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四十五章
“这能行吗?”马子良站在窗户旁,不确定地问道。
李瑄合上房门,走到马子良旁边,“且先试一试吧。”
香满楼对面的茶楼上,伙计收下李瑄的赏银,面带喜色地匆匆下楼,绕过满堂喝茶听书的坐客,走到说书先生的身边,对那人低声耳语了几句。
说书那人点点头,持一木板往桌上一敲,“啪”一下,吸引了满场宾客的目光。
“哟,黄老板,今天说个啥故事啊?”座下一人捧场道。
“哈哈哈!大家莫急。”姓黄的那说书人不急不慢地捋了捋胡子,慢悠悠地开口,“俗话说人生得意处,莫过于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今日咱们就来说说这金榜题名。”
“好!”底下众人拍手喝彩,“今日正好春闱放榜,这话题应景!”
黄老板喝了一口茶,润润喉咙,开口道:“咱们这次科举,可是与以往大为不同。大伙都猜猜看,有何处不同啊?”
“这......”底下坐客议论纷纷。
百姓们爱听说书,喜欢从每日的街谈巷议中找点乐子。而香满楼对面这间茶馆,有时讲些经传、有时说些前朝旧事、有时也对当下时事发表几句议论。庙堂之外的平民百姓,对金銮殿的事情对所知甚少,但对朝堂政事的好奇之心,似乎天生便深深地扎根在每个人心中,所以香满楼对街这家茶馆,总是格外热闹。
寻常百姓去不起香满楼,在这茶馆中买一壶茶,便能坐下来听一天。百姓们的茶水钱不是茶楼的主要营生,五文钱一壶茶,就算大堂坐满了人,一日下来的盈收也不过尔尔。茶馆的生意,主要是靠楼上的雅间,以及对面香满楼客人的赏钱。香满楼有几个临街的雅间,不仅能居高临下地欣赏长安街的景色,还能听到茶馆的说书,满足了不愿与寻常百姓挤作一堂、而又想在闲聚时听个乐呵的士族们的雅趣。因而有时,听过瘾了的少爷、公子们,便会遣人给对面茶馆说书的打赏一二。此时,文棋所在的,正是临街的雅间。
朝廷之事,除了身居其中者,谁不是道听途说,老百姓们又怎么会知道科举之事。
“黄老板,你就别卖关子了,给我们说说呗!”
“是啊,是啊。我们小老百姓的要是知道,还要到这来听你说吗?”
底下客人笑骂道。
黄老板笑道:“那我也就不卖关子了。咱们今年这春闱啊,有四奇。”
“四奇?哪四奇啊?”
“这第一奇嘛,就是考官之奇。”
“考官有什么奇的?左右不过是翰林院的老学士们。”
“非也非也。”黄老板故作高深地摇摇头,一拍桌子,“咱们今年的主考官,可是当朝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竟是由太子殿下担任主考官。”
“往年不都是孙大学士吗?”
“你还不知道啊?孙府年前就被查抄了,孙大学士的儿子下狱,孙大学士不久后也去世了。”
“啊这,没听说啊。犯的什么事啊?”
“据说是勾结反叛势力,意图谋逆。”
“这可是大罪啊,怎么只抓了他儿子一个?”
“据说是太子殿下念在孙大学士为朝廷鞠躬尽瘁半生,特意网开一面。”
黄老板满意地看着底下众人被他的话吸引,说书就是得抓住底下客人的好奇。“这第二奇,就是出题之奇。”
“不瞒各位,以往的科举试题,都以诗赋为主,策论为辅,重点是对圣人言论的解读。而今年,太子殿下则将对策论的考核,列为重中之重,有意考察各位士子对时事的看法啊。”
“那这第三奇是啥?”
黄老板慢悠悠地站起来,眼神逐一扫过众人,不出意外地看到众人焦急的眼神,慢条斯理地开口,“这第三奇,就是今年的榜首,竟来自蜀中。”
“嘶!蜀地啊,没听说过当朝哪个状元是来自蜀中的呀。”
“是啊,蜀地穷乡僻壤,封闭得与世隔绝,竟藏有状元之才。”
“真是难得啊!”
“话说你今日不是去看榜了吗?没瞧见这个状元吗?”
此时,茶楼一人暗道不好,面不改色地放下手中的茶杯,准备起身离开。正说到高潮,茶楼里只有被吸引而来的人,这人逆着人流朝楼外走去,很是打眼。
黄老板的目光盯着那人,从容地继续说道:“这第四奇,就是......”
说时迟那时快,黄老板一拍木案,伸手指着正要迈出门去的那人,“今科状元就在这里!”
那人暗骂一声,正欲加快脚步,却被身边一人猛地拉住。
“你!”那人扭头,正想用力挣开,却见是一位老人家,正好奇地看着他。那人迟疑片刻,就是这一会的犹豫,他身边便被茶楼的宾客围了个水泄不通,是插翅也难飞了。
黄老板乐呵呵地摸了摸兜里的赏钱,心想今日这钱赚得爽快啊。
“来了。”茶楼上,李瑄盯着对面的香满楼。
果然,文棋推开了窗户,向茶楼门口看去。
马子良藏在李瑄身后,扒着窗户偷偷向对面望去。虽然相隔一段距离,但灵修者的五官比寻常凡人要敏锐得多。随着窗外的日光倾泻入内,马子良清楚地看见了文棋屋内贵客的样貌。
欧阳洵!
就在马子良收回视线的下一秒,欧阳洵就凭空消失了。
文棋看了看身后消失的人,丝毫不惊讶。欧阳洵的傲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打招呼便忽然离开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文棋稍微瞥了一眼,便继续看向茶楼门口被围着的那人了。
由于之前出了东方晨曦那档子事,最近天京对无故随意下凡管得特别紧,欧阳洵此次本不欲前来。虽然文棋对欧阳洵百依百顺、百般奉承,但欧阳洵心底还是瞧不起这个凡人的。更何况此次自己帮他作弊,他竟还只得了个第二名,便如此沾沾自喜地请自己吃饭。刚刚又听这人在楼外与人争吵,关键是文棋还吵不过对方,欧阳洵早就没了耐心。
李瑄合上窗户,看到马子良的神色,了然,“知道是谁了?”
“嗯。”马子良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那便回府吧。”
茶馆门口,袁微被凑上来的人群挤得满头大汗。
“公子姓甚啊?”
“这便是今科状元啊。”
“我得赶紧把我孙子抱来,让他沾沾文曲星的福气。”
正在袁微愁得不可开交时,街上传来一人大声嚷嚷的声音:“东街彩芳斋少东家今年高中,各式点心三文钱一份咯!”
“彩芳斋?平日里一块糖蒸糕便要八文钱的彩芳斋?”
“诶哟让一让,我得赶快去,这便宜过了今天可就没有了。”
“别急着门口啊,我也得赶快!”
这状元郎,对老百姓也就是个新鲜东西,看一看、摸一摸,又不能搬回家去。吃饱肚子才是寻常百姓的人生大事,茶楼前的人群纷纷散开,朝东街进发。
袁微松了一口气,赶紧躲到街边一处巷口。忽然,瞥见方才在街上喊话那人,走到一辆马车前,替两个衣着不凡的人掀开车帘。
袁微眯着眼睛打量,走在前面那人,是睿王李瑄。他身边那人不认识。只是他们刚刚,是从茶馆出来的。
袁微明白刚刚是怎么回事了。自己一个异乡来的举子,在长安无亲无友,没人认识自己才对。原来刚刚那个说书的人,是从睿王处得来的消息。
李瑄坐上马车后,抬手掀起帘子,笑着朝袁微藏身处望去。
对上李瑄含笑的视线,袁微一惊,抱手行礼。看着李瑄缓缓远去的车驾,袁微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其实前几日,太子和朝中其余势力便已派人来访过,只是袁微一概都没有回应。每届状元,都会成为各个势力的拉拢对象,但对于对自己抛出的橄榄枝,袁微都没有选择。他读过太子的文章,来到长安后,也在各个茶馆听过当朝太子勤勉当政、执法严明的事情,但袁微总觉得,这位太子,不是自己心中要辅佐那人。
直到今日见到睿王李瑄。这人有手段,却也坦率待人。年纪虽轻,行事却有分寸。袁微一边朝自己在长安落脚的屋子走去,一边想着三日后入宫面圣的事情。
同样若有所思的,还有坐在回府马车上的文棋。
那个从蜀地来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自己让欧阳洵帮忙,提前得知试题内容,事前准备好作答之策,也只得了个榜眼。那个外地来的,不仅压过了自己,还压过了长安其他世家子弟。
“少爷,到了。”小厮立在马车下,“老爷让您回府后去他书房一趟。”
“知道了。”文棋面上不显,实则心里有些心虚,紧张地朝文瀚的书房走去。
“父亲。”文棋推门而入,看到文瀚坐在书桌后,显然已经等他很久了。
“嗯。回来了。”文瀚放下手中的书卷,“今日与何人相聚啊?”
“是儿子之前结识的一个朋友,家不在长安城,父亲兴许不认识。”
文瀚点点头,没在意文棋交朋友的事,这也不是他今日的关注点,“今日春闱放榜,你考得如何?”文瀚随意抬头,暗中观察文棋的反应。
文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喜悦,“回父亲,儿子今年侥幸,得了榜眼。”
“文棋!”文瀚忽然一拍桌子,吓了文棋一跳,“这当真是你自己考来的?”
文棋有些愤怒,带着些微委屈,“父亲这是何意?这是不相信儿子?”
文瀚不吃这一套,继续盯着文棋,“你的实力,我难道不知?给我说实话,若是你真的使了什么小手段,现在说出来,为父还能想办法替你周旋,跟太子殿下请罪。”
文棋梗着脖子,脸色发涨,“我没有请人代笔。这次审查严密,我若是偷带纸张,行作弊之事,在场审查的礼部官员,难道会查不出来吗?”
文瀚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看着文棋。
文棋被盯得有些心虚,却也越加生气,大力打开房门,回自己房间去了。
文瀚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坐下,推开宣纸,提笔写下什么。
夜幕沉沉,听更声几何,心事自知。
睿王府。
“这么说,欧阳家也与凡间有瓜葛?”雪见鹿伸手,接过秦贺剥好的杏子,放入口中。脆黄的杏子,带着汁水,清爽甜润。
“嗯。”马子良手上拿着个杏子,也不吃,只是心事重重地把杏子放在桌上滚来滚去。
“天京三大世家,尉迟、欧阳、东方,其中有两家竟都与凡间势力有牵扯。”秦贺冷笑一声,带有几分嘲讽。
忽然,秦贺顿了顿,看向马子良,“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你最好提醒李瑄留个心眼。”
“什么?”
“每年的科举历来都是大事,今年又是太子主考,意义非凡,不知道多少人在盯着这次科举。上次与东方晨曦往来的孙修,其父亲,连任了几届科考的主考官。而现在,与欧阳洵有关系的文棋,又是今年的考生。”秦贺点到为止。
“你是说,可能有人想借科举之事,对皇兄发难?”
睿王府书房内,李瑄皱着眉头,刚刚续上的烛火烧得正旺,映出他眼下的乌青。
“嗯。太子殿下最好多留意些。”马子良看了看李瑄书案上堆着的卷册,无奈道:“明日再看不也是一样的吗?”
李瑄将灯烛移近了些,“明日又有明日的事要忙。”
“行吧。”马子良拉过一张椅子,在李瑄的书桌上小心地给自己挪出一小块地方,开始写写画画。
“你在干什么?”李瑄好奇地凑过来。
“写戏本子。”马子良答道。
“山谷昏暗,那人在月色下......”李瑄一边看一边念,“你在写之前发生在秘境的事情吗?”
“嗯。我想把老师的故事写下来。”马子良写到一半,停住了,开始画了起来。
马子良之前萌生的想要将雪见鹿画下来的宏图大志,可谓是初创时便受阻重重。马子良无数遍尝试,却每次在画到雪见鹿容貌的时候无论如何都落不了笔,像是触碰到了天地禁制。久而久之,马子良就放弃了,但又没有完全放弃,他决定灵活变通,换一种方法。
“我这几日有感而发,只觉得即使是灵修者的寿命,也不是永恒的。凡人的寿命虽短暂,可你们却还能读到千年前的文章。文垂千古,倒似乎比灵修者更为不朽。”
“那你为何写一点又画一点?”李瑄指着马子良的画,笑道,“你这画工是真的绝佳,可这文句,就逊色不少了。”
马子良叹气,“我的水平有限,言语写不出心中所想,便只好用画来补充一二了。”
“那等我闲下来,帮你修改修改?”
“要等日理万机的睿王殿下闲下来,估计我胡子都长出来了。”
三更人不寐,灯下笑语,最惜少年游。
插入书签