏低身子,悄悄靠近。但在接近的瞬间,鹿灵活地跳起躲开,他和小爪都扑了个空,摔在地上吃了一大嘴泥巴。

      等他和小爪灰头土脸地甩着脑袋抬头,那只鹿已经被头狼按在地上咬断了脖子。似乎赞赏于孩子们的努力,头狼扯掉一条腿放在小敖敦和小爪面前。

      小敖敦从那天开始,每天都早早起来,和小爪一起去空地上练习四肢着地的奔跑,去峭壁上练习攀爬,夜以继日,把自己的手脚都磨破了,长出新的皮肤后他又开始练习。

      时间像金神殿山融化的雪水,不知不觉,小敖敦在狼群度过了三载多的光阴。

      他的皮肤被晒成小麦色,练成了一身健壮的肌肉和凶悍的前肢力量,已经能轻松在各种地形上下攀爬,跑得比最灵活的鹿还要快。他有着灵敏的嗅觉,能通过地面残存的味道分辨猎物逃跑方向,锋利的指甲和犬齿足以一击撕裂成年公羊的咽喉。

      他身上添了很多伤痕,每一道都会在夜里被母狼轻轻舔舐,狼的口水似乎有促进伤口恢复的能力。

      最严重的一次他被另一个狼群的头狼咬中了肩膀,它死死扯着他,想把他的肉撕扯下去,但是小爪从旁边扑上来偷袭,咬断了它的脖子,那只狼才松嘴。

      小敖敦躺在地上,半个身子都是血,被小爪拖回巢穴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快死了。但在母狼的照顾下,没过半个月,他又活蹦乱跳起来。

      他偶尔会想回家,想阿爸和阿妈。可他坐在草原上看来看去,不知道家的方向,不记得回去的路,于是只能坐着,从早上到晚上,孤单地看着月亮。

      他也会想起一些模糊的幼时的记忆,依稀记得自己有八岁了,养尊处优的日子遥远得好像上辈子。他会在清晨一个人来到水边,俯身看向里面蓬头垢面的自己,那双和阿爸一样独特的灰眸在脏兮兮的头发下闪闪发亮。

      可是倒影里的自己像狼一样蹲坐,习惯性地呲着牙,嘴角流下涎水,他有些迷茫,突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

      “人...阿爸...阿妈...”小敖敦对着水面嘶哑地低语,发音并不准。

      这是他唯一能记住的几个词了,他用狼嚎和肢体语言与同伴交流,心里清楚自己迟早会忘记全部的人话。

      那样也不错,他想,不用夹在中间,可以做一匹真正的狼。

      狼群像一支动物的军队,团结互助,有斥候和头狼,井然有序地分配工作和食物。他天天跟着头狼狩猎,渐渐熟悉了狼群里每一匹狼的特点、性格,他清楚哪只狼跑的最快,哪只狼嗅觉最灵敏,哪只狼力气最大。

      他们亲如家人,冬天食物匮乏,他们就一起围猎;夏天阳光好的时候,他们就在草地上追逐嬉戏。

      偶尔他们也会与别的狼群起冲突,每次厮杀都会损兵折将,但小敖敦受伤的次数越来越少,伤口也越来越浅,他渐渐在狼群里脱颖而出,成为了头狼最看重的孩子。

      又一年春天,头狼死去了。

      小敖敦和小狼们把他埋葬在向阳的坡地上。他深深嗅闻了一口头狼长眠的泥土的味道,牢牢记在心里,扭头走在了狼群的最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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